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霏霏登時清醒過來,“文姐姐,我現在還是慌的,你說我要不要和殿下認個錯?萬一小公主說漏了嘴……”
文大妞仔細思索半晌,“聽玄哥兒的意思,殿下應該安排了暗衛的,唉,剛才我怎麼沒想到這點!瞞是瞞不過的,這樣,你先和蘭時念叨念叨。”
“如果蘭時不在意,殿下也不會大動肝火,頂多冷兩天罷了——反正他明天就走,咱們也瞧不見他的醜臉,哈哈。”
韓霏霏羨慕地看著她,“你和他們的關係真好,尤其是殿下,換個人,恐怕就不會這麼容易消氣了。”
“我臉皮厚,他怎麼埋汰我,我也不在意。”文大妞嘻嘻哈哈,“時間一長,他就對我沒脾氣了。”
韓霏霏抿嘴笑了笑,低聲道:“剛才,殿下對你笑了。”
“好像是。”文大妞沒心沒肺大笑,“我也不傻啊,不說點好聽的哄他高興,他怎肯饒了我!”
韓霏霏怔楞了下,又說:“殿下還把你護在後頭。”
“嗐,彆提了,就他拽我後領子那下,差點沒把我勒斷氣!”文大妞摸摸脖子,“下手太重,我都懷疑他故意整我——可我哪裡得罪他了?”
韓霏霏嘴角的笑凝滯一瞬,這真是,方才還覺得她心思細膩,可現在……又覺得她過於遲鈍了。
韓霏霏決定還她的人情,當然,也有自己的小私心,他日殿下知道,可能不會怪罪自己沒看好小公主。
“繡個雙魚紋的荷包吧,殿下肯定會高興。”她說。
文大妞正發愁呢,聞言拍手笑道:“好好,這個好,此去泉州,水戰是少不了的,就取個好兆頭,魚兒弄浪,順順利利。”
這位還真是不知道雙魚紋的含義呀!
韓霏霏失笑,算了,隨她去吧,反正頭疼的另有其人。
情竇初開的年紀,一切都是那麼的純真,即便有煩惱,也是碧空的薄雲,絲毫不影響那燦爛的陽光。
街邊酒肆,韓棟輕輕掩上窗子,不無感慨地對許清說:“太子真有官家當年之風,這一趟,必會把泉州水軍收於麾下。”
經過十幾年的建設,泉州水兵已頗具規模,也終於到了對柴家軍交戰的時候了。
官家這個時候把太子扔到泉州,朝臣們都認為是給太子鋪路,立軍功,博民望。待有了治軍的經驗,下一步,就該把邊防軍交給太子了。
許清人近中年,唇上也留了短須,可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一點沒變。
“沒那麼簡單,不但要懂得如何用兵,還得懂得如何愛兵,那些兵痞子才會服他。”他說,“當年官家也是摸爬滾打足足十年,才打造出關西鐵騎。不過有一點殿下比官家強——朝中沒人敢拖他後腿!”
韓棟忍不住笑起來,可不是,官家三個兒子關係極好,二皇子三皇子是真心敬佩太子,根本不存在任何子嗣相爭的苗頭。
“官家也真是能忍,封鎖海防線足足十七年,硬是把柴家軍逼成海盜,我還想,再不動手,他們都要自立為王了!”
“因為此戰隻能贏,不能輸。”許清道,“柴家雖然倒了,但民間也有同情他家的,說什麼官逼民反,活不下去不得不反之類的混賬話。若出征不利,各種謠言就會滿天飛,非得把白的說成黑的不可。”
韓棟撫著頜下美髯,長歎一聲:“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不讓老百姓說話是不行的,隨便他們說話也是不行的。”
許清兩個指頭一搓,小核桃的皮簌簌而落,“這個沒辦法,世間百態,總有人生活不如意,一腔怨氣無處可發,隻能怨恨世道不公,就盼著出點亂子,好改變當下的生活。”
韓棟搖頭,“究其根本,還是顧先生說的那話,要讓每個人都有事乾,有飯吃,有衣穿,看得起病,有幾個閒錢花,這世間也就太平了。”
提起顧庭雲,許清也是唏噓不已,“國丈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都開始不記事不認人了,連皇後娘娘都忘了,隻到處鬨著找先夫人。”
一時感傷,兩人都住了嘴。
許清看看條案上的壺漏,起身告辭:“明兒個啟程,我得再各處巡查一遍,走了。”
韓棟一直送到門外,“我預備下好酒,等你們得勝歸來。”
許清哈哈大笑,“好好,咱們哥幾個天南海北,可有七八年沒聚過了,到時都到我家,不醉不歸!”
他是禁衛軍統領,常伴聖駕,弟弟許遠去了山東,一直監視柴家水兵的動向。韓棟在臨安,文彥博雖然掛著龍圖閣學士的頭銜,人整天在外跑,更是難得見麵。
還有老曹,從燕山到河西再到成都,年前剛調回京城,聽說又要開拔閩中——應是官家不放心太子,讓老曹暗中照應。
夜市的喧囂逐漸遠去,許清望著悠遠沉靜的夜空,幾分笑意浮上眼角。討伐柴家軍的差事沒有兩年完不成,他隨侍太子左右,這期間自然回不去京城。
嘿嘿,終於從刷馬廄的恐懼中逃脫嘍!
至和十七年夏,大周正式出兵,泉州水兵一路北上,連同山東邊防軍,對柴家水兵呈包圍之勢。
幾場硬仗下來,來年春天時,柴家軍明顯處於劣勢了,按謝景明的分析,至多再有半年,就可徹底消去這個隱患。
顧春和看著輿圖說:“我要是柴家,早離開膠州灣另尋無主的島嶼,自立為王了。這些年他們死活不肯走,我看就是打算有朝一日重新攻回京城,繼續大周皇帝的美夢。”
謝景明笑道:“執念不是那麼容易放下的,柴家兩百多年世家榮譽,刻在骨子裡的高傲,也不容許他們做‘蠻夷’。”
他收起輿圖,“老大的親事該定了,等人回來你就給他操持。”
“我也正有此意。”顧春和輕輕歎了聲,眼中閃著淚光,“借著喜事給父親衝一衝,這幾天越發不好了,三天兩頭往我娘墓地上跑,總說看見我娘了,要找我娘去……聽得我那個心酸。”
“生老病死,最是無可奈何的事。”謝景明輕輕抹去她眼角的淚,“看看咱們,一轉眼,孩子們都要成親了,時間過得可真快,想想過幾年我就要當祖父,還真是有點不習慣。”
顧春和抬頭看他,窗外樹影輕搖,金燦燦的陽光透過層層樹葉照進來,他站在滿地碎金中,溫和淺笑,眼中盛滿了萬千星光。
“我實在想象不出來你頭發花白的樣子,”她說,“若真老了,那也定是世上最優雅,最英俊,最迷人的老頭兒。”
笑紋便從謝景明的嘴角蕩漾開去,逐漸發展到最大,一把抱起顧春和,“假如你在認識我之前,被彆人娶了,我也一定要把你搶回來!”
顧春和咯咯直笑,叫他放手,“哪有那麼多假如?快放我下來,叫人看見了笑話。”
“誰敢笑?又有誰敢看?”
春燕從門外探出半個腦袋,一副豁出去的模樣,“那個……啟稟娘娘,文夫人求見。”
“哎呀,小滿來了。”顧春和使勁拍拍謝景明的肩膀,示意他放手。
謝景明鬆開手,輕輕哼了聲。
“彆不高興,這可是為了你那寶貝兒子。”顧春和回身一笑,“一個悶葫蘆,一個不開竅,這層窗戶紙就是捅不破,我們當娘的都替他們著急。”
清風拂過樹梢,一朵花兒悄然在枝頭開放。
謝景明笑笑,看來,當祖父的日子真的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