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搖搖頭,“他太造次了,那日派人伏擊賀蘭,事沒成,惹得一身騷。這兩日往東都監造城防去了,算避避風頭。”
布暖頗愧疚,“我料著那事就是藍笙辦的,難為他替我打抱不平,隻是也太不記後果了些。所幸沒有鬨大,否則出了岔子,叫我日後怎麼報答他呢!”
他緘默不語,這世上情債是最難償還的。尤其在被迫接受的情況下,更顯得唯其難堪。
他想起那個宋家娘子,上次他路過一家綢緞莊門口,碰巧看見了她。托著兩條瘦骨嶙峋的手臂讓裁縫量尺寸,繩結拉到腰間,凸現出兩邊胯骨,越發單薄得可怕。
那時他也愧疚,她單是個癡心愛著他的天真的女孩子,不懂算計,也沒有多少頭腦。他隻為自己乾淨,言辭上太過狠戾,把人逼成了那樣。如今是藍笙對布
暖,同樣的傾其所有。走到了極端,最後不知是怎麼個結局。
他望望她,好在她還是原來的模樣,腮頰上肉沒見少,也許賀蘭真的待她不錯。
她抬起眼,目光相接後羞澀地笑了笑。他的心便生生一漾,這刻算是達成了休戰協議,兩個人都甚滿意。
他扶正腰上虎頭帶,神情寬柔,“回職上去吧,耽擱久了不好交差。”走了幾步不見她跟上來,駐足回望,複伸手等她來牽。
她緊走過去握他寬厚的大掌,仰著臉道:“我得了閒兒就去瞧你,官大有官大的為難,反正我就是個小吏,也不怕彆人說我結黨。”
他嗯了聲,將至腰門上,又遲疑道:“你和賀蘭…”
“我和他是朋友,永遠也變不成你想的那樣。”她笑道,“在我看來他就像玉爐,有時候奸猾,有時候又木頭木腦。辦事靠不住,但待人還是極好的。”
他臉上變了顏色,“你仔細些,這世上沒有絕對安
全無害的男人,無論如何同他保持距離,若等出了事便來不及了。”
她應個好,想了想,索性裝傻充愣地嘗試問他:“舅舅急得這模樣,倒叫我不明白了。舅舅是在吃醋麼?”
他悚然一怔,彆過臉局促道:“越性兒胡說!這詞是能混用的麼?”
男人好麵子,分明是,偏不承認!布暖覺得不把話說破也好,就保持現狀,彼此有度,還有些淡淡的溫情。這樣已經是最理想的相處之道,至少目前於她來說是夠了。
她笑靨淺生,“還好不是,否則真真成了糖醋舅舅了。”
他同她是計較不起來的,反正她說的也沒錯,糖醋就糖醋吧!糖醋舅舅還蠻有那麼點味道!
他仰頭看天色,終究是要分開的,下次見麵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生出點離愁彆緒來,深深看她,仿佛這一眼要把她刻進眼珠子裡,就此隨身攜帶。
他探手要去拉門閂,她卻抱住那隻手,“我不想同
你分開。”
他笑她傻,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你還是小孩子麼?不作興這樣的。”
“舅舅你去問問,北衙要不要女官。”她靦著臉道,“我不想在蘭台,也不想到鳳閣去,我就想往北衙供職。”
“北衙是舞刀弄劍的去處,一幫子大老粗,要女官做什麼?八百年沒聽說過的新鮮事兒!”
“總要有人做零散活計的吧!我去打雜也成的。”
“打雜有的是宮婢內侍,你要做內官,那日後就再無出頭之日了。”他替她正正展角襆頭,“你聽話些,暫且回蘭台去。等這陣子風頭過了,要進禁苑易如反掌,到那時再見便不難了。”
她黏纏起來,撼著他道:“那要多久?”
他脾氣和善,被她這麼來回地搖也不惱。喜歡到了極處,她明理也好、矯情也好、使小性兒也好,樣樣都是叫人愛不釋手的。他十幾年在軍中曆練,早已變得鐵樣的冷性情。知閒雖是未過門的妻子,對他來說卻永遠隔著一層,人倫裡頂頂尋常的既近且遠的情感
。布暖是特彆的,從她剛來長安那會兒,也許是第一眼起,就讓他體會到難以割舍的淡淡的痛。直到現在依舊沒有痊愈,反而彌漫全身愈演愈烈。
他把手放在她肩頭,鄭重地按一下,“用不了多久,我保證。”
“我信得過上將軍。”她點點頭,轉身去開門,回頭笑道,“我同你說過的,若要分開,就讓我先走。舅舅記好了,我不喜歡看你的背影。”她站在房蔭下揮了揮手,“舅舅再會。”
他點了點頭又難免悵惘,看她漸去漸遠,體會到一種彆樣澀然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