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道:“在下隻做旁聽,怕有人為難我門下女官罷了。史君是主審,萬事由史君做主。”
洪刺史該周全的都周全到了,便不再客氣,手裡響木轟然一拍,“帶證人上堂!”
進來的是一個佝僂背的癩頭男人,瘦骨伶仃的身板,想來就是那個認出了布暖的裁縫。另一個高胖的大個子女人,穿著藕色的抱腰裙。袒領領口開得極大,露出白膩膩的脖頸和小半個乳。腰封上掛了個鴛鴦袋,倭髻上插了朵芙蓉花,看樣子是衙門裡的官媒。
那官媒倒還好,可憐那裁縫,一屋子的貴人在上端坐著,事情的由頭還是打他這兒起的,因此抖得篩糠似的。剛邁上台階就摔了一跤,跌得滿襟的泥灰。
他左右看,簡直魂飛膽喪。眼睛咕嚕嚕轉,腦子也沒閒著。彆人怎麼樣他管不著,他隻要一口咬定那女官就是布家女兒,隻有這樣他才有活路,否則布家饒不了他,夏家也饒不了他。
洪刺史傳了蘭台司簿上堂,衝那官媒努嘴道:“夏布兩家的媒是你做的,你來辨一辨,誰是布家娘子。可看好了,出了差池,仔細皮肉受苦。”
那官媒道個是,旋著磨地在兩人之間轉。看看這搖搖頭,看看那又搖搖頭。眾人被她弄得沒底,夏侍郎粗聲道:“究竟如何,你倒是說話呀!”
那官媒滑笏地笑:“哎呀,真真老眼昏花!那時保媒,娘子才隻十三四歲光景,且又是一眨眼辰光,也瞧不真切。女大十八變,這小兩年不見,我竟是認不得了!我看看,這也像,那也像…認不得了!”
她這通葫蘆話,直叫夏侍郎躥火。想必打聽清了布家有鎮軍大將軍這門親,怕得罪不起,臨陣倒戈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沒法子的事。他轉而對那裁縫道:“毛二奴,你來認!這話是從你嘴裡出來的,你若是敢打誑語,仔細你的狗命!”
那毛二奴直直一凜,“小人不敢!”忙上前看,指著布暖道,“這個才是布家娘子!小人不敢瞞騙貴人們,小人的話千真萬確!”
一石激起千層浪,大門外看熱鬨的人細論起來。堂上人百樣表情,卻不說話,隻等刺史發話。
洪刺史驚堂木又一拍,“你說蘭台司簿才是布如蔭的女兒,何以見得?”
那毛二奴直著脖子道:“布家娘子生得美…不瞞大人說,小人給娘子量尺寸的時候還多看了兩眼…小人夜夜臨睡前都回想一遍,娘子的長相,小人到死也記得!”
這話引得一乾聽眾哄堂大笑,大門上的水火棍幾乎都要被擠斷,場麵霎時混亂起來。
“混賬!滿嘴的汙言穢語!”拍案而起的人不是洪刺史,卻是鎮軍大將軍。他朝洪刺史拱手道,“史君明鑒,卻不知夏閣老的證人是從何處尋來的?我沈某的外甥女,斷不能叫這等雜碎作踐!這原是場鬨劇,咱們這麼多人,就為一個賤民的一句葷話在這兒理論。諸位都是官場上沉浮的,走到這步豈不好笑?待本將捆了這下三濫帶回長安,交與刑部論處!”
“慢來!慢來!”夏侍郎皮笑肉不笑道,“上將軍這樣有失公允,才叫人一指證就亂了方寸,豈不折了將軍威儀?”
容與冷冷瞥了夏侍郎一眼,“閣老,布暖好歹是令郎過了六禮的未婚妻,她遭人毀譽,閣老無動於衷麼?”
布如蔭不擅長與人辯論,憋得臉紅脖子粗,方對夏侍郎道:“光楣兄定要做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恕布某不敢苟同。若是貴府上不要小女守節,勞煩光楣兄上書朝廷,放我女兒回家,讓我骨肉團聚。”
這時薊菩薩帶著將軍親衛也到了,排開人群進了祠堂,在堂外的院子裡拱手作揖。日頭下的明光甲灼然,耀得人不敢逼視。眾人直到到這時才意識到,這個看似溫文謙和的年輕人,原來真是那樣一個位高權重的將軍。
容與對薊菩薩發話:“著人把祠堂圍起來,一隻蒼蠅都不許給我放進來!”叫人說成弄權就弄權吧!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布暖在哪裡受煎熬。真到了窮途末路的時候,也不至於坐以待斃。
洪刺史慌起來,“上將軍這是做什麼?”
容與看著布暖,她垂首而立,連視線都不曾挪動一下。他隻覺胸口憋悶,寒著臉道:“史君彆見怪,沈某是怕有人趁機作亂。護得諸位周全,沈某義不容辭。”
賀蘭彆過臉竊笑起來,沈容與這人最大的特色就是
永遠一板一眼,連扯謊的時候都是這樣。分明牽強附會,臉上卻像辦大事似的正經表情。
洪刺史歎息,對那毛二奴道:“你說你曾經給布家娘子做過衣裳,那她出袖多少,肩寬多少,衣長多少,你可說得出來?”
毛二奴愕然道:“史君明鑒,小人是上年年下給布娘子量衣準備做喜服的。十幾歲上的年紀,身量發得最快。這會子讓我說尺寸,真真為難小人。”
洪刺史又轟然落了響木,冷笑道:“你這死狗奴,大半年前匆匆一麵,你如何認得清人?你隻知她身量會長,殊不知容貌也會變的麼?膽敢擾亂公堂,你好大的膽子!”
夏夫人一旁急道:“史君若是覺得外人作不得準,咱們還有一個人證。布家宗族裡的親眷,布舍人的至親兄弟。且不說讓他指證,自家侄女總還是認得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