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總輕負(1 / 2)

賓客紛紛進了帷幕裡,圍著一方舞台團團坐下來。麵前是食案,手裡有美酒,台上是翩翩起舞的歌舞伎。龜茲樂剌剌地吹奏,伴著《婆伽兒》的蘇幕遮,眾人或擊節或喝彩,不亦樂乎。

唐人的晚宴繼承了前朝的習慣,愛露天辦。身旁有篝火彩燈,頭頂有小月星空。動不動要邀歌請舞,地方小了騰挪不開,怕顯得小家子氣。

家宴和外麵辦宴也不一樣,不忌諱男女。大家湊熱鬨,並不分開坐,單看各人喜歡。有的願意夫妻坐在一起,還有幾位夫人之間原是手帕交,索性撂下丈夫單開席麵去了。布暖沒有小團可入,本來想跟著藺氏坐,後來藍笙眼疾手快,倒把她拖到了自己座旁。

她又抱怨起來,也太縱性了,沒頭沒腦怎麼把人拉了來,叫彆人看著像什麼!

他審視她火光下的臉,尤覺得滿足,“我這兩日就預備禮單,叫我母親過了目即命人籌備。”稍一遲疑道,“我沒有催促你的意思,你彆誤會。不過心裡實

在急…我如今踩在雲上,非得等把你娶進了門,我才敢肯定你是我的。”

她聽了淡淡一笑,心裡隻是悵惘,藍笙到底是個尋常人,再好也要替自己算計。她不能怪他獨斷,是自己對不住他。他的忍耐總歸有限度,誰也不想虛浮地活下去,歸根結底要把欠下的債清算一番。

他有些焦躁,“你彆光笑呀,我是認真的。先前郡主說要進宮討恩典,我覺得是可行的。容與完了婚,咱們的事也辦了吧!我真是一刻也等不下去了!”他伸過來勾她纖弱的手指,“你答應吧!讓我娶你,我一定待你好,你信不過我麼?”

她想把手縮回來,最後還是忍住了,因為容與在看著。他的視線雖沒有停留在她這裡,但他在看著。她心裡生出些報複的快意來,就是要他看著,看她總不至於沒人愛了,她也可以活得很好…

可是她幾乎要哭出來,沒有他,她這一輩子都不能好了。為君一日恩,誤妾百年身。她再小孩心性,愛他卻已成定局,至死也改變不了了。

她對著藍笙強顏歡笑,背人卻有千行淚。誰能知道

她心裡的苦楚?若能換來等值的愛便罷了,偏偏他若即若離,於是她便患得患失。這樣的日子,就算各自成婚後,恐怕也還是要繼續。

她的手指靜靜躺在藍笙的掌心,指尖是冰冷的。她彆開臉,“你冷不丁和我說這個,我也沒有主意。還是過陣子再說吧!”

他頗失望,其實早料到是這個結果的,也不必勉強,自己退了步,笑道:“也好,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我不逼你,我等得。橫豎我家二老都認定你了,你是跑不掉的。”

他的嗓音淹沒在高漲的踏歌聲裡,蘇幕遮演完了,台上的伶人開始下場打令。打令通俗來講叫“以舞相屬”,是一種邀舞的活動。原本應該是主人發起的,但主人自矜,玩興正酣的眾人便攛掇伶人起頭。那些伶人甩袖轉騰,招手遙送,直朝容與而去。

宴會上跳舞是件很風雅的事,不論是做東也好,赴約也好,每每總會遇到。難度不甚高的拍張舞,應付起來也還遊刃。容與在這上頭一向敷衍得很好,就算是六神無主,就算心已成灰,大庭廣眾下仍舊能保證

舉止得體。

伶人引他出列,他也不推搪,旋轉拍打,跳得有模有樣。眾人皆叫好,唯有布暖一直眉眼低垂。他的心一寸寸冷下來,她的眼裡再沒有他了。從她進門他就留意她,和藍笙有說有笑,卻連一道目光都吝於給他。走到如今這步,再無法挽回了…

藍笙笑得那麼得意!伶人轉到他麵前的時候,他種種浮誇的表現直戳他的神經。他才意識到自己那麼嫉妒!他恨他,恨他處處爭先,恨他占據她所有視線。為什麼她可以這樣決斷?果然孩子是殘忍的,得不到時孜孜不倦,用她最天真無邪的麵孔來打動人心。一旦他愛她,無路可退時,她就站乾岸,袖手旁觀。

他等不及她長大,因為沒有時間了。他和知閒的婚事迫在眉睫,沒有足夠的力量催發他不顧一切的決心。其實她有能力改變一切,可她卻不作為,多麼可愛又可恨的人啊!

她看著藍笙,眼睛半彎著。篝火照亮她的眸子,分解成無數細碎的芒。他在座上微躬了躬身子,覺得骨骼都要被壓碎了。他挺不起脊梁來,至少這一刻是的

。繃著胸腔,心就要從裡麵奔出來。隻有窩著,仿佛能減輕一點痛苦。

知閒在一旁幽幽道:“你看他們多般配!布暖是愛著藍笙的,她太年輕,耐不住寂寞罷了。前頭和你不清不楚,就是一時興起。叫我想不明白的是你,你怎麼能和孩子一般見識,還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狽!”

她的嘴角掛著譏諷的笑,容與轉過臉看她,枯眉道:“我還沒問你煙波樓的事,你倒有臉在這裡找茬?”

知閒哼笑,“煙波樓空著做什麼?等她回來住麼?再讓她和你隔河相望,繼續在我眼皮子底下做牛郎織女?”

她的話很刻薄,或者解了心頭之恨,但絕不是聰明的做法。他覺得她越來越陌生,訝異她這兩個月來性格上驚人的轉變。他原先覺得愧對她,努力地想要補償她,可他所有求全的打算,慢慢在她輕蔑的語氣裡消融殆儘。他如今看著她,竟是前所未有的厭惡。她的小動作不斷,甚至吩咐他身邊的小廝監視他。這樣愚蠢的伎倆,簡直讓人忍無可忍。

他陷入兩難,婚期近在眼前,若是取消,怕她日後沒法子做人。若是咬著牙拜堂成親,娶回來的就是個手段層出的怨婦,他要在無儘的煎熬裡度過餘生。

她還在自顧自說著:“…煙波樓是沈家產業,不是她從布家背來的,我愛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她敢置喙?讓她帶來的奴才有片瓦遮頭,已經仁至義儘了,莫非還要金屋銀屋、三茶六水地供奉著她們麼?還有門上那個布穀,真真連隻鳥都不如!愣頭愣腦,手腳又不勤快,吃飯倒頓頓不落下。我瞧打發到莊子上去,要不然就拉到人市上賣了。貼幾個錢換個昆侖奴回來,不知實惠多少!”

他良好的教養和自製力幾乎轟然倒塌,壓著嗓子咬牙道:“你敢!”

知閒咭地一笑,“你打量我不敢?若是不信,且看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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