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生詛咒的災難(1 / 2)

[那位武士先生並不是一個很壞的人,至少他曾經在某一瞬間似乎是真心愛著我的妹妹阿葵的。]

阿菊說話的聲音很低很低,裡麵沒有什麼多餘的感情,那是一種疲倦的麻木——人為什麼會愛上另外一個人呢?這種可怕的感情——這種溫柔的感情——這種帶來災害的東西——為什麼明知道不可以也會陷入進去呢?

她拚命地控製著自己的眼淚,但是這眼淚並不是為她那個在記憶中連臉都已經快要忘記了的妹妹阿葵而流,而是為了她自己——今年的她已經二十九歲了,而吉四郎才十七歲。

十二歲!整整十二年!當吉四郎變成一個壯年男子的時候她卻一定已經成了一個頭發花白而醜陋的老嫗……想到這件事情,阿菊如何能不流淚呢?

但是這並不是能對一個僅僅是借住的異邦人說的事情。

何況於……就算是說了出來,這個看上去就完全不通情愛的少年也不會懂得吧。

阿菊若無其事地抬起袖子擦拭了一下眼睛,對著久見秋生把這個故事講完。

[他們在春日裡相逢,並且和山間尋偶的小動物們一樣立刻愛上了對方……據我所知,武士先生給了阿葵很多錢,還給她買了好看的首飾。許多許多好看的首飾……金子做的,銀子做的。很快,雖然沒有名分,他們已經做了所有夫妻之間能夠做的事情。]

[但是真是可悲啊,武士先生是一個有妻子,或者說即將有妻子的人……他取道赤池國,就是為了前往青土國迎娶自己身份高貴的妻子。]

戰亂不休的時候,聯姻理所當然是一件所有人都習以為常並應該習以為常的事情。

這並不是被選擇聯姻的人想與不想能決定的事情,而是——地位高貴的人就應該娶地位高貴的妻子,這樣才能維持武家之間岌岌可危的聯盟的關係。

那位武士先生是真的愛上阿葵了嗎?還是說隻是因為叛逆與對自己婚姻的不滿而選擇了年輕美貌,充滿活力的阿葵作為情人呢?誰也不知道。

無論是哪一種,這對於一個期望著攀上高枝並且感受到了愛情的甜蜜的少女來說都太過於殘忍了——所有的一切都太殘忍了。

[在我那個可憐的妹妹阿葵的祈求下……啊,我想,武士先生自己一定也很願意再繼續待一些時日的,總之,他們最後度過了一段甜美的日子。]

這段日子是偷來的。

偷來的就意味著會結束。

就和冬季永遠不可避免一樣,這場春的邂逅終於還是迎來了冬的肅殺。

[武士先生還是離開了,但是被拋棄的阿葵懷了孕。]

[她獨自生下這個孩子,本來希望這個孩子能夠帶著她登堂入室,但是卻發現,這個孩子是一個啞巴……]

“於是我的妹妹阿葵就瘋了。當父親和母親把她從河裡撈上來的時候,她已經停止了呼吸。”阿菊臉上帶著悲傷的微笑,但是不知為何久見秋生總覺得她的笑容有些奇怪,似乎裡麵藏著彆的什麼隱隱有些鋒利的東西。

“這就是這個孩子的身世……按理來說的話,他應該是我的侄子吧。”

久見秋生似乎有點明白阿菊的意思了。

他罕見地緊緊抿起了唇:“夫人……”

久見秋生一直覺得自己的脾氣說的好聽點叫與世無爭,說的難聽一點就叫慫得一匹,但是就連泥菩薩尚且還有三分脾氣,他此時此刻真的有點想摔桌子。

沒錯,就是摔桌子走人。

阿菊這話乍一聽沒什麼,仔細一聽不就是想說“您手上這孩子是我侄子,你想帶走他,多少應該給我一點什麼東西交換吧”的意思嗎?

雖然話到此為止還沒有說到這麼吃相難看的地步上,其中的市儈銅臭卻已經鋒芒畢露。

“雖然很冒犯夫人,但是小生之所以收養這個孩子,其實隻不過是受了一位友人之托而已。”

在這裡,久見秋生略帶技巧地停頓了一下——

“而從這位友人口中,小生隻得知這個孩子是個父母雙亡的孤兒,在被托付給小生之前,不知道被什麼人扔到廢棄佛堂裡自生自滅。”

雖然這位“友人”實際上隻是一個無名山賊,並不是什麼某個了不得的武家的哪位殿下,但是在用“友人”這個定義模糊的詞彙混淆了托付者的身份後,他果不其然看見被刻意誤導的阿菊的眼神有些躲閃起來。

久見秋生的心情更糟糕了。

他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地想道:我這可不算是說謊。假如這位阿菊夫人問心無愧的話,她也不會這麼輕易地被誤導想歪的。

已知日月丸的父親是高貴的武家公子,或許還是一個有頭有臉的人物,那麼眼下提出這樣一個可能:

因為日月丸的身份,村民們不敢丟棄日月丸,甚至或許在最初還做著有他的父親會來接他回家,帶著他們這些人雞犬升天的美夢。但是他們勉為其難地養育了日月丸幾年後,發現他的生身父親並沒有出現——這種滿懷希望最後失望的感覺讓他們在心生不滿後把並沒有染上疫病的日月丸丟進了裡麵都是疫病而死之人的廢棄佛堂裡。

如果這樣說的話邏輯是對得上的,一切不解都豁然開朗。

可是少年這一次寧可自己猜錯了。

久見秋生有時為自己對於人心的極度敏感而感到恐懼——就和經曆過黑暗的人才能描繪出黑暗的模樣一樣,能夠看出彆人的陰暗心思,是不是代表這種陰暗心思也曾經出現過在自己的心中,才會這麼清晰呢?

他不知道,也不敢去思考這個可能性——所以隻要搶先承認自己真的是一個爛人,那樣的話,當被彆人罵一頓說“你這個人好爛”的時候,大概就不會那麼難過了吧。

阿菊並不知道久見秋生心中在想什麼,她心中有些發虛,看他穿著的白色浴衣雖然有些古怪,但是懷裡抱著的半截雖然已經擦乾淨但是依舊有血腥味的槍卻的確是戰中之物,不禁心中喃喃——難不成這少年是武士先生的屬下不成?

於是那些鋒利又冰冷的言語一時間……便再說不出來。

雖然近乎於扯著虎皮用帶刺的話來對待一名身體並不甚健康的孕婦很不好,但是到底是久見秋生收養了日月丸,而他總有些奇怪的護短,不願再相讓。

此時秋生是真的覺得自己心中的怒意有點無法遏止的意味——但是我到底又是為了什麼而生氣呢?為什麼呢?他半天想不明白自己在氣什麼,隻好對著坐在他對麵的阿菊道:“夫人還有事情需要小生做嗎?”

至少臉皮沒有撕破,現在還可以各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