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誰同醉(1 / 2)

沒有試過從晌午喝到傍晚,這樣生死兩重的極端。酩酊大醉,喝到不省人事,忘了自己是誰,於是就快哉樂哉了。

知閒推開門,還沒進屋子就聞見了衝天的酒味兒。空壇子滾得到處都是,她甚至要懷疑他把沈府所有窖藏的珍釀都喝光了。

她苦笑著看她足尖前滴溜溜打轉的汾酒壺,滿牆的祖宗畫像,供桌前是個席地而坐的醉鬼。他沈大將軍何時何地都是謹慎的,國喪期間不得飲酒,他外頭買醉不成,就躲到小祠堂來。沈府是個很大的宅子,雖然沒在坊牆上開門建戶,但要尋一個人,也不是那麼便當的。

她逮住了汀州,軟硬兼施才問出他的下落。她想他大概真的是要瘋了,他是個極守規矩的人,若要進祠堂祭拜,必先沐浴更衣,何嘗有過這樣的先例!如今倒好,什麼都顧不得了,連祖宗也不怕驚動了!

她齒冷不已,似乎沒有什麼能表達她的憤怒。這屋

子裡本來就陰寒,她一開門,將將要落山的太陽斜射進來,恰巧照在他的臉上。他抬手去遮,她卻恨不得這點陽光能照亮他的靈魂,喚醒他的理智。

“你竟有臉跑到這裡來!”她走過去居高臨下乜著他,“叫祖宗看看你這不孝的子孫,如何給列祖列宗蒙塵?”

他酒量是不錯的,這幾年官場上摸爬滾打,應酬的功夫學得很地道。她在他麵前呼喝,他本能地反感,彆開臉道:“你來做什麼?我的事不要你管,你給我出去!”

知閒吊起了嘴角,“你當我願意來麼?姨母才剛還問,怎麼到處尋不見你。她若是知道你跑到祠堂酗酒,看她是個什麼反應!”

他不說話,靠著一麵台柱閉上了眼。他真是個錦繡奪目的人,即便落拓得像個花子,照舊瑕不掩瑜。隻可惜他不愛她,否則少走多少彎路!老天總是看不得人圓滿,各處都足了,就讓人在情路上坎坷。世上這麼多奇悲的事,她也落進了泥沼裡。原先她多讓人羨慕啊,簡直是走在雲端上!可是現在摔下來,敗得可

悲可笑。他不肯娶她,連婚期都定不下來。她就這麼乾耗著,折損生命,蹉跎青春。

“容與,你快些清明起來吧!”她抽泣了下,“這一家子都倚仗你,你怎麼能自掘墳墓,把所有人都帶累進去!你不知道唾沫星子能淹死人麼?你不心疼我不要緊,老夫人呢?你要叫她老人家晚年動蕩,因為你抬不起頭來麼?”

他聽了,失魂落魄地笑,“我叫她抬不起頭來?其實我隻是個庶子,卻為什麼要擔負這麼多?我做得不夠好嗎?我掙來這萬人景仰的功名,為了誰?”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轉過身一個一個神位看過去,一個一個拿手點著,“太太祖,前朝時候是什麼出身?落了三次榜,最後弄得打魚為生,就是個窮措大!太祖,照舊的未建寸功,碌碌一生,走雞鬥狗之輩!祖父,七品的小令,做文書,做筆錄,寫了一輩子的字,連家小都養不活!”他在知閒目瞪口呆中轉到老太爺靈前,拱拱手道,“父親算個英雄,少年得誌,打出了沈家的江山,兒子佩服你!可你也有不好,為什麼不能守著嫡母過一生?為什麼要納妾娶偏房?若非如

此,哪裡會有我?不生我,我就不會有目下的痛苦…”

知閒大驚失色,“你真是病得不輕!你數落祖宗的不是,不怕天打雷劈麼!”

他狠狠揮了揮衣袖,“天打雷劈?我不怕!我不怕死,我如今比死好得了多少?”

她明白了,因為布暖在外置了宅子,叫他牽腸掛肚,痛徹心扉麼?她掩麵哭不可扼,他把她置於各地?放著未過門的妻子不聞不問,一心隻想著外甥女。昨日她雖沒有親見他,但聽聞他弄得一身濕回來。想來是在那裡受了什麼委屈,今天就大肆發作起來。

她嗚咽著,“你可對得起我?我對你一片情,在你這裡全歸作塵土了麼?你為她生為她死,可曾想起我?真是屈死人了,你這個糊塗蟲!”

他轉過身哀傷地看著她,“知閒,咱們兄妹一場,什麼不好說呢?我原想同你成親的…你為什麼偏鬨那出?”他長歎,“你恨我,我無話可說。不要等我了,再等下去也是枉然。”

她像個判了死刑的囚徒,已然到了窮途末路,反倒

不哭了。倔強地抿著嘴,臉上是強行擠出來的冷淡神氣。她知道和一個酒醉的人說不出頭腦來,索性閉了嘴,全當他是醉話胡話。

但她仍舊無法靠近他,即使他渾渾噩噩,踉踉蹌蹌,那點驕傲和疏離還是在。仿佛隔著山河湖海,她使儘了力氣撞不進他的世界。她隻好出門去,惡聲惡氣嗬斥汀州:“你是死人麼?還在喘著氣麼?就由得他在祠堂裡撒酒瘋?看叫老夫人知道了剝你的皮!還不快摻他回竹枝館!”

汀州心裡看輕她,覺得她拿著雞毛當令箭。容與的脾氣向來不許下人逾矩,沒她發號施令,他還當真不敢自作主張呢!如此正好,頂著她的名頭,若萬一怪罪,他也好有推脫。

他去扶人的時候,容與卻並不領情,推開他道:“我自己走。”言罷歪歪斜斜出門去,腳下拌著蒜,一路走到彌濟橋前。老例兒倒是沒忘,回頭對身後的人豎起了一根手指,“楚河漢界…閒人止步!”

知閒無法,站住了腳道:“讓汀州送你過水廊,你這模樣怎麼走?跌進湖裡怎麼好!”

他仰天一笑,“你隻道我醉了?告訴你,世人皆醉我獨醒…我明白得很,不勞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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