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道。”他冷哂出聲:“孤許他官升一級,他能將你賣給孤為婢。”
江螢紅唇微張。
雖然她不想承認,但父親也許真會那麼做。
母親在時尚且不會,但如今是繼母柳氏當家,若能有有利於父親的仕途,即便是為婢,柳氏也必然答應。
似看出她的遲疑,太子周身的戾意散去幾分,原本抵在她喉間的手抬起,轉為攥起她的下頜。
他居高臨下地審視著她,鳳眼幽深如夜。
他少見地很久沒有再問。
像是在思量著什麼。
東宮曆來都會習武,他手中的力道很穩,攥著她下頜的動作沒有半分動搖。
但江螢卻有些站不住了。
她的腿本就酸麻得厲害,如今就這樣蜷縮在浴桶裡,更是艱難的厲害,像是隨時都要跌坐在桶中。
被浴水淹死,應當是她能想到的,最羞恥的死法。
江螢不得已向他求饒:“殿下可否暫且回避。至少,先讓臣女穿上裡衣……”
最後幾個字落下,她的麵色已紅如脂。
太子凝視著她,頃刻下了論斷。
“官升一級便能賣女為婢的人,沒有利用的價值。”
“但他的女兒未必沒有這份野心。”太子俯身欺近,逼視著她的眼睛:“江螢,你想做孤的太子妃嗎?”
江螢的呼吸微頓。
她的羽睫抬起,明眸微微睜大。
她不敢說想,更不敢說不。
她怕答錯後,太子殺她滅口。
她忐忑良久,找出個折中的說辭:“臣女身份低微,恐怕不堪匹配殿下。”
太子攥著她下頜的長指驟然收緊。
他眼底的晦色更濃,帶著毫不掩飾的戾意:“既然你不想,那孤便去請旨!”
*
寅時三刻,天光微透。
閉鎖整夜的宮門次第而開。
滿朝文武尚候在宣武門前,東宮輿轎已落在鳳儀殿外。
薑皇後此刻已然起身,正端坐在殿內飲茶。
她如今四十餘歲,但容貌依舊是不可逼視的清麗端莊,滿頭長發烏黑如緞,絲毫未顯疲態。
因常年禮佛的緣故,她的殿內總氤氳著淡淡的檀香,給人以平和之感。
“母後。”重簾三響,太子入內向她請安,語調比往日稍顯冷漠。
薑皇後抬起眼簾,將視線落在她的長子身上。
玄衣金冠,腰間佩劍。
容貌依舊是素日裡的俊美,卻要多幾分宮中少見的桀驁不馴。
大抵是因為那柄劍的緣故。
佩劍花紋繁複,本為禦前所用的飾物。
然劍疆卻有血跡。
深紅近褐,在太子修長冷白的手中分外觸目。
太子的目光同時落於手中劍疆。
他劍眉微抬,當著薑皇後的麵將那道劍疆扯下,信手丟入麵前燃燒的炭盆。
火焰驟然騰起,襯得太子眉眼灼灼。
“兒臣處理了幾雙不安分的眼睛。因此來遲,還請母後恕罪!”
劍疆燃燒所散出的淡青色煙幕後,薑皇後端然而坐。
她手裡捧著的清茶散出縷縷水煙,似垂簾遮掩她的麵容與神情。
她在這兩道垂簾後啟唇,語聲平靜而溫和:“隱兒寅時入宮,尋本宮何事?”
劍疆燃成灰燼,太子薄唇勾起,眼底的笑意卻寒:“兒臣決定娶妻,前來稟告母後!”
“是哪家的貴女?”薑皇後輕輕擱落茶盞。
“少府少監江文道家的嫡女。江螢。”
話音未落,宮人的通稟聲再度傳來。
皇帝身邊的掌事太監李德瑞親自前來,將明黃聖旨奉上:“娘娘,這是陛下新擬好的聖旨。”
滿殿宮人皆跪。
皇後離座起身,親自接過聖旨徐徐展開。
這是太子親自所求的聖旨。
唯一的旨意,便是賜婚他與江螢。
禦筆親書,不容置喙,不容抗拒。
*
天光破曉,一輪金烏躍出雲層。
劇烈的叩門聲中,太子容隱自西暖閣的榻間起身。
他近乎是通夜未睡,此刻初醒時依舊帶著淡淡的倦意。
他的親信侍衛段宏入內,目不斜視地雙手將聖旨奉上:“殿下,您半個時辰前吩咐屬下,令屬下無論如何,必須喚您起身。”
容隱輕闔著眼,修長的手指輕抵在眉心,隱忍著交替後顱內遺留的陣陣鈍痛。
他回想著昨夜所發生的事。
江螢,潘升,帝後……
直到最後一幕畫麵散去,他徐徐鬆開長指,自榻上披衣起身。
此刻金陽尚微,日色淡如琉璃。
初起身的太子尚未束冠。
墨發長垂身後,濃長羽睫微垂著,給人以淡漠疏離之感。
麵對親信侍衛奉上的聖旨,他攏衣的長指微微一頓,終於還是抬手接過。
他問:“查清楚了嗎?”
話音初起,昨夜那些旖旎畫麵似又卷回眼前,讓他停頓了稍頃,方平靜接續:“有關春日宴上之事。”
侍衛比手,將昨夜的審訊結果詳細回稟。
主謀潘升意外暴斃,而其餘的宮人知曉不多。甚至都不能說出要來春日宴的女子究竟是誰。
容隱微垂眼簾。
這原本並不重要。
這一場局,本就是為拔除東宮內被人鋪設的暗樁。
他並不會以身入局。
但是如今。
他握緊手中聖旨,皺眉站起身來,走向西暖閣中書案,想將昨夜之事重新理過。
還未走到案前,他的視線便在屏風前停住。
白鶴座屏前散落著一襲女子的小衣。
月白綢底,邊角繡著小小的梨花。
其上紅白交映,臟得令人不敢多看。
容隱的視線收回,原本握在聖旨上的指尖微蜷,終於還是抬起。
摁住突突跳動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