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離亭欲去(2 / 2)

容與不想聽她捏造出來的理由,隻道:“阿娘什麼都彆說,養育之恩大如天,所有的是非曲直我心裡都知道。阿娘這些年的悉心栽培,我一輩子也忘不掉。”藺氏才稍稍放下心,他忽然道,“阿娘,若是我不能證明我和沈家沒有血緣,被流放或處死了,阿娘你怎麼辦呢?”

她沒有想到他會這麼問,猛地怔在那裡,半晌才道:“你吉人自有天相…”

容與擺擺手,緩步踱到山水插屏前,背著身道:“我想阿娘沒有我也會過得很好,我削了職,阿娘無非失了命婦的頭銜,沒有什麼大礙。”

藺氏吃了一驚,“你不是平安回來了麼,做什麼這

樣說?”

他看著她,分外替她感到難過。她那樣貪婪,利也要,名也要。單是錦衣玉食還滿足不了她,既然這樣為什麼不出麵設法營救他呢?以為沒有價值就拋棄了,現在又重燃希望麼?

他垮下肩,並不接她的話,自顧自道:“我才剛遣散了府裡的家奴,以後也用不上那麼多了。母親需要多少,再去人市上買吧!”

藺氏知道報應來了,他在行動了。可是再怎麼樣,她養到他成年,他不念舊情,讓她憤怒和不屈,“你這是做什麼?好好的老人不用,再買生手回來從頭調理,得花多大的工夫!”

老夫人的脾氣他最了解,這些人落到她手上,將來不過草草擺布。她不念舊情,連兒子都可以不要,何況是些無關緊要的下人。他淡淡的,“他們在沈家有時候了,一直都兢兢業業,不能叫他們吃虧。”

藺氏高聲道:“你打算分家不成?我還活著,你遣散底下人怎麼不和我商量?”

他垂眼道:“母親忘了夫死從子的老規矩了,一家

一當是我拿熱血換來的,我不能做主麼?”

她氣得打戰,“你這是在報複?”

“母親何出此言?”他轉過身來,一雙帶笑的眼,“母親做了什麼可以令我報複的事?我治家和治軍是一樣的,賞罰分明。他們做得好,自然要褒獎他們。”

“那我呢?”藺氏白著臉道,“你雖不是我親生,我對你的一片心蒼天可鑒。你現下找著了嫡親爺娘,就要置我於不顧?”

他平靜一揖,“六郎不敢。我說過感念母親的養育之恩,絕不會令母親老無所依。”恰巧賬房捧著一摞賬冊子進來,他接過去擱在她麵前,“這些年做官,積攢的家私是不少。我前頭算過,錢糧田地一並在內,絕不少於二十五萬貫。母親,這宅子是沈家老宅,理應歸大哥哥容冶的。我出宮的時候同他說起過,大哥哥體諒您是太爺的續夫人,繼續住下去並無不妥。外頭莊子我都放出去了,您有了年紀也不必操心那些。我再留下十萬貫,您活到一百歲,天天金顆玉粒也吃不完。”

他說這些的時候不帶感情,像在做交易,更像是施舍。藺氏踉蹌著扶住桌沿,母子情分蕩然無存了,二十八年的心血就換來這十萬貫麼?她開始後悔,她隻防著他受了刑責容冶要來分產業,卻沒想到他還能出來,如今要防的竟是他。

容與見她不說話,便將賬冊都合起來,撫著金魚袋道:“我險些忘了,誥命撤了封就沒有俸祿了,不過那些錢也夠母親頤養天年的了。”

藺氏瞪大眼睛望著他,“誥命撤封?為什麼?”

“我連品階都沒了,母親怎麼能享二品的月俸呢?”他居然含著笑,像在說什麼不相乾的話。然後退後一步屈膝跪下去,恭謹地磕了個頭,“母親對兒的養育,兒沒齒難忘。兒不能在母親膝下承歡,請母親珍重。”

藺氏愣在那裡,看他起身,毫不留戀的踅身便走。她想叫他,卻怎麼也出不聲。仿佛一下子沒了主心骨,她的半世赫赫揚揚的榮華到頭了,今後卑如草芥了。

他的話叫她一夜翻來覆去沒得好眠,她剛開始想不

通,他明明還穩穩坐著大將軍的位子,縱是養母也在綱常內,朝廷怎麼就要來撤她的封?第二天她才明白,原來他鐵了心要卸下肩上擔子。他徹底被布暖毀了,自甘墮落,連前程都不要了。為了逃避皇後那句“朝廷要員須做表率”,他就想儘辦法讓自己免職。果然是有出息的,不愛江山愛美人。隻是這和她還有什麼相乾呢?她做不了他的主,她誰的主都做不了。

她抱著袖子站在簷下,朝遠處眺望,天邊有灰慘慘的雲,好像又要變天了。

今年的雨水真多,南方大概又要澇災了吧…哦,對了,她再也不需要為莊稼收成煩憂了。從今往後她隻需要守著那十萬貫,看它一點點變少,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