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開始起哄:“夫人看看,我昨兒就說暖兒不愁嫁,今日佳婿可不就來了麼!”
布暖那裡聽得無地自容,藍笙最會順杆子往上爬,連生辰八字都通報了。之前又有祠堂裡那通駭人聽聞的言談,隻怕兩位大人早認準了這個女婿,她豈非有理說不清了麼!
她囁嚅著,想去辯駁,容與卻示意她坐。端著涼茶吹掉了沫子遞給她,慢慢道:“今天算是有驚無險,日後你要更加小心。夏侍郎會不會善罷甘休還未可知,洛陽能不回來就彆回來吧,免得再生枝節。”
她低頭撥弄杯盞上浮雕的茶花,想起他之前氣急敗壞的樣子,心裡還是覺得安慰的。他向來圓融練達,生平所作所為都要對自己有交代,可這趟在公堂上布兵包圍祠堂,這點有些出人意料。她生出了小小的歡喜,看見他尚會為她失態,總算不枉此生了。
“夏侍郎我倒不怕,不是還有你麼!”她看著他,眼波流轉,說不儘的托賴和期盼。
容與緘默下來,現在還可以護著她,再過不久就該易權了。他終究不是能夠陪她到最後的人,終究要把她交給藍笙。
他轉過臉望花廳那頭打茶圍的人,布暖的父母對藍
笙極滿意,似乎相談甚歡。這情形上看,滿像一家子模樣。如果換作他呢?和自己的姐姐和姐夫求親,那是怎樣一種可怕的奇景!
他委頓歎了口氣:“暖,你爺娘放心把你托付給藍笙,我也覺得他是個不錯的人選。女孩子大了,總要許配人家,與其嫁一個不知道秉性的人,不如嫁給藍笙可靠。舅舅和他做了二十年的朋友,他是什麼樣的人頂清楚不過。他雖荒唐,真正愛了,便是個長情的。這一路上我和他說了好些話,他對你如何,我也大概知道…”
她打斷他,“他長情,你呢?你是個長情的人嗎?”她眼裡有挑釁的光,“你在這上頭比不上藍笙麼?到了這會子你還把我往外推,是不是我一日不和藍笙議定,你就一日不太平?”
他啞然凝視她,心臟被她狠狠劃了好幾刀,痛得沒了知覺。
“舅舅真的是麵熱心冷的人啊!我嫁給藍笙,你不會舍不得麼?”她狀似鄙夷地冷笑,“舅舅當真把藍笙當作好友?把一個愛著你的女人丟給他,你不怕他
受委屈麼?”
他怔了怔,“那便要靠你自律。暖,你應該知道什麼應該,什麼不應該。”
她絕望透頂,這個鐵石心腸的人,他不是紙上談兵。他善於捕捉機會,一旦天時地利,他真的可以付諸行動。就像現在,他早已經盤算好了,順理成章地,把她這個燙手的山芋拋給藍笙。
“其實舅舅算錯了,賀蘭才是好人選。我和他各自有所愛,他又不喜歡女人,嫁給他,他不會計較我愛不愛他。就是一口鍋裡吃飯,照舊可以兩不相乾。”她平靜地呷口茶,又道,“若是讓我選,我寧願是賀蘭。因為不想拖累藍笙,我沒有等值的愛來回報他,他娶了我,要煎熬一輩子。”
他頹然垂下眼,濃密的睫毛遮蓋住了痛苦的眸子。她不懂,她不了解他。他要為她考慮,嫁給賀蘭,她的人生就毀了。她還有漫長的幾十年,熱情也許轉瞬就會熄滅,到時候再後悔,誰能為她的幸福負責?
“日子久了就好了,真的。”他像一塊堅冰,努力地維持,不願讓她鑿出裂痕來。
她嘲弄地審視他,“日子久了就會好麼?舅舅和知閒姐姐定親的時間還短麼?如今怎樣?你愛她麼?還是成了親,你可以試著愛她?如果不愛呢?你又害了一個無辜的人。”
他儼然被她逼到了死角,她一字一句地淩遲他,他無力也不能還擊。他突然厭惡這樣的爭執,無休無止的辯論、猜忌、彼此傷害。
他必須快刀斬亂麻,於是寒著臉對她說:“我的事,你又知道多少?你瘋了,難道要我同你一道瘋麼?”
她抿緊唇,連心也一並冷下來。他果然以為她瘋了,她在他眼裡就是個胡攪蠻纏的瘋子。他可以陪她瘋一陣子,卻不能陪她瘋一生。現在時限到了,他要退出,所以必須擺脫她。
她的愛情注定荒蕪下去,令人愕然慘然。她對他笑,起身道:“也罷,我同藍笙把親事定下來。如果這樣能叫你放心,那我按你說的辦。”
他知道他的話說重了,他現在也弄不懂自己,分明一心希望她和藍笙敲定,可當她真的答應了,他又恍
惚感到天塌地陷。這是怎樣一種淒愴的心理!有一瞬他竟害怕起來,他有按捺不住的衝動,想把她帶到誰都找不到的地方圈禁起來,圈禁一輩子。不讓她的生命裡有彆的男人,隻有他一個,讓她愛他一生一世。
這是種惡毒的心思麼?他瑟縮一下。他從來不是個善人,他骨子裡有不為人知的陰狠,不過遇見她之前埋伏著。如今到了利益攸關,性命攸關的檔口,就一股腦兒傾瀉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可怖。
她站在那裡,大約是在給他最後的機會。他強迫自己彆過臉去,做出了不為所動的姿態。他聽見她微微歎息,然後挪動步子朝花廳另一邊去了。
他閉上眼睛,仿佛兵敗如山倒,大勢已去,他的人生從此隻剩下空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