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文驚訝道:“周先生好年輕啊!”
“彆出聲,對人不尊重。”丁玲提醒說。
其他學生似乎也意識到這點,漸漸的嘈雜聲小起來,都抬頭看向周赫煊等著他致辭。
“我知道你們不服氣,”周赫煊第一句話就點破學生們的心思,“我今年28歲,既不是名校畢業,又沒當過教育部的大官,沒資格做北大的校長。北大是什麼?中國第一所國立大學,上承太學正統,下立大學祖庭,在場諸位都是天之驕子!而我,隻是個浪跡江湖的草莽之輩,無功無名無才無德,確實不配做你們的校長!”
話說到這裡,台下徹底安靜下來。
周赫煊繼續說道:“實話告訴你們,我這個校長,是張作霖親自任命的。就是那個派兵包圍北大,讓北大陷入絕境的張作霖。他是反動軍閥,我就是反動軍閥的走狗!”
“轟!”
場麵一片嘩然,學生們再次交頭接耳,驚疑不定地看著周赫煊。
馬裕藻驚道:“他到底想乾什麼啊?”
“繼續聽吧。”鐘觀光笑道。
馬玨拉著妹妹馬琰的手,好奇地打量台上那個家夥。她們還在讀中學和小學,但平時都住在北大,今天是來看熱鬨的。馬玨笑道:“爹爹,這位校長真敢說話,就不怕得罪人嗎?”
馬裕藻若有所思地說:“有時候當麵把話說開,未嘗不是件好事。”
“我倒覺得,他這樣說話跟魯迅先生有點像。”馬玨嘀咕道。
周赫煊不管眾人如何驚訝,接著往下說道:“男女首次約會,都應該互相介紹一下,這樣大家才知根知底。我先來說說我自己,本人祖籍直隸。以後我要是乾了什麼混賬事,你們想刨我的祖墳,儘可在直隸尋找墓碑,遇到姓周的那家,說不定就是我的祖宗。”
師生們已然目瞪口呆,這尼瑪連刨祖墳都出來了,越說越離譜啊。
“庚子年間,家祖命喪於戰火,家父帶著我和母親逃到南洋投奔親戚,那時我才兩歲,”周赫煊開始敘述他編造的身世,“華人勤勞樸實,土著懶惰愚笨,所以南洋的經濟儘握於華人之手。我的遠房伯父,便是南洋富商,不僅有數百畝良田莊園,而且還開礦山、做生意。所以我童年時期,也是享過福的,直到我八歲那年!伯父的礦山被洋人占了,莊園被造反的土著燒殺一空,我躲在酒窖裡才僥幸逃生。我知道,這是洋人和土著勾結,殺了我的伯父全家,連我的父母也命喪於此!但這種事情在南洋太正常了,華人富裕,卻被視為待宰的肥豬。為什麼?因為中國太弱,不能為她的國民撐腰!”
周赫煊的演技很高明,說到後麵都是吼出來的,臉上儘是悲戚之色。
而在場師生們,也漸漸被他的“身世”吸引,拋棄雜念駐足聆聽。
周赫煊說:“我在南洋當過乞丐,做過報童,餓極了也不免淪為小偷。那時我最大的夢想,就是每天能吃飽,有個躲避風吹雨淋的房子。中國是什麼?我不知道,那跟我無關。”
沈從文心想:原來《神女》的創作,來源於周先生的自身經曆。
“十歲那年,我偷了一個傳教士的麵包,並被當場抓住,”周赫煊冷笑道,“他沒有把我交給警察,而是收我做小跟班。但他可不是什麼善人,我不但要乾活,還經常遭他打罵,被他稱作豬崽子。但我要感謝他,是他教我讀寫英文。後來我又隨傳教士去了美國,那可真是個糟糕的國家。你們沒有留過洋的,可千萬彆把列強當成天堂。那裡的窮人,不見得比中國百姓過得好。英國的工廠裡,每年多有很多兒童死亡或者殘廢。而標榜民主的美國,第一等是白人,第二等是拉美人,第三等是黑人和印第安土著,至於中國人,地位可能比畜生要好些。我見過中國人被活活打死,美國警察就在旁邊看熱鬨。那時我開始思考,中國到底是什麼?我為什麼是中國人?中國究竟怎麼了?”
是啊,中國究竟怎麼了?
學生們或悲憤,或沉默,全都沉浸於周赫煊的故事當中,反倒把他校長的身份給忘掉。
周赫煊在一步步轉移話題,他做到了。
嗯,接著忽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