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涼生(1 / 2)

雨停了,天也黑透了。坊牆上點起了燈籠,一溜桃紅柳綠的花式,馨馨照著夾道,氤氳的濕氣裡摻雜了混沌的流麗。

青石板鋪就的路排水做得不好,映著燈火,能看見一攤顫動的反光。布暖緘默著,隻貼著牆根微高起的地方走,看上去拘得慌,並且似乎心事重重。

容與摸不著頭腦,他本打算讓店裡夥計往葉府跑一趟,叫那邊派一乘輦來。可她悶頭就往外跑,他不得不放棄計劃追上來。

“暖。”他去拉她,“怎麼了?可是為賀蘭的事擔心?”

換作以前,她一定會覺得懼怕。可現在,有更叫她心驚膽寒的事,於她來說幾乎是滅頂之災。敵人另有其人,不管怎樣都能找到抵抗的法子。一旦要打倒的是自己,這種惶惑無依簡直讓人發狂。

剛來長安的時候她滿懷憧憬,也曾暗下過決心,如果愛了,要不顧一切地追求,要大膽把自己的愛慕說

出來。誰知老天和她開這樣的玩笑,如今哪裡容得她開口!她連想都不敢去想,她的愛情成了見不得光的最肮臟的穢物。她悲哀地意識到,她的幸福生活到了頭,接下來該為自己的輕佻率性贖罪了。

她彆過臉,輕聲哽咽:“不是為這個。”

他歎了口氣,撩起袍角掖在蹀躞帶裡,到她麵前半蹲下,拍了拍肩頭道:“上來,我背你。”

她站在那裡沒了主張,她已經長成大人了,無論是身體還是內心都日漸豐盈。如果要貼得那樣緊,兩個人都免不了要尷尬。

“不必了,我自己走就成了。”她慌忙擺手,像要甩掉粘在自己手上的令人作嘔的東西。

他是個強勢的人,一直都是。他也不聽她推諉,簡單重複了一句:“上來!”

布暖無可奈何,硬著頭皮伏在他背上。要注意姿勢,又擔心自己仰得過於厲害,叫他背得吃力,便悻悻道:“舅舅,我挺沉的,還是讓我下來自己走吧!”

他是行軍打仗的人,她那點分量對他來說不值一提。他說:“你和小時候沒什麼差彆,隻彆亂動就是幫

我了。”

她聞言安靜下來,其實她那樣貪戀他,這一刻是偷來的,以後也許再沒有了。她探前胳膊圈住他的脖子,把臉枕在他肩頭。獨活的味道繩索一樣絞住她,她洇洇落下淚來。

他放慢了步子往前磋,她輕盈的馴服的,靠在他背上隻有那麼一點點。他不覺得累,這是種甜蜜的負擔。可惜歸程很短,時候也難長。他抬起頭,夜濃如化不開的墨,如果能一直這麼下去倒也是令人向往的。

“暖。”他輕輕地叫她,“再過一個坊就到了,不要睡著。”

她緊了緊手臂,用全部的生命去擁抱他,恨不能長在他身上,嵌進他骨血裡去。

她不說話,路上仍有來往的行人,有腳步聲、交談聲。他微微回頭,右邊的臉頰碰到她光潔的額頭。他聽見她輕淺的抽泣,幾乎停下步子:“到底怎麼了?你同我說說。”

他溫柔隨和極有耐心,她愈發難過,齉著鼻子說:“你彆問,我總這樣,想到什麼,高興會哭,不高興

也哭。你要問,我也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

他笑了笑:“好好的,怎麼有那麼多的眼淚可流。”

她嗯了聲:“眼淚流出來,心裡就乾淨了。有時我想,倘或人像蝴蝶一樣,春暖花開裡恣意的活。等春儘了不要留戀,爽爽快快殉著春光去,這樣未嘗不是好的。”

他沉默一下,皂靴踩在濕潤的青石板上,有短促清脆的聲響,隔了好久才道:“人背負的東西太多,也不是隻活短短的一春。要恣意,談何容易!”

“所以我以後都高興不成了。”她沒辦法把自己的所思所想表達出來,隻得狠狠把眼睛抵在他肩頭,讓眼淚滲透他的襴衫,最好一直流進他心裡去。她泣不成聲,“舅舅,我好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