170.振衣飛石(170)(2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2526 字 4個月前

“謝謝。”衣飛珀沒有大驚小怪新娘子為何自己揭了喜帕,他上前抱住謝團兒,“我會對你好。”

謝團兒回頭看他。

隻怕衣飛珀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此時對謝團兒的口吻,已帶了一絲居高臨下的施舍。

內閣裡。

陳琦已經連續值了二十個夜班了,雖說宮中吃好喝好住得也好,可睡在皇帝眼皮底下,那皇帝還冷不丁地就竄出來“賞東西”,怎麼也不如歇在家裡安心。天氣越來越冷,前兒下了一宿冷雨,氣溫驟降,陳琦帶進宮的衣裳就不夠厚了,才打發人去家裡收拾了厚衣裳送來。

“閣老,府上三爺關心,您何時有暇回府?說是您府上七孫少爺得了位小公子,等著您賜名。”去宮門外幫著取東西的寫字嗬嗬笑,順手幫著陳琦把大衣裳披上。

陳琦聞言笑容綻放,多子多福嘛,他如今位極人臣,子孫豐茂才是興家之兆。

“不急,不急,待我想一想。”雖說已經到了曾孫輩了,陳琦還是要認真起個好名字。

黎洵正在值房裡寫票擬,他這些日子也熬得非常辛苦,住在宮裡要值夜,不住宮裡就得每天往宮裡跑——從前內閣有四個人,不到朝會的時候,偶爾大家排個班,我們仨值班,你在家歇一日,這都是能商量的。

現在單學禮先病了,吳善璉又病了,本來兩個人就忙不過來,哪裡還能動不動休假?

陳琦與黎洵二人簡直是病都不敢病,有個風寒咳嗽都要趕緊用藥強撐,非但不能病休,還得死死瞞著不太敢讓皇帝知道,就怕被皇帝多想——哦,朕不讓單學禮、吳善璉“病愈”,你們倆就故意和朕打擂台,故意撂挑子不乾了對吧?這他娘的渾身是嘴也說不清啊。

高強度的壓力之下,二人勢必不能和從前一樣,話都懶得多說兩句。

陳琦加了厚衣裳進門,就聽見黎洵舉起左手,向他示意:“五個了。”

“誰又自掛了?”

陳琦都沒心思去看書案上的折子了,往榻邊一坐,茶喝著都不香。

“左閣老家的大孫子,太常寺卿左味。”黎洵把禮部送來的報喪折子推了推,“當年我老師盛讚六知先生春秋本經功底極其夯實,使我去東湖書院聽講,左寺卿給我送茶,那會兒才這麼高……”

左家是儒林世家,左味才學不及其父祖,可他祖父、父親都曾遺澤他人,他自己也很會做人,因此官途平順。不到四十歲的太常寺卿,史上雖不少見,把各種勳貴外戚撥去,全憑父祖遺澤與自己做人不討厭就混上去的,也絕不多見——左味的祖父和親爹都死了,人走了還能把茶溫住,這就是本事。

陳琦和南明黨關係都不太近,不過,太常寺卿又不是太小的官兒,平時朝會也是要見麵的。

他皺眉道:“那邊還沒消息?”

黎洵難得一回和陳琦鄙視同一個目標,冷笑道:“隻怕哪一日錦衣衛帶著白綾鴆酒進門,他也得磨蹭一番,隻等著彆人幫他套好脖子喂進嘴。”

事情鬨到現在,蔡振死了,黎王被圈禁了,皇帝用心可見一斑。

如今連左味都自殺了,米嘉芝卻還穩如泰山地照常上衙點卯,安心乾他吏部尚書的工作。

陳琦昨天接到吏部的折子都無語了,合著人家米嘉芝壓根兒沒感覺到朝中的緊迫,正在準備明年的京察大計——他覺得他還能活到明年呢!

陳琦略提了提這個,黎洵一時忘了提筆,墨點子積在紙上瞬間汙了才寫了一半的票文。

“隻怕也就是這兩日的事了。”黎洵將寫了一半的票文扔進火盆燒儘,不看好皇帝的耐性。

陳琦沒吭聲。

昨夜皇帝又散著步來內閣,聊天似的問了問米嘉芝的舊事。

——挖黑材料來了。

當年謝芳死後不久,米嘉芝就聞風知味逃之夭夭,一直窩在廬陽老家教書授徒,十分低調。等到謝茂登基之後,他才大張旗鼓地準備刊印文集,賣弄才名。這兩年米嘉芝入朝之後的黑材料,聽事司已經挖得差不多了,不過,皇帝顯然不肯輕易放過他,還想挖以前的事。

隻因距離米嘉芝當官的時間太久遠了,事又都在前朝,聽事司查起來比較費力。

謝茂是個渾不吝的,直接就來找陳琦了。

陳琦心說這要是史官給我記一筆,我這輩子也逃不過曲意奉承的奸相名號了……腹誹歸腹誹,皇帝坐在內閣值房假裝聊故事,陳琦也不敢說我不知道。

——他是內閣首輔,皇帝新提拔了一個吏部尚書入朝,他不去打聽人家的痛腳短處,皇帝能相信?

從不敢怠慢敷衍皇帝的陳琦攝於淫威,隻得慢慢把當年知道和最近新調查的事,都“聊”給皇帝聽了。

正如黎洵所想,皇帝的耐性,已經被“好死不如賴活著”的米嘉芝逼到極限了。

三日後,剛入夜。

宵禁開始,坊門緊閉。

一隊穿著蔥綠色曳撒的錦衣衛前後提燈,列隊疾行至民安巷米府後門。

官宦人家開門洞戶是有規製的,宮幾個門戶,殿幾個門戶,一品官宅幾個門戶,三品官宅幾個門戶,開少了問題不大,逾製了就等著被禦史彈劾到臭頭吧。而通常大家宅為了方便管理婦孺仆從,也不會開很多門。

聽事司早就盯上米家了,甭說米家前後幾個門,連米家有幾個恭房都清清楚楚。

黎順覺得龍幼株簡直是給他小鞋子穿。

捉個米嘉芝而已,居然要他親自來守著後門,那米嘉芝看了聽事司的駕帖,難道還敢拒捕逃跑?真的想跑,那送駕帖的小娘皮是吃素的麼?能讓個半百老頭兒跑了?

黎順帶來的聽事司下屬都警惕地守在門口,他無聊地靠在牆邊,數著牆頭攀爬而上的綠壁葉子。

順便等著前麵送駕帖抓人的另一隊人馬,完事之後放出的收隊煙花。

左等右等,秋天澄澈的夜空都沒有熟悉的煙花綻開。

“娘的。”黎順咒罵一聲,倏地翻身上牆,“追!”

居然還真給他遇見了幾個翻牆而出的黑影!黎順一邊追一邊心中痛罵,這要不是袁十十那臭婆娘聽了龍幼株的命令,故意把人放出來,黎順把名字倒過來寫!

似黎順這樣的身手,對付幾個爬牆逃跑的普通人完全不費力氣。

他走牆飛身而至,一把拎住正在爬梯子的老頭兒,直接把人摁回了米府院牆之內,落地時順腳勾住搭在牆上的梯子,將兩個扶著梯子的長隨困在梯子底下,一腳踩住。

跟著他的一隊下屬也拉拉扯扯翻牆而過,提著燈籠將人一圍,被黎順摁在地上穿著布衣的老頭兒,不正是白天還威風凜凜坐衙辦公的吏部尚書米嘉芝麼?他還真的跑了?

黎順看著他的衣裳就生氣。居然還換上衣裳了。這要不是前麵帶隊的袁十十故意放人跑,聽事司抓人哪有失手的?還失手到給了目標換衣裳逃跑的機會?!

“米大人是吧?彆藏了我認得你。”

黎順摸了摸身上,駕帖在袁十十手裡,他抓人也沒憑證,“先捆起來吧。袁十十那臭丫頭呢?”

幾個下屬七手八腳把抖如篩糠的米嘉芝捆了起來,押在原地等候,幾個協助米嘉芝逃跑的長隨小廝也都捆住手腳扔在地上。隻等他們把活兒都做完了,一個女錦衣衛百戶才提著燈籠,帶著一隊下屬匆匆趕來,見麵就笑:“多謝副使周全!”

“行了彆廢話,把駕帖拿出來,交給米大人。”黎順知道袁十十是龍幼株心腹之一,明知道龍幼株故意收拾自己,也不敢太計較。

袁十十拿出駕帖,旁邊就有下屬提起燈籠湊近,給米嘉芝看清楚:“米大人,跟咱們走一趟吧。事說清楚就好……您看,要不要給家裡人交代一二?”

“交代個屁。不跑的可以交代,都這樣了——”

黎順指著散落在地上的包袱,和米嘉芝身上明顯更換身份的布衣,“早交代清楚了。”

“那,帶走吧。”袁十十指揮下屬把人帶走。

黎順身邊的下屬就小聲嘀咕:“咱們捉住的,憑什麼給她們交差……”

話音未落,袁十十突然回頭,那下屬立馬就閉嘴,給出一個挑釁的眼神。

“副使,可否借一步說話?”袁十十說。

黎順揮手讓下屬把地上幾個小嘍囉都送進聽事司,幫著欽命要犯逃跑,這罪也不輕了。

就在米府這個黑漆漆的角落裡,袁十十手裡提著一盞孤燈,走到黎順身邊,眼看著下屬們都拉著人走遠了,她才輕聲道:“沭陽侯秘密回京了。”

黎順悚然驚動,冷汗瞬間撲了一背。

沭陽侯張姿是他親大哥,是太後心腹,原本應該在新州擔任守備將軍。

“是阿九姐姐帶人親自去‘請’回來的。”袁十十說完了,看著黎順的眼神略微調皮,又似乎帶著一絲擔心。不等黎順回神,她已微微躬身,轉身提著燈走了。

太後封宮之後,黎王被圈禁之前,皇帝就秘密派人去把張姿帶回了京城。

為何?

皇帝不放心張姿!

龍幼株為何故意讓袁十十放跑米嘉芝?因為龍幼株懷疑黎順也是謝芳舊黨?

還是,龍司尊是在提醒我,千萬不要和謝芳舊黨有什麼糾葛?——千萬不要和我哥有什麼糾葛?

黎順醒過來時,滿手冷汗,在風中涼涔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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