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後計(2 / 2)

“盛極而衰也是應該,大隋都亡幾十年了,你還守著前朝大族的名頭乾什麼!”

布夫人額頭的金箔花鈿耀得布老爺頭暈,他再瞥一眼邊上臉

色灰白的女兒,突然感到深深的無力,一時像泄了氣的皮球,甩著手一連說了兩個“罷”:“你做主、你做主,我不管了,隻盼彆捅出什麼簍子來才好。”

布夫人不屈道:“能有什麼簍子?咱們也作個君子協議,就是後頭鬨進衙門也不怕。”言罷,伸手攬女兒纖細的身子,上上下下仔細打量。布暖一直是她的驕傲,開朗爽直,長得也惹人疼,在這奢靡浮躁的塵世裡,簡直是奇跡一樣的存在。人家生了兒子得意非常,自己從不羨慕,她家暖兒這樣的女兒,就是拿十個男孩兒來換她都不屑。可惜美人多舛,人生才剛剛開始就遇上這樣的坎兒,做父母的不操持,還有誰會心疼?

“暖兒,阿娘的主意萬無一失,敬節堂裡的節婦終年不見外人,不必擔心被人戳穿。隻是…”她頓了頓,眼眶漸漸泛紅,“你不能再留在洛陽了,叔伯們早年鬨過家務,九成是不管這事的。去姑母們那裡要瞧著姑丈臉色,家裡姑表兄弟們大了,也不方便。還是往舅舅們那裡好,容冶舅舅在冀州做刺使,容與舅舅在長安,今年才升了鎮軍大將軍,你自己好好思量,是往冀州還是去長安?”

布暖和兩個舅舅很多年沒見過麵了,擔心會有隔閡,她囁嚅著:“阿娘,我不想離開東都。”

“那不成,你在城裡待著,萬一哪裡不留神露了馬腳,豈不前功儘棄?”布夫人理了理她腰上的宮絛,“依我說還是往冀州去,容冶舅舅素來疼你,十幾年沒聚過,卻是每回家書都問你,還托人給你捎胭脂鉛粉來。舅母也是好人,又溫和又知禮,大家子的娘子出身,不能慢待了你。容與舅舅那裡…”她蹙了蹙眉,“好雖好,唯恐不便。他未娶親,公務也繁忙,怕是照應不了你。”

布暖對小舅舅還有些印象,記得他是個很謙遜的人,隻是不愛說話。那年來東都給她帶了兩棵紫薇苗,現在都已經長成了樹。

“我去長安。”她說,“我去看看容與舅舅。”

布夫人有些意外:“不去冀州嗎?那裡有舅母照料你,女孩兒家瑣事多,也好有人說說話。”

“我想去長安看看大明宮。”布暖勉強笑了笑,“就算要流放,也要往花團錦簇的地方去。再說長安還有外祖母,即便不是嫡親的,瞧著舅舅的麵子,她也不會不待見我的。”

一旁的布如蔭摸著胡子道:“老夫人是其次,暖兒已經及笄,容與又尚年輕,甥舅兩個怕也不便。”

布暖垂首道:“阿娘才說容與舅舅升了鎮軍大將軍,女兒是

想,舅舅從二品的官,不至於被個四品中書侍郎打壓。”

“這話很是,你也替阿娘去探望探望容與舅舅。”布夫人思念兄弟,感慨道,“我們姐弟自小就親,可惜我出閣後來往少,到如今也有十來年未見了。”

布如蔭的注意力沒放在小舅子身上,他轉車軲轆似的回憶到夏府吊唁的全過程,從進靈棚到出門檻,試圖尋出夏家不打算接布暖過府的佐證,結果毫無頭緒。他悶聲一歎,事情到了這步田地也沒彆的出路可想了,隻是吩咐布暖:“你要往小舅舅那裡,阿耶也是放心的,不過你要記住——莫與男人同席坐,兄弟叔伯皆避忌。這是《女兒經》裡的話,你三歲就熟讀的,要時時放在心上。咱們遭了難,更不能自輕自賤,知道了嗎?”

布暖忙斂衽納福:“女兒謹記父親教誨。”

布如蔭下胡榻走了兩步,腳步略顯笨重,飛雲履鞋底頹唐地在墁磚上趿踏,邊走邊道:“我給容與寫信去,把事情說清楚了,先賠個罪,他願意接收暖兒咱們再走不遲。到底外甥女不是親侄女,隔了一層的,貿貿然去了萬一不快,豈不惹人嫌嗎?”

布夫人拂了拂鬢邊的發,發現丈夫對自己的兄弟有猜忌,臉

上就不好看起來:“你也太仔細了,容與是那種人嗎?你當是你布家兄弟?精得半粒米都舍不得漏的!但凡叔叔們好,暖兒何至於仰仗外戚!”

布如蔭邊走邊嘀咕:“我不過順嘴,你就磚頭瓦塊來了一車,女兒跟前也收斂些,這樣出言不遜好看相嗎?”

布夫人也不兜搭他,擺手道:“快些去吧,要趁著夏家顧念不上把事辦妥,晚了恐生變故。”

布如蔭歎著氣下樓去了,布夫人踅身吩咐玉爐回布暖閨房收拾細軟衣裳,又說:“洛陽離長安不遠,阿娘一得閒就去瞧你。你到了長安要聽舅舅的話,千萬不能任性。舅舅規矩嚴,你要自省,彆給他添麻煩。”

布暖曲腿規規矩矩應了個是,布夫人擼下手上伽楠珠給她戴上,喃喃道:“我的兒,這佛珠是請永寧寺高僧開過光的,求佛祖保佑你,這趟之後否極泰來,後福無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