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的空氣仿佛瞬間凍住了,死一樣的寂靜。
謝景明慢慢收回停在半空的手,一字一句道:“收回你的話。”
他不敢。
顧春和苦笑著,眼裡瑩瑩閃著淚光,“果然在騙我。”
謝景明鐵青著臉,“你在拿刀子紮我的心。”
“我隻想聽實話。有很多事我覺得不對勁,朦朦朧朧的,眼前總有個霧團似的看不清楚,今天方得了一陣風。明明托你尋我爹在先,為什麼蘭媽媽的回信都有了,你還沒有消息?”
沒有得到他任何回應,一句解釋的話都沒有。
那就是有意瞞著她。
顧春和閉閉眼,又問,“我爹先前托人捎信,捎信的人說交給門房了,為什麼我一封也沒見到?那信……是不是你截下了?”
謝景明錯開她的目光,一言不發。
不說話,便是默認了。
顧春和眼前升起一團白霧,淚水蒙住了眼睛,也哽住了喉嚨,一時竟開不了腔。
她相信這個男人是喜歡她的,不然也不會因為一個虛無縹緲的誓言就害怕了,可喜歡,就可以擅自截停她的信?
在那些難捱的日子,麵對眾人的刁難和白眼,明裡暗裡的各種流言,她全憑著對爹爹的思念才能熬過來!
他難道不知道自己是多麼想念爹爹?
那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封家書,那是她唯一的親人,是她於黑暗中的一束光!
“為什麼?”顧春和顫著聲問,“為什麼!”
謝景明終於開口,“你一心想著和你父親團聚,好離開國公府,離開京城,我怎能讓你走?”
竟是這個理由!
終歸是雲端之上的攝政王啊,習慣居高臨下俯瞰世界,他的喜歡,或許帶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傲慢。
她很想叫他多尊重自己一些,然而看看身上,穿的戴的,吃的用的,都是王府給的,有一樣是從顧家帶來的嗎?
沒有!
曹柔說的對,她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顧春和深吸口氣,將所有的悲聲藏在喉中:現在不是為自己哀鳴的時候。
她的思路出奇地清晰起來,“我爹信上說,王家家主對他極為器重,還讓府裡的小公子拜他為師,為何他們會突然翻臉?”
謝景明呼吸停滯了一下,罕見地有些著慌:“早和你說過了,因為北遼使臣團從中作梗。”
“出賣功臣,王家會背上不仁不義的惡名,我特意問過韓公子,王家格外注重名聲,在河東路風評很好——不然我爹也不會想去投奔他家。”
顧春和走近一步,“是什麼讓王家寧肯毀了聲譽,也要借遼人之手殺我爹?如果是為了和談,那簡直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王家不會做賠本買賣。而且北遼是戰敗者,何來的底氣在大周地盤上為非作歹?你,有沒有做過手腳?”
謝景明頗為意外地看著她,這個曾經怯弱得在他麵前不敢抬頭的小姑娘,如今也敢質問他了。
究竟是壞事,還是好事?
可有些事始終無法回避,一旦做了,總有蛛絲馬跡可尋。她已經起了疑心,花些時間,會慢慢打聽出來的
再遮掩下去,隻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他分明不信鬼神,不信報應,但一想到她方才讓自己起的誓言,他就心驚肉跳,不得安寧。
謝景明強壓下心中的不安,啞著聲音道:“顧先生和王家關係甚篤,我不能讓他站在我的對立麵,他日與我為敵。我的人暗中向王家‘告密’,英國公早在一年前就投靠我了。王家再聽說你在國公府,自然會懷疑你父親的動機。”
“北遼人生性好勇鬥狠,喝酒時挑撥幾句,就激得他們要和大周叫板。偏巧那時,我接連做掉了李家、廖家,拔了謝元佑近三分之一的暗樁,他也著實惱火,憋著一口氣要和談成功。所有的事都趕在一起,就……”
看著她愈發蒼白的臉色,謝景明不由止住了話頭。
“你怎麼敢?怎麼敢!河東是王家的地盤,你挑撥王家和我爹反目,考慮過我爹的境遇嗎?”
“我沒想到他為了五百遼人不肯走,當時我的人都到他家門口了。”
“你到底瞞了我多少事?”顧春和掙開他的手,“我……我爹現在怎樣,還活著嗎?”
謝景明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還沒有確切的消息,一個月前,行船遇險,你父親和曹國斌幾人落水,一直沒有找到。”
顧春和身子晃了晃,眼中的光彩一點點暗了下去。
該恨他嗎?
顧春和不知道,或許更該痛恨自己,如果不是她任性,非要母親去買銀簪子,這一切根本不會發生!
如果不是她生成這幅樣子,惹得這些人一個兩個都惦記她,娘會好好的,爹也好好的。
自責和悲憤煎熬著顧春和,胸口疼得厲害,幾乎要炸開了,她不得不用力捶了兩下,終於發出了第一聲哭喊。
爹——!
嘶啞的,帶著血的聲音,像是從一個瀕臨溺死的人從喉嚨裡擠出來一樣。
轟隆隆,外麵暴雨如注,跳躍的閃電憤怒地撕扯烏雲,將暗黢黢的蒼穹照得一片血紅。
她跌跌撞撞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