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息見子從小就知道自己是特殊的人。
春雪息見子出生在橫濱一個比較偏僻的鄉下,在那裡,就連公交車都是很奢侈的東西。她曾經在哪裡讀到過一本名為《屍鬼》的書,裡麵有一個叫做清水惠的女孩子。清水惠出生在一個全部人口保持在一千三百個人的名為外場村的村子裡,在她眼中,村子裡麵簡陋的公交車站是通往城市的最重要的交通工具。但是她最終也沒能走到城市裡去,以屍鬼的形象死在村子裡麵就是她最終的結局。
結局真的是這麼講的嗎?息見子其實也有些忘記了。當她再一次想要去借閱那本書的時候,卻到處找不到對方的蹤跡了。無論是圖書館的列表上還是去搜查幾乎萬能的網絡,都找不到這本書,也找不到這個作者的存在。
她放棄了。
而接下來,奇異的事件接踵而來。
首先是夢境裡出現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記憶片段,那些片段她不曾經曆過。這一點息見子是可以保證的。可若是仔細去向那些片段裡的角色的話,息見子便會發覺那些主要人物的身上都帶著她熟悉的、她特有的特質。
黑色的長發,綠色的眼睛,還有黃色的蝴蝶發飾。
難道這些都是她嗎?息見子也不太清楚。那些人物雖然長得與她有些許相似,但是出生與生長的經曆卻又不儘相同。
年歲再長一些的時候,春雪息見子發現自己家門口的信箱裡被人塞進了那本書。塞書進來的人一定是個格外粗暴的人,信箱上有鎖,而且信箱口很小,而那本書卻有五六厘米,紙質不是很硬,約莫有四百頁。
在好不容易將那本卡死在信箱口的書取出來之後,息見子發現書的邊上都摩挲出了一些毛糙的纖維。打開來之後卻發現那是一本完全空白的本子,就連斑點和條紋都沒有。
這到底是用來做什麼的嗎?是處理廢棄品的一種舉措嗎?
不過息見子有個心眼,所以一直把書壓在鞋櫃裡麵。前幾年的時候,日本曾經發生了一起名為毒可樂投毒連環殺人案。有人在當時很流行的可樂之中投入了大量的足以致死的□□,然後將可樂放在電話亭和路燈下麵。有很多人因為喝下這樣的可樂而中毒身亡。
因為這個原因,息見子對這本來源陌生的書也很小心。她本來也可以直接丟掉的,但是不知道是什麼想法控製了她,讓她將這本本子放在了自家的鞋櫃裡。
等到再一次想起這本完全空白的書,是新年的時候父母收拾鞋櫃時發現了這本本子。
“息見子,這是我的筆記本嗎?”
息見子的回答是“不是”。
平時也會用本子來記錄一些廣告電話的媽媽就說:“那我拿來寫了哦。”
春雪息見子當時卻反對了。
“不,我要用。”
媽媽露出了迷惑的表情,但還是將那本本子交到了息見子的手中。
但是將本子轉移到了自己房間內的息見子,卻沒有用它做什麼。她將那本邊緣有些破損的書放在書櫃裡,和仙川環的《潛伏》以及斯蒂芬·金的《局外人》放在一起。
沒過多久,有一個叫做莉莉周的歌手在歌壇掀起了一股風潮,對方是用“以太”來歌唱的歌手,甚至引發了粉絲自殺事件。而同一時間,息見子也讀到了一本名為《黑色皮革手冊》的。
“能夠創造的人真是厲害啊。”她不由得發出了這樣的感慨聲來。在咖啡店說出這樣的話的時候,在她另一側,有個紅頭發的略微滄桑的少年說:“是啊。我也很佩服他們。”對方用勺子攪動著咖啡杯裡麵的黑色液體,用近乎悵然的語氣說。
息見子抬頭看了一眼對方,發現那是一個在她的夢境記憶片段裡出現過的男人。名字是叫做……織田作之助嗎?她稍微有一些不太清楚了。不太在意地攪動著咖啡,息見子呢喃著出聲,“那我也要創造故事。”事後她覺得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像彆扭的想要炫耀自己的女初中生。
息見子不自在地用手指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杯壁。
“真是美好的夢想啊。”那個男人,織田作之助的雙手交織在一起,“我的夢想是成為家。”
於是從那天起,息見子便產生了“想要創造故事”的夢想,但是既不會作曲也不會畫畫的她,最終將自己的目光投擲到了“寫作”這一方麵之上。
但是很可惜,春雪息見子是一個並不具備著寫作才能的普通人。
她在紙頁上寫下無數的故事,卻發現它們有著同樣的味道——乾癟的文字與乾癟的情緒。
她實在不是一個寫作的料。
在《後記》寫完之後,息見子幾乎是憤怒地將這篇從未發表給彆人看的撕毀了。被一種高於自我的靈感所引誘,她伸出手,抽出了那本藏在書架裡的、邊角破損的空白之書。
她打開書,發現上麵已經有第一行字了。
那是什麼時候寫上去的呢?
既不是爸爸的筆跡,也不是媽媽的筆跡。
……那是宛如印刷體一樣的字跡。
[春雪息見子生來就知道自己是一個特殊的人。]
[她究竟特殊在哪裡呢?]
[貫通存在著自我的世界,這正是這個碳基生物的神奇之處。]
在這樣三行的黑字之下,下方已更多的痕跡。第一頁上有著這樣三行文字,而在那之下,則是一大片空白。
似乎是引導著她寫下什麼一樣。
被誘惑著,息見子在上麵落下了墨水的第一個墨點。
她喜歡鋼筆在紙上行動的姿態。
【在某一個世界裡,她是一個善良的巫女……】
在寫下這樣的對純潔的女性的固有印象之後,息見子停止了自己筆下的行動。她隻是沒有思考地寫出了這個這句話,但是有關自己要寫什麼,她終究還是不知道。
息見子合上了書。
晚上睡覺的時候,和過往所不同的,息見子做了一個足以用“漫長”這個詞去形容的夢。那個夢,與其說是夢,倒不如說某個人的一生。從她出生,直到死去。
那是一個出生在仙台市的少女的故事,對方出生的時候是在夏天,死去的時候則是接近冬天的時候。活了十六歲。
是一個侍奉著某位偉大的、已經離開人世但依舊留有威名受人敬仰的大人物的巫女。
巫女。春雪息見子對於巫女的印象,全都來自於巫女桔梗。黑色長發,白衣緋袴。和她的印象一樣,夢裡的那個看不清臉的女孩也有著筆直的黑色長發,纖細的身體上套著巫女服。
息見子聽見另外一個巫女稱呼對方為“息見子”。
不知為何的,總是,春雪息見子十分輕易地接受了這個設定。在她的出生之地,橫濱,存在著名為“異能者”的超能力者。
在目睹了那名同樣叫做息見子的少女死在一場惡靈(那究竟是什麼生物)的襲擊之中後,春雪息見子發出了悵然若失的感慨。
就這樣死掉了嗎?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息見子還是想著那件事情,那個女孩子。這一天,剛好是橫濱紅穀漫展節開展的日子。作為和好友清子約定了要一起去逛漫展的言而有信的人,她很早地就起了床,然後就開始給自己化妝了。妝容很簡潔,因為她所要cos的是一個並不怎麼花裡胡哨的男人——鬼舞辻無慘。
但在與好友天上院清子踏入會場的那一刻,一種奇妙的感覺浮現在息見子的心中。再一睜眼,她已經從漫展會場消失了。
息見子所麵對的,是一片栽滿了櫻花樹的山道。而山道的開始之處,則是雕刻有“東照宮”大字的石頭。
這上麵是……東照神社?
息見子慢慢地走了上去,四周空空蕩蕩的,風也有些蕭瑟,看起來不太像是溫暖的季節啊。
息見子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這身對於他人來說有些怪異且顯眼的裝扮,歎息一聲之後,她還是走了上去。這種溫度,看起來像是秋天。九月?還是十月?
差不多吧。
春雪息見子走了上去,手中的那個醫箱突然有了重量,就好像有人往裡麵裝入了什麼一樣。
步伐越發沉重了起來。
然後,在許久之後,息見子終於走到了山上。她看見了深色調的神社,以及神社上頭籠罩著的烏黑的陰雲。但她很快就發覺那並不是自然形成的烏雲,在天地之間,唯有那塊區域裡漂浮著黑雲。
……簡直就像是被什麼邪祟詛咒了一樣。
息見子的心中有一種無端的聯想,她又想起那個不像是夢的夢,想起那座受到襲擊的神社。
息見子拎著那個醫箱,大跨步地走向大門緊閉的神社。她很快就被一陣邪惡的氣息所包圍,那些令人厭惡的氣息讓她的鼻子裡流下了鼻血。在用手指將其擦掉以後,她推開了那扇大門。
吱呀——
厚重的木門卻發出了脆弱的吱呀的聲音,那裡麵的氣息,比外麵更加濃鬱。一切都是黑色的,裡麵還回蕩著一種濃稠的不知道是什麼物質的氣味。沒有燈,也沒有燭火。
但是,靈感卻引導著息見子前進,就像是之前一樣。
她穿過又一扇大門,感知到了,那種用邪惡來形容都不足以描述出它的可恨的氣味。像是發黴了的醬油和幾百斤紅糖混在一起的味道,像是爐子裡麵塞入了大量榴蓮後被灼燒的味道。
糟糕透頂的味道。
一陣手電筒光一樣的光亮從頭頂亮起,在那刹那之間,息見子看見滿地躺得零散的人的身體,有跌坐在地上的麵露驚恐的巫女,而天頂之上,一隻形狀像是俄羅斯套娃一樣的白麵妖怪(息見子如此想)張開了猩紅的嘴巴,露出其中漆黑的牙齒。
一種憤怒的情緒從息見子的心底升起,她甚至能夠感受到自己的怒火已經要從胸腔裡跳出。對方的每一個動作都會讓她憤怒,對方的每一個陰界都會讓她痛苦。
“去死!”
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息見子的喉嚨裡放出了金屬一般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