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抱住了她。
“放開我,我要去找爹爹。”顧春和哭喊著,“我要找爹爹,我不信他死了,他一定還活著,我爹不會扔下我不管!”
謝景明死死抱著她,不敢鬆手,“我知道,我知道!沿岸的漁民斷斷續續救起不少落水的人,你父親或許正在哪戶人家養傷,我的人已經沿岸細細搜去了,肯定能找到他。”
驚雷一聲接著一聲,將她痛苦到極致的臉照得雪白。
謝景明心裡已開始後悔。
每一步都走錯了,每一句話都講錯了,如果當初待她誠心些,再誠心些,多幾分尊重,少幾分自作主張,耐心聽聽她的聲音,今天的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如今,他隻能緊緊抱著她,一遍又一遍許下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實現的諾言。
窗紗微明,雨點沙沙地打在窗欞上,不知早晨,還是傍晚。
顧春和疲憊不堪,隻覺得頭碎掉了,昏昏地睡在哪個角落。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回來的,等她有些意識的時候,人已經躺在寬大的床榻上。
屋裡隻她一個人,春燕和萱草在外間守著,估摸是怕她想不開,剪子、繩子之類的都收起來了。
“姑娘?”春燕聽見動靜,端了溫茶過來,“喝口水吧,您的嘴唇都起皮了,想不想吃東西?灶上溫著紅豆粥。”
顧春和呆呆望著頭上的承塵,沒有言語。
“姑娘,蘭媽媽看您來了。”萱草扶著蘭媽媽進門。
顧春和仍癡癡呆呆的沒有反應。
蘭媽媽顫巍巍坐在床前的繡墩上,看著毫無生氣的顧春和,不由歎息一聲,“你都躺兩天了,水米未進,這樣下去你自己就先垮了,還怎麼找你父親?”
顧春和眼珠動了動,說話的語氣跟死了差不多,“死了也好,就能和爹娘團聚了。”
“胡說!”蘭媽媽一下一下撫著她的頭發,“聽媽媽的,你的日子才哪兒到哪兒,以後路還長著呢,這人啊,最不能作踐自己的身子骨。”
以後?
顧春和心裡頭茫茫然的,此後將怎樣生活下去,她不知道,也沒有精力去想。
“媽媽不說漂亮話唬你,都一個月了,你爹的確凶多吉少,可也沒他確切的死訊。退一萬步講,就算他不在了,你就不活了?”
蘭媽媽蒼老的聲音在寂靜的屋裡流淌著,仿佛從嚴冬流向陽春的溪流。
“為人父母,沒幾個不盼兒女好的,你想想,你爹娘是看見你平安喜樂,一大家子熱熱鬨鬨的高興,還是看見你孤苦寂寥死去高興?”
“我一個人活著有什麼意思?”顧春和臉上沒有淚,可她絕望的表情比哭更叫人揪心。
蘭媽媽一陣難過,“有,怎麼沒有?你活著,爹娘就在你心裡活著,以後還會在你的孩子心裡。你死了,世上再也沒人記得他們,他們才是真正的死了。”
顧春和怔住,黯淡的眸子終於燃起了一點星光。
為了爹娘,活下去?
看到她臉上終於起了變化,蘭媽媽心裡的大石頭總算落了地,隻要有念想,人就能活得下去。
“媽媽,媽媽,我真的好想娘啊,好想爹爹,想得心都疼了,怎麼就……再也見不著了呢?”顧春和將被子拉過頭頂,再也忍不住,藏在裡麵痛哭起來。
隻聽她一聲聲喊爹娘,喊得蘭媽媽心都碎了,眼淚撲簌簌落在猩紅的錦被上。
哭吧,哭吧,痛痛快快地哭吧,把所有的委屈痛苦都哭出來,過了這道坎,你就能立起個兒來了。
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落在謝景明身上,她的哭聲,就像這雨,冰冰涼的,澆在他的心上。
恐怕以後很長一段時間內,他都不能出現在她麵前了。
西北角的小院,曹柔鬼鬼祟祟推開院門,見院裡沒人,一閃身進來,低頭猛衝向自己房間。
“阿柔,去哪兒了?”
曹柔嚇得渾身一顫,抬頭見是曹夫人,訕笑著說:“我剛去後園子逛了逛。”
“下雨天逛園子,你可真有興致。”曹夫人冷冷道,“你是去看顧娘子院裡的情況吧?”
曹柔哼哼唧唧說:“我怕她死了,誰知道她膽子那麼大,敢當麵質問郎主。”
“你還知道害怕?好端端的說些不著四六的,現在可好,他倆鬨僵了,倒黴的是你我!”
“郎主才不會因為一個女人寒了下屬的心,再說我哥都因為她爹死了,憑什麼再找咱們的麻煩?”
曹夫人一陣胸悶,“是,郎主看在老曹的麵上,不會對咱們怎樣。可你知道嗎,曹家的仕途也就此斷了。我說過多少次,不要浪費郎主對曹家的愧疚,你可好,以後你的小侄子,隻能當普通的軍戶了!”
曹柔驚呆了,“我想給你和哥哥鳴不平,你卻……嫂子,你怎能這樣待我?”
她大哭著跑回屋子,曹夫人無力地依靠在門框上,撫摸著小腹暗自流淚。
老曹,你這個沒心肝的冤家,我快支撐不住了啊!
關西與河東路交接的某處山坳,曹國斌仰麵躺在草堆上,雙腿纏著厚厚的裹布,也不知道多少天沒洗臉了,臉上跟鍋底一般的黑。
他一隻手不耐煩地敲著破口的瓷碗,粗聲粗氣叫人,“老劉,飯做好了沒有,餓死我了!”
劉溫灰頭土臉提個瓦罐進來。“中氣十足啊曹將軍,一點不像斷腿的人。”
“又是清水野菜湯,嘴巴都淡出個鳥來了。”曹國斌呼嚕呼嚕喝湯,嘴巴裡還不停抱怨,“想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想我媳婦兒,唉,都快生了。”
劉溫哼哼一句,“誰不想?咱們幾個困在這裡,還不是因為你這隻旱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