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香閣(1 / 2)

心裡想著布暖的事,腳下走得隨意,漸漸到了煙波樓前。

白牆灰瓦沐浴在半抹餘暉裡,背陰的牆根下長出一株茱萸。細細的根莖,枝頭開滿綠白的小花,明明那麼纖弱,卻盛放得極儘繁華。

他在樓下站了一陣,仰著頭看,樓裡還沒有掌燈,一溜西窗洞開著,隱隱有女孩兒的讀書聲傳出來,正念著“揚輕袿之倚靡兮,詠牽牛之獨處”。他回過神來,才想起他該往碧洗台去的,怎麼不知不覺到了這裡。

踅身沿著湖邊廊廡慢慢朝北樓走,腳下有些踟躕,指尖微冷,在寬大的襴袖裡攏出個半拳。

他向來不善於安慰女人,知閒委屈他也知道,雖愧疚,可斷乎沒有切肌之感。人的感情最是豐沛,深愛一個人或許可以愛到不要自己,沒有愛情支撐,也同樣吝嗇絕情得讓人無望。最近麵對知閒越發吃力,也說不上是為什麼,像是懼怕,又像是厭倦,一次比一次懈怠。

布暖坐在案前練字,狼毫飽蘸了墨正要落筆,門外香儂托著梨花漆盤來送綠豆粥,一麵

道:“我才剛看見舅爺,原當他要進來的,不想隻站了會子就走了。真真是個守禮的君子,大約是瞧天快黑了,不好入閨閣逗留吧!”

布暖手上一頓,一滴墨啪地落在楊花箋上,墨跡擴散開,漸漸在黑點四圍暈出淺淺的水漬。

“回竹枝館去了嗎?”她起身俯瞰,樓下早已無人,順著水榭廊子搜尋也沒有蹤跡,一陣泄氣。

香儂把碟盞鋪排好,隨口道:“瞧著是朝知閒娘子那裡去了,今天是端午,人家小兩口總要聚一聚的。”

布暖巡跡望過去,果然見藕花深處一個頎長身影緩步的踱,到了東邊角門上,衣袍一旋,轉眼就不見了。

她莫名低落,怏怏不樂地坐回席墊上。香儂取了銀匙遞給她,她也不吃,隻顧在粥裡一圈圈的攪動。

“這是什麼?”屏風後麵收拾衣裳的玉爐走出來,手裡掂著個紅布包,也不經布暖同意,兀自拆開來看。翹著蘭花指拿捏著打量,是兩支銀質的笄,並不貴重,花式也老套,奇道:“這是小擔子上的樣式,莫非是給我們的?”

布暖沉著臉格手奪過來:“你混拿什麼!這個不好給你們,要是喜歡,包袱裡的宮裝和瓔珞你們分了得了。”

玉爐吐著舌頭和香儂對視,以前都隨意慣了的,不知她今天怎麼了,吃了槍藥似的,火氣那麼旺盛。兩支便宜簪子成了寶貝,握在手裡一遍遍的撫摩,那包袱裡有市無價的東西倒情願擱著。莫非是藍將軍贈的嗎?大約是的吧!那包袱裡的東西又是誰給的?舅爺嗎?

玉爐嘀嘀咕咕:“我們是奴才,可不敢要您那麼貴重的物件。不就是根銀釵嗎,不給就不給了,擺什麼臉子!”

布暖愈發上火了,直起身子道:“你長行市了,和誰這樣回話?鵝鮮不是在那裡擺著嗎,吃的堵不住你的嘴!”

香儂見她當真要發火,忙來拉玉爐,在她背上捶了一把道:“你腦子裡勾了芡嗎,又發哪門子瘋!娘子平素慣著你,倒寵得你沒了高低了。要是叫秀知道,看不扒你的皮!”

玉爐這才怕了,期期艾艾道:“我也就這麼順嘴一說…”下了氣兒湊到布暖身邊央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娘子最清楚,快彆惱我,要是不解恨就打我兩下,我拿戒尺去。”

布暖生氣的由頭不是從這上頭來的,想了想,自己也覺得沒道理。她們主仆向來親厚,剛才兩句不過像姐妹拌嘴似的,不值當一提。讓她迷惑的是自己這通莫名其妙的肝火,來

得措手不及,也說不清原因,總之是晦氣到了極點,她甚至有哭的衝動。

“罷了。”她擺了擺手,“都出去,叫我一個人待會兒。”

直欞門拉上了,她索性躺下來。手裡擺弄著那兩支簪子,銀絲絞股的花紋錯綜交纏,她靜靜看著,突然暈眩。席墊上竹篾的棱角硌得背生疼,她垂頭喪氣的坐起來,不由自主又到窗前觀望。

太陽隻剩一縷微芒,在碧洗台的西牆上灑下濃重的紅。院牆大門森然,左右兩座笙柱巍巍佇立著,像野獸尖利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