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瘖穀(2 / 2)

霧杳寫得很急,生怕下一刻自己就要咽氣,連指腹皸裂得寫一筆黏下來一塊皮肉,也不覺痛。可突然,眼睛一刺,一張遮光的苫布被扯下,琉璃月被放至霧杳身前的束腰香幾上。

清瑩的藍色朦朧朧地照亮了霧杳所在的小禪塌。

她果真是不大好了,勉力去看,也隻能將景物看出個大致輪廓。

霧杳剛想回眸去看扶光,驀地,一股狠勁掰過她下巴,血珠淋淋漓漓地灑下來。

淚霧中,她被迫半仰著,扶光的神情雖然模糊,卻透著無法忽視的陰鷙,他眉宇間儘是春風和氣,笑吟吟慢騰騰道:“如果你死了,我就把許明姌的骨灰撒在你墳前,與你長相伴,省得你惦記她。”

他低首,額頭輕蹭著霧杳的額頭,像一隻溫馴親人的靈鹿,“還有白檀的。曜靈的。雲樞的……想死是麼?我讓他們一個不落都來陪你。”

瘖穀中沒有聲音,霧杳看不清,花了很大力氣才大致分辨出扶光翕動的口型。

她知道他說得出做得到。

“你、你……”霧杳咳得滿舌腥甜,她哪裡是想死呢?!她用拳頭狠命地捶他胸膛,想從他懷裡掙脫出來。

扶光隻用單手就禁錮住霧杳。

他收了笑,眼神如霜似雪,用指節一點點拭去她唇邊與下巴的血,把一個同樣蒙了遮光布的藥碗擱到她麵前,道:“喝。”

霧杳的氣焰一下子消退得乾乾淨淨。

她的手伸向碗上的遮光布,扶光又忽地把琉璃月給蓋上了,淡淡解釋道:“這藥不能見光,會失效。”

什麼稀奇古怪的藥?

霧杳隱約猜到了一點兒,隻怕又是仙朝時期流傳下來的“神物”之一。

唇上一涼,扶光替她捧著藥碗,她心中又氣又怕,就著碗沿狼吞虎咽,滋味是嘗不出來的古怪,苦且腥膻,還帶點兒異香異氣的甜,須臾間喝得一滴不剩。

這樣便能壓製住榮枯症麼?溫無象曾說,她頂多隻能再發作一次。就算這次壓製住了,下回呢?今後她是不是都不能動武了?

——她是會武的。生來就會。隻要動武,就會觸發榮枯症。

霧杳心驚膽戰地胡思亂想著,剛離開扶光的懷抱,躺入衾被中,就一陣墮夢時的失重感襲來。

她時睡時醒了漫長一段時間。

整個人猶如一塊浸了油的木頭,有烈火從七竅鑽入,從內到外熚熚烞烞地燒著,痛得常常連氣都喘不過來。扶光連半步也不敢多走遠,始終衣不解帶地守在她身邊。

稍稍好轉一些,再度睜眼時,扶光下頦處都長了一圈兒青色胡茬,也不知幾天幾夜沒合過眼,伏在她榻邊盹著了。

霧杳滯緩地眨了眨眼睫,她似乎是活下來了。

但五識退化許多,目力、耳力、嗅覺、味覺都鏽鈍鈍的,像先天患有盲病、聾病似的,記憶也影影綽綽。觸覺倒又敏銳了百倍,一點兒癢和疼都受不了。皮膚上的傷口雖已結痂,卻疼得她一直打顫。

腦袋裡空蕩蕩的,想事情很慢,她對著扶光的臉看了半晌,第一反應居然是伸出手去摸摸他的胡茬。

前世在嶢嶢闕裡待了五年,霧杳許久沒見過扶光這副邋遢模樣。

進京之後,他便是隨意往鬆月蕉窗下一站,也是一身的通透玉潔,就像一名誤入凡俗的、澹然無求負雪懷霜的仙門弟子。

纖纖的小手認真地一描一畫。

扶光霎時驚醒。

他似乎做了噩夢,眼底還殘留星星點點的悸駭,一把將霧杳攥得滿眼淚花後,又懊悔萬分地鬆開,“抱歉抱歉。”

“呼,呼,痛痛飛走。”他一邊輕輕吹著攥過的地方,一邊見縫插針地問,“餓不餓?渴不渴?再忍忍,溫無緒方才給你診過脈,說明天就能進食了。”

霧杳不是真正的十三歲,她可是十七歲的大姑娘,被這句久違的“痛痛飛走”逗得咯咯笑,聲音不複花藕蔗霜般的清甜,“不、餓。”

又見自己的皮膚也似燒過的樹皮一般黑魆魆皺巴巴的,在扶光人中處留下了兩撇黑色的“小胡子”,愈發笑得停不下來。

那天霧杳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