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冰壺?簟(1 / 2)

這世上總有一些人是超乎尋常人想象的,就比如藺夫人。

兒子獲罪下獄,換作彆的母親早急斷了肝腸,唯有她是穩如泰山的。手上小木魚篤篤敲著,嘴裡絮絮誦經,眉舒目展,完全跳出了三界外。

尚嬤嬤對她的做法很不滿,平常沒見她少問事,到了這當口裝起佛陀來,端的是矯情可恨!便不是親生的,這二十八年的感情總是有的吧!連她這個乳母都心焦,她好歹是郎主名義上的母親。這些年又母憑子貴享了無數清福,怎麼就不念一點好,還有心思在這裡禮佛?該說她遇事冷靜,還是說她狼心狗肺呢?活得這樣自私,將來且有報應。吃什麼齋,念什麼佛,修什麼功德!人心不善,還指著死後登仙境麼?不叫她下十八層地獄,是閻羅王瞎了眼!

她滿心焦躁地等她一卷經念完,趁她合十參拜的時候小心翼翼地詢問:“夫人是怎麼打算的?”

藺氏不答話,等佛前敬過了三遍酒,方慢吞吞道:

“什麼怎麼打算?”

尚嬤嬤真有點錯愕,“葉家告了郎主的事呀!郎主收監了,夫人準備怎麼應對呢?”

她不說話,牽著袖子拿銅剔子撥撥荷葉燈上的燈芯。沉默了半天道:“他收押在皇城內,我一個婦道人家有什麼辦法?叫他彆和布暖糾纏他偏不聽,如今我也沒法子,聽天由命吧!所幸沈家還有容冶,他大哥哥官做得不小,總會設法營救他的。”

尚嬤嬤簡直要佩服她的功夫,揣著明白裝糊塗,她是大唐第一高手!叫人家怎麼救?其實成敗隻在她一念之間,隻要她證明郎主不是她親生,那麼和布家娘子就不存在倫常上的約束。告他犯了《戶婚律》,更是無從談起。可是她這樣狠毒!她狹隘的認為一旦把她的秘密抖出來,她會沒了兒子,沒了家產。

其實她應該相信郎主,他是個重情義的人,絕不會因為沒有血緣就棄她而去。反倒會感激她的養育之恩,更加仔細侍奉。她為什麼要有這樣的小人之心呢?說她有遠見,真真是活打了嘴!她這一生最大的成功便是建立在養了個好兒子上,若是連根基都毀了,她

以為她還守得住這萬年基業麼!

“奴婢看來,這事倒不是太難。”尚嬤嬤氣不過,索性把話挑挑明,“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還是要勞動夫人大駕,您是定盤的星,隻要您一句話就能逆轉乾坤。夫人呐,亂倫的罪名著實太大。笞六十、徒一年、流千裡…這頂帽子扣下來,郎主這些年的道行就毀了,沈家的榮耀也就到頭了。您不能坐看著這件事情發生啊,總歸想想辦法。老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隻要保得住郎主,夫人日後更是福澤綿長。郎君心裡謝您,愈發的孝敬您。”

是嗎?誰能做得了他的主?藺氏背轉過身去,天底下沒有不想親娘的兒子。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就算還留在她身邊,心思也是兩樣的了,她仍舊竹籃打水一場空。有時候婦人之仁很不可取,念舊情固然落個好名聲,但是接下來且有一杯苦酒喝喝的。她不能把自己逼到絕境,萬一人財兩空,她下半輩子沒了依托,到時候向誰去訴苦?

她開始厭惡尚嬤嬤,跟了她三十多年,知道的事多了,倒在她麵前倚老賣老起來。她冷淡地望她一眼,

“你這算是心疼你那奶兒子,倒忘了正頭主子是誰了?你是我藺家帶來的陪房,不是他獨孤家的家奴。怎麼不在我這一頭,反倒替彆人長威風?你受了他獨孤氏多少好處,竟連我也敢教訓?”

尚嬤嬤心裡雖不情願,但主仆的名頭在那裡,也不好多辯駁。隻得欠身納福道句不敢,“奴婢一門心思替夫人打算,夫人萬萬彆誤會了奴婢。”

藺氏斜眼一哼,“若要我彆誤會,還是多乾活少說話。有些東西爛在肚子裡頭,對大家都有好處。我的脾氣你知道,想辦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不想辦的,任你說破天去,還是做無用功。我勸你彆操那份閒心了,有我一口飯吃,自然短不了你的。你若是打定了主意同我唱反調,那我可要對不住你了。你也有了年紀,不如回你老家種地去吧!”

這是何等的冷情冷性!她寧願毀了這個兒子,都不肯把她的秘密公之於眾。也是的,逆倫畢竟不是貪贓枉法,不會抄家充公。府裡如今家私巨萬,單憑那些庫存的錢糧,也夠她錦衣玉食享受到死的了。她不稀罕兒子,沒有兒子也可以活得很滋潤。尚嬤嬤一口氣

泄到了腳後跟,指望她全然指望不上,要緊的時候隻有自己上堂作證。藺氏舍得拋下郎主不問生死,她這個做乳娘的卻不忍心。孩子吃過她一口奶,說起來比和那蛇蠍毒婦更親近。她不能眼巴巴看著他獲罪,她要想法子救他。

外麵人奔走求告,牢裡的兩個人倒很安穩。

刑部的牢獄也分三六九等,公親有天字號的單間,裡頭床榻桌椅皆全。衙內的守軍因著早從南衙十六衛換成了北衙飛騎,容與進了號子,待遇要比一般人高出許多。但是這種有章有程的地方男女分開關押,連麵都見不上。不如臨時的牢房,木樁子一分隔,左邊女人右邊男人,並沒有太多避諱。

容與唯恐布暖害怕,特要求往那下等典獄裡去。兩個人就近羈押,探過手就能夠著對方。

“還好麼?”他覷著她,“害不害怕?”

她和他十指交握,“有你在,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