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玉成塵(2 / 2)

她抬眼看他,臉上似有嗔怪:“這要謝什麼?若論謝,我豈不是謝你謝不完麼!”

她最美就是一低頭的風情,單純的姝靜之氣,蓋過八麵玲瓏的討巧。他坐在這連綿的秋色裡,心頭悵惘著。若眼前人也愛著他,那這一生真就沒有缺憾了。

她做針線也如寫字一樣嚴謹,一針一線鎖得極牢靠。撐破的地方縫補不起來,就滾上圓圓的燈果邊。做完了自己舉起來打量,拎著領口抖了抖服侍他穿上,一麵道:“殿下大行有陣子了,墓建得怎麼樣了?”

藍笙重又坐下來,“派了人趕建。據說工程太過浩大,又沒日沒夜的,有過一次暴亂,所幸給壓製下來

了。我估摸著從建成到入土,少則也要一年半載。”

他慢慢變得沉寂,他和弘撇開君君臣臣的綱常,還有姑表兄弟這一宗。擎小兒一處玩,一個太學裡念書。雖說下麵還有賢和顯,因著各人脾氣合不來,倒不是那麼親密。唯有弘,記憶裡那個文弱從容的孩子,有一雙世事洞明的眼睛。說話辦事尊崇有禮,活像個小大人。自小身子弱是有的,但也平平順順長到二十四歲。本以為病根都治愈了,誰知一下子就薨了。

至於弘和賀蘭的事,後來各自長成了,不像小時候一樣形影不離。弘有了自己的秘密,見了他也絕口不提。他事後才知道那些,說不出什麼感受,總之難過到了極處。弘是為情而生的,命都係在賀蘭身上。如同並蒂蓮,一株死了,另一株也活不長久。

布暖看他難過,忙打了岔道:“我才剛和玉爐做鞋,給你也做一雙吧!你喜歡什麼樣式的?是高頭履還是重台履?”

他心裡有了小小的歡喜,嘴上卻道:“你操心那些乾什麼,好好將養才是。花幾個錢,外頭鋪子裡有的是,何苦費那工夫!”

她仍舊輕淺地笑,“原來在蘭台天天忙得摸不著耳朵,現在賦閒在家,反而不習慣了。養養花,喂喂魚,活得老太太似的,總要尋些事情做。”

藍笙嗤笑,“有這樣的人!叫你歇著還歇出不痛快來了!”

她從手邊的笸籮裡挑花樣,遞給他道:“你挑挑,選定了我今夜就做。”

一股辛酸從鼻腔裡躥上來,他突然紅了眼眶。想起知閒帶來的消息,足叫他五內俱焚。他的未婚妻,天真剔透的人,和另一個男人有染。就事情本身來說他有理由難過,像被活生生割下一塊肉,痛和妒恨一並襲來。他開始後悔那天的婦人之仁,為什麼不順著她的意思先占有她。難道他的體念,就是為了把一塊完璧拱手讓給沈容與嗎?

可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他艱難地咽下喉嚨裡的苦澀,勉強接過花樣,背轉身對著光看,“都好…”

布暖有些心不在焉,知閒有孕的事困擾她很久。一個人的時候總在琢磨,到底是真是假?若是假的,不

過一笑置之。倘或是真的呢?她現在這樣算什麼?等著看他河東回來了便去和知閒完婚麼?

她瞥了眼藍笙的背影,暗想他或者知道容與的事。畢竟他們曾經是那麼要好的兄弟,即使現在有了微詞,情分總還在的。她遲疑著想開口,不想他卻搶先道:“容與和知閒的婚期定下來了,怪道出了弘的喪期就急著辦呢!昨日不夷在藥鋪子遇上了府裡的女管事抓藥,問是誰病了,那管事推搪著說不清。後來問了藥鋪學徒,說是保胎藥。想來是知閒有了身子,你回去沒得著消息?”

她明顯一哽,垂眼搖了搖頭。也不知想表達什麼,到底是沒聽說,還是不相信。

藍笙故作輕鬆地起身踱步,“暖兒,咱們去園裡走走?”

她應了,翩翩然跟他繞過欄杆往回廊那頭去。他走了幾步回身扶她,有些欲言又止,隔了會子才道:“其實這話我原不該說,不過既然到了這一步,也沒什麼可隱瞞的了。我想你對他還是割舍不斷的,是不是?到如今你可看明白了?君子不道人長短,以往我是

敬重他的,到底他這樣亦師亦友的人很難得,我總是事事維護他。但日久年深,尤其我們之間多了個你,有些事就變得不一般了。”

她仰起了,眸子幽暗沒有光亮,“你想說什麼,但說無妨。”

他反倒下不了決心了。他一輩子沒打過誑語,何況是在好兄弟背後嚼舌頭!他覺得自己淪落得和知閒一樣,要靠謊言來離間,尋求自我安慰。可是沒有辦法,再聽之任之,他的愛情和明天都要化為烏有了。人要逼到那份上,還顧得了什麼!他咬了咬牙,“知閒有孕,我並不覺得驚訝。容與和她定親兩年,還沒過門,她為什麼巴巴兒從高陵來將軍府?年輕男女同一個屋簷下,不出那事是絕不可能的。”他小心審視她,又道,“我之前不和你說是怕傷你,但容與做得實在過分。我料想上次知閒當眾失態,可能就是因為這個罷!一個女人,這種話不好說出來,逼急了便不管不顧地發瘋。現在想想,知閒還是很可憐的。”

布暖心上抽痛,藍笙的為人她看在眼裡,長久以來從沒自他口中聽見容與半個不字。他是謙謙君子,絕

對值得信賴。如今連他也證實了那樁事,她除了無望,再也沒有彆的話可說。為今之計隻有等容與回來,她要他親口澄清。所幸他答應的歸期不算長,半個月,她想她還能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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