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得不承認,在這個時代,出身是個特彆特彆重要的事情。
就像是方雲期,林場推薦上大學的名額跟他了,是各方使力的結果。他的知識基礎比向陽強得不是一星半點,而是許多倍。可向陽人家成分好,就能去最好的大學。方雲期就不行,不敢哪。方家算起來屬於是沒受到波及的可團結的資本家,那出身在那兒呢,再是沒受波及,他就是不能太高調。推薦到中原大學的中文係,也算是回家了,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在林場做了三年半知青,吃的苦沒比彆人少多少,孩子原來的那些熱血也都冷靜得差不多了。
走的時候,也沒敢聲張,悄悄的把他的行李和日常物品趕黑天的時候留給跟他關係不錯的幾個知青,老夏叔借了林場的馬車給他送到了農場向末家。在哥哥家住了一晚上,兩兄弟聊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搭車去火車站,跟著往中原省城送菜的火車回家去了。行李都沒有。他這是回家,啥都不用帶的。
自打跟方媽接上頭,這幾年,向大哥是一年到頭的壓車往中原省去。每個月至少都得有幾車皮的糧食送過去。這麼大風險的事情,中間還涉及到方方麵麵的關係,彆人也確實乾不了。隻能他出麵。冬天送糧食,送肉,送山貨。夏天送的糧食少了,更多的是送菜,村子裡自打用上了菌肥,不止是糧食產量上去了,菜的產量也都上去了。自留地裡打的糧食價賣得都不低,搭著糧量,菜都沒要錢,隻當是送了。都是家裡菜園子產的,吃不了的。茄子豆角黃瓜辣椒的。彆看自家園子都吃不完,可到了方媽那兒,就都是好東西。那小酒館,自打吃飯喝酒可以不用票,生意火爆得不行。這些菜,就是做了鹹菜,也都是好的呢!
人嘛,有動力,乾活就不知道累。這農村裡,啥是動力?掙錢就是動力。一個個的卯足了勁掙錢攢錢呢。有錢了,才能給兒子蓋上好房子,才能挑最好的姑娘娶來做兒媳婦。有錢了,才能多給姑娘嫁妝,娘家得力,姑娘在婆家的日子才更好過。有錢了,老人歲數大了,想吃口軟爛的,才能給老人買得起細糧白麵。孩子生下來,當娘的做月子才不用喝口小米粥都難,想吃個雞蛋都得借,喝那一眼能看到碗底的粥,孩子一泡尿就餓,哭鬨不休。有錢了,才能改善生活,不用一家子衣服補丁羅補丁,大冬天的孩子連雙棉鞋都穿不起。一年四季的白菜土豆都吃不飽,做個醬還買不起大豆,得用玉米麵炒醬,那個味兒,聞著都難……
凡此種種,隻有經過的人才懂。
所以呢,向大哥擔著風險帶著村民開荒,沒人敢犯眾怒打小報告,都跟著拚命乾呢。效果也都在那兒擺著呢!
才三年多的時候,這幾年村裡新結婚的,哪個不是專磚的大瓦房蓋著,兩間都少,基本都是三間起步了,有的要養老人的,能一下子蓋出四五間去,還能帶上前磚後土的一溜倉房。嫁出去的閨女,就沒聽過哪一家扣下閨女的彩禮錢的,都給閨女帶回去當私房了,還得帶上不少的嫁妝。
老人的土房子,也有那高調的改建了磚瓦房的,隻是少數。都還是更願意攢錢。誰不知道王家園子的日子好過呀?大姑娘小夥子的,找對象都奔著王家園子的姑娘小夥使勁呢,為啥的?還不是想過上好日子嘛。
就連周圍的幾個村子,有那隊長支書乾得硬實的,日子過得也不差。把肥都上上,糧食產量上去,夠交公糧的,再把以前欠下的都還上,一年的糧食、工分錢都能發下來,也比年年往回找強上許多。再偷偷的民不舉官不糾的開上一點荒地,再加上自留地的產出,一家子的日子都能過不不差。就是那亂一些的村子,隊長支書能力都不能的,隻靠著每年發下來的公糧,至少飽不著。
有那遊手好閒的賴漢,恨人有,笑人無的,也都知道向大哥是個啥人,都說是上過戰場殺過人見過血的,誰敢惹他,王家園子怎麼折騰的,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就是撐死膽大的,開出去的荒地比在冊的耕地都多,雖然不知道那麼些糧食都賣去哪了。但就是能產那麼些糧,人能不富裕?羨慕不羨慕,肯定都羨慕,隻怪自己沒攤上那麼硬人的隊長罷了。
向大哥的人緣現在是好得不得了,腦子活的人從來不少,想搭著他的順風車也掙些錢的人更多。他都得挑著合作呢。去年公社選主任,多少人都要選他,要不是他自己不願意乾,人家現在就是公社主任了。縣裡的領導早都喂飽了,上上下下的,沒人有意見。
要不那姓蔣的知青咋那麼拚的追娟子呢,那是他知道,隻要向大哥說句話,那推薦上大學的名額,把握很大。不光他知道,農場公社,誰不知道!
所以向陽那個名額呀,麵上向大哥人都不在家,看著是沒出力,可向二舅是不是用了他的人脈,誰知道呢?
農場另一個推薦名額挺戲劇的,原本是給了何朗然,彆管多不合理,人家就是能拿到這名額。何朗然呢,主動放棄了,還明說了是放不下家人孩子。明明白白的表明了,為了王采薇,大學都不去上。
這恩愛秀的,把幾個小姑娘給感動得直哭,越發的兩人的愛情故事宣場得不得了。真愛呀!
何朗然讓了,那名額最後落到了一個副場長的閨女頭上。那姑娘還迅速的跟一個男知青談起了戀愛,是那種被人撞破倆人在說話,知青給姑娘寫情書的那種情況。姑娘家裡沒法子,對外隻能說給倆孩子早早就定了婚,隻是沒到婚齡,一直沒辦婚禮。然後這事兒就定下了。姑娘上了一個專科學校,兩年半畢業,分配在省城的一個廠後勤工作,很快就跟那知青辦了婚禮,知青做為家屬給著進了省城也進了廠做工人。
這個事情,給了很多知青提示。他們下鄉的時候太久了。最早的,都已經在農村待了八年,有的已經結了婚生了孩子,太想回城了。看到還有這樣的法子,這人的心啊,就長草了。
哪怕是去縣城呢,也是進城了。都無所不用其及的想法子。
像是向家這樣,在農場和公社裡都能說上話,甚至在縣裡省裡都有人脈的,就成了香餑餑。都想方設法的想湊上來,想借向家的關係,進城呢!
都想啥美事兒呢?美得你們。
當誰傻子呢!
向家人就不帶理這些個人的。仨兒媳婦都精著呢,娘家日子也都過得不錯,不用拉把,彆人更不值當她們幫忙了。哥仨更是一個比一個精明,都滑不溜手,粘不上。
就剩下向末兩口子,方逐溪自己就是個外地的。誰想找他,他隻說是姑爺說不上話就能推。
找向末?找得著嘛。這時候她就覺得,關於她的那些個傳言,也不是完全的壞處了。都說她報複心重,心狠手辣,收拾得王采薇和何朗然兩口子不能出頭,是個多厲害多厲害的人。這會兒,怕她的多呢。
“這名聲呀,有時候還真是雙刃劍。”向末就跟方逐溪感慨呢!
“這世上聰明人多著呢,誰都不瞎,你那名聲傳得再不好,那不得看實際你做過什麼嘛!到了必要的時候,你放心,必然會有人為你說話的。”到時候一邊為向末正了名,一邊兒能扒了那倆人的皮,看看皮下到底是什麼肚腸,何樂而不為呢。
整個農場,除了那兩口子,還有跟向末不接觸的個彆知青,就沒人說向末的壞話。
本地的工人,都是老鄉,大部分都是看著向末長大的,她是什麼樣的人,王采薇又是什麼樣的人,都清楚著呢。
畜牧站下屬的幾個養殖廠的工人,都恨不得撕了那些背後嚼舌根的人。這幾天,養殖廠都擴大了三倍不止,工人卻沒進幾個。大家累是真的累,可那福利,誰不眼紅?工資大家都拿一樣的,但是彆的部門,有幾個月月都能發肉的?年底要是能評上先進,除了農場裡的獎勵,廠裡又是錢又是物的從來不少給。過年的時候,糖塊肉蛋的,家家都不空手。誰家生孩子了,場裡給送小米送雞蛋的,夜班家老人沒了,場裡給送白布。這些不是錢嗎?彆看東西不多,但都是實際的。更不用說,一樣的食堂,養殖場的夥食比彆處都好上兩成。誰心裡不感念?領導想著工人,工人自然就知道護著領導。向末家但凡有點啥活兒,不用她說,搶著乾的人都能排隊。乾工作的時候,更是用心得不得了,就怕有出了問題讓領導操心……
那跟向末不對付的王采薇兩口子能是個啥待遇?彆看你是領導,誰鳥你啊。我隻要工作不出問題,你想找事兒都找不著。再說了,你真想為難我,我不能找領導嗎?你自己啥名聲不知道?敢乾那為難人的事兒嘛?
所以,王采薇兩口子的日子過得就不順,看著什麼都好,工作也順利,職位越來越好,可就是哪哪都得勁兒,有勁使不上。憋得難受,還隻能受著。隻能背後跟關係好的抱怨抱怨不得誌,他們也在家裡搞大鍋飯,還自己搭錢進去買菜買糧的,幫著日子過得緊巴的知青改善生活,總有人願意跟他們親近的。隻不過那些人,多是在農場裡過得不是太好的。幾百的知青,文職的工作可沒有那麼,安排不過來。學校的老師就幾十個人,再加上各處的辦事員,技術工種,他們也隻能占一小半。農場肯定更願意提拔自家的子弟。大部分還是乾農活。掙得少,活累。再補貼家裡,說實話,吃不飽的都有。
就有那老實頭兒,不知道怎麼改善自己的生活質量,也找不到門路的。就隻能通過婚姻來改變命運了。嫁給場裡工人的,嫁到周圍村鎮的。娶了農場子弟的,娶了周圍村鎮的姑娘的越來越多。
“姐,你看,杜娟咋樣兒?”向軍這天晚上下班來家,沒跟往常一樣直接找瞿麥,到是先找向末了。
啥?
“你跟杜娟處對象了?”
看上杜娟了?
向末腦子裡就過這個杜娟。
這姑娘是三年多以前跟方雲期一年來的知青,今年是十九還是二十來著?年紀跟向軍到是合適。長得就更是沒話說了,白白淨淨,總愛用手絹紮個馬尾,性子也活潑,平時偶爾遇到,都跟知青們說說笑笑的,看著就歡實。再多的,她是真不知道了,那姑娘不來自家湊熱鬨,也不在哪個養殖場,種地種得很踏實,也沒張羅著找關係走門路,平時真沒什麼接觸。
向軍那手擺著跟小風扇似的,臉紅得不行,“沒有,姐。我沒跟她處對象。我就是覺得她挺好的,她一笑,我心裡就高興,就樂意看她。我爸我媽老想給我介紹對象,我尋思著,非得結婚的話,我不想跟彆人結……”
啊,他這一說,向末就明白了。向二舅一直就非常反對自家的兒子閨女找知青,給兒女找對象向來隻在農場和村裡找的。向軍這小子這是看上人家姑娘了,又知道爹媽那關過不去,跑她這來求救,讓她幫著說情呢。
“行,趕明兒個我打聽打聽那姑娘的情況。總得問問人家對你有沒有意思吧?回頭得了信兒,我再跟你說。不過我醜話可說在前頭兒,要是人家姑娘對你沒意思,或者是彆的有不合適的地方,你小子就給我老老實實的相親結婚去,要敢起幺蛾子,二舅不打斷了你的腿都算你小子命大。”向末嚇唬向軍,就怕他去追人家姑娘,萬一沒成,你說鬨心不鬨心。這時候,名聲多重要的。
向軍撓頭,嘿嘿的笑,“知道了,姐。我去找瞿麥了。”還順手把在邊兒上聽他們聊天的鬨鬨給拎走了。
轉天,向末就跟來家蹭飯的知青打聽杜娟這個姑娘。
得來的信息,都說這姑娘脾氣好,性格好,踏實本份,不浮躁。家是滬上的,父母都是工人,家裡有哥哥姐姐,她是最小的,家裡不用她補貼,但是來了三年,她從來沒回過家,可能是想省下路費。
聽著條件沒大問題。
向末就讓叫李紅的姑娘出麵,叫上杜娟一起來家吃飯。想問問人家姑娘是什麼意思。
“向站長,我知道你為啥找我的。向軍是個好的,但是我不能騙婚。我也不瞞著你,我父母都是反|動學術權威,我爸現在單位掃廁所呢,我媽是大夫,因著醫術好,沒下放,但在醫院也靠邊站了。我哥在南邊當兵,我姐嫁給了一個當兵的,在海島上守島呢。我這個成分,會耽誤向軍的前程的……”
哎喲,那這是對向軍也不是沒感覺的意思嘍!
向陽上大學之後,都覺得向軍的前程差不了。現在都到場辦做辦事員了。以後說不定也能上大學,或者調到省裡什麼的呢。再不濟,以後向陽出息了,還能不管他這個弟弟?
這要是真到了關鍵時刻,有個反|動學術權威的嶽家,那完蛋了。
她的出身,能瞞過表麵,可瞞不住有心的人。
所以,不是她覺得向軍不好,多少姑娘盯著的人,能不好?她是怕以後瞞不住了,日子過不下去,真成了騙婚的。
向末就笑了。成分不成分的,在她這兒,都不是問題。就是向二舅老兩口那關不太好過。這姑娘能不瞞著直接說,說明人家至少心境是坦蕩的,光明的。
還有,姑娘沒說的內容,她也想到了。人家的父母再落迫,那地位低不了。要不然,三個孩子也不能都安排好。兒子能去當兵,必然是有人照應的結果,要不然他的出身政審就過不了。大女兒嫁了軍人,這個不好猜是不是有人乾預的。杜娟這個小的,能到農場這地方來做知青,就跟方雲期到林場其實差不多。要是沒有人幫忙,她這樣兒,肯定去最苦的地方。能來這種明白人都知道的,看著是山溝裡,其實很富足的地方嗎?
“那行,我知道了。前程的事兒,是向軍他自己要考慮的。他要是真想跟你好,那也是他願意放棄前程。你這個情況,我不能瞞著,我會跟他家裡說的,你對向軍有心,我也知道了。姐不當捧打鴛鴦的壞人,能幫的我一定幫,你了彆擔心,隻管等著吧。好的壞的,總有個結果。”
這郎有情妹有意的,向末能說啥。
心裡恨得牙癢癢,向軍那小子不老實,還說什麼沒跟杜娟處對象兒。你這是沒處的樣兒嗎?你沒行動,那姑娘是怎麼知道你看上人家的?
小兔崽子,把你姐當槍使呢!
回頭跟向二舅說的時候,她就說呢,“二舅,我還能害我兄弟嗎?人家杜娟那姑娘在檔案上看不出來一點毛病,我特意去場辦查過了,就是工人出身的。但是人家沒瞞著,這說明姑娘的品質沒問題。倆人要是結婚了,在農場裡本本分分的工作,能出啥事兒?都在你眼皮子底下呢,能影響啥去?這是咱爺倆說話,我說句實在的,那姑娘除了出身不太好,真是沒挑的。可也因為她那個出身,她才能安心的跟向軍過日子呢!”
向末沒說的是,在杜家現在看上去最難的時候,向軍不離不棄的跟她在一起,再過上幾年,杜家的二老平反了,向軍的前程能差了?說不定,他才是向二舅最出息的兒子呢。但這話,不能說呀。
向二舅氣呀,可氣有啥用,熊孩子跟人家姑娘都處上了,還找他姐求情,他能強迫他不要人家姑娘嗎?那成啥人了?一想到兒子背著他招惹人家姑娘,他就氣得不行不行的。也不免對杜娟有想法,這一個巴掌拍不響,要是她沒表示,向軍能跟她粘乎?成分不成分的,他到是看得不重,在家裡這一畝三分地上,本分過日子,成分好不好的,不打緊。就是那城裡的小姑娘,他是真看不上,就不是乾活的料子。
事到如今了,當爹媽的再看不上,能怎麼辦?咬著牙還不是得認了。就沒見過能犟得過子女的爹媽。
向末知道向二舅這是捏著鼻子認得,她不好再說啥。
回頭跟向軍說的時候,才不讓他知道這麼順利呢。
“哪有那麼容易就說通的,看你表現。你表現得好,我才好說話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