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頭擺弄宮絛,落寞道:“我和藍將軍昨兒才認識,並不知道他為人怎麼樣。舅舅問這個做什麼?”
容與一時不知怎麼回話,含糊唔了聲道:“沒什麼,他是個熱心腸,和我私交甚好…”言罷又頓住了,皺著眉發現自己居然詞窮了。
布暖聽得雲裡霧裡,似乎不像要替她說媒,難道是在為藍笙的熱心過頭詮釋?反正不管怎麼,隻要不說讓她多留意藍笙,一切都好商量。
她笑了笑:“不消舅舅叮囑,暖兒自當視同他如舅父。”
容與琢磨了一下,他原先不是這個目的,怎麼到最後弄成了這樣?當真認起舅舅來了!他緘默下來,背著手緩緩朝海棠深處踱去。
玉爐摸不著門道,湊到布暖耳邊說:“舅爺是什麼意思?”
布暖嘟囔:“我怎麼知道!你沒聽他說他和藍將軍私交甚好嗎,橫豎是叫我敬重藍笙,叫你們這些人彆打他的主意。”
玉爐垮著肩歎氣:“舅爺真是的,娘子得一良配不好嗎?那樣嚴苛,竟是沒有半點人情味。”
所幸她們落下了一大截,布暖探身看,容與裹著袍袖已經到了醉襟湖邊。雖不擔心玉爐的話被他聽見,也不能由著丫頭口無遮攔,便恫嚇道:“你留神些,這裡不是洛陽。你也聽說了府裡規矩,不妄語是頭一條,你再這麼的,回頭看把你攆出府去!”
“弄得廟裡訓誡似的。”玉爐吐吐舌頭說,見布暖步子加快,忙不迭追了上去。
地上有幾片落葉,大日頭下曬了一天抽乾了水分,一腳踩上去,頃刻間粉身碎骨。布暖的鞋底脆響連片,容與下腳卻總是有意無意地避開。她歪著頭想,莫非上將軍憐惜,不忍心作踐那些凋落的樹葉?這樣偉大的情操,高山仰止,令人欽佩。
容與不經意回頭,看見她正出神,奇道:“怎麼了?思量什麼事?”
布暖應道:“沒什麼事,想問問舅舅,為什麼要讓開那些枯葉?”
她滿懷期待,料想著他八成會有一通悲天憫人的感慨。誰知他垂眼瞧了瞧,溫吞道:“踩碎了都落到磚縫裡去了,怕明天不好掃。”
布暖哦了聲,頗有些傷感。她真是傻了,怎麼會期望一個披甲戴刀的將軍,在金戈鐵馬的同時還兼備風花雪月的心思!穿著大襟襴袍,束個落拓的垂發就能變成文人嗎?上將軍統領三軍,腦子裡哪裡還有空地兒裝什麼花花草草。
容與是個睿智的人,單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他淡淡一笑,姑娘家果然長的是七竅玲瓏心,男人粗獷,斷然不能相提並論。
他拿腳尖踢路邊的落英,寡淡道:“我在戰場上看過太多死傷,其實是厭倦。你瞧,多像屍骸遍野…”他說著,見她臉色發白一時有些尷尬。湊巧到了湖邊廊亭,煙波樓近在咫
尺,他回望她:“你困嗎?”
布暖搖頭:“舅舅困嗎?”
真是奇怪,說起來今天也挺操勞,場麵上宴客是最累人的,到了這個時辰本該歇下了,誰知竟一點睡意都沒有。容玉笑了笑,指著前麵石凳道:“咱們去那裡坐坐。”
玉爐早已哈欠連天,布暖打發道:“就在跟前了,你要是乏了就回去,舅舅不是外人,不礙的。”
玉爐正巴不得,她是個一根筋,太陽落山就急著找床的貨。折騰到三更天,已經難為壞她了。
“那我先去給娘子備香湯。”她把風燈的挑杆塞給布暖,衝容與肅拜道,“婢子先行告退。”
容與微頷首,不說話,接過布暖手裡的燈往廊亭下去,把挑杆插在簷下的透雕石洞裡。
幾步之內被照亮了,布暖提著襴裙登上台階。容與麵朝醉襟湖坐著,她站在他身後凝望,夜風微涼,拂起他垂落的發,絲絲縷縷的飛揚。
他往邊上挪了些,指指旁邊的石凳示意她坐下。布暖還記著臨來長安前父親對她的教誨,不與男子同席坐,挨肩並坐更不成體統,於是留神空開一個身位,如此也不算逾矩了。
容與不置可否,隻是心下好笑,不愧是布如蔭家的娘子,一舉一動都合乎標準。他眯眼看竹枝館前的水廊上燃起的燈籠,其實這個決定有些任性,他自己沒有睡意,就拉著她作陪。布暖是個善性的孩子,對他存著畏懼,自然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清風明月,夜色靜謐,單就是覺得怡情悅性,腦子裡便是什麼都不用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