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騙子佛前撒謊(1 / 2)

久見秋生先是有些驚訝,而後又想明白,遂在暗中心道——是了,一直到後來都有給病弱的男孩子起女孩兒的名字,穿女孩兒的衣服,甚至畫上女孩兒的妝容的事情。

聽說這樣做是為了讓小鬼因為辨不清男女而不輕易勾魂,待到五歲男兒節過了,鯉魚燈守護的魂魄輕易勾不走之後再恢複男兒本色。

“夫人生前最喜歡紫藤花,死後也葬在紫藤花下。她是領主大人唯一一個明媒正娶的妻子,是青土國嫁過來的公主殿下,最最高貴不過的姬君。”

“本來領主的繼承人應該是夫人的孩子才對。但是夫人的孩子緣分不好,生下的孩子偏生從胎裡就很弱,既然當了姬君養,於是繼承權當然也就沒有他的事了。”

速川婆婆似乎在歎息又似乎在哭:“假如說那位‘紫藤姬’能夠立得起來,我的丈夫又怎麼會死呢?怎麼也輪不到他上戰場和人拚命……那樣我的孩子也不會死去……唉!現在說這些,真是一點用處都沒有了。”

她說到這裡時又開始發愣,摩擦著她死在戰場上的幼子給她留下的最後的東西——那枚隻剩下一半的金葉子。

久見秋生忍不住想:那個可憐的,被剝奪了繼承權的孩子的名字就叫紫藤——紫藤姬的意思就是名字是紫藤的姬君,而速川婆婆每一次摩擦過那枚金葉子上的紫藤花紋路之時,心中又在想什麼呢?

“你真是個好孩子。”

速川婆婆忽然輕聲地說:“都是好孩子,大家都是好孩子,要是都能活下去就好了。”

她口中的大家是什麼人,久見秋生並不清楚——而在這句話結束之後,她便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用一根樹枝探著地麵,緩緩地爬上了通往佛堂二層的階梯,消失不見了。

久見秋生想,或許她一直到死都即將棲息在佛堂二層那片小小的地方,當有他這樣的人偶然路過並且願意傾聽的時候,便用那種衰老的,沙啞的聲音不斷地講述著紫藤花的故事——那是過去的,最後的輝煌的遺留物,就和佛像身上還沒有剝落的金漆一樣。

自己大概可以做一個在兩城之間倒賣小東西的商人……雖然說這種跑進跑出最多也就隻能賺一個糊口的錢,說商人都算是抬舉了。

或許可以順便說書講故事,在城下町的居酒屋裡拿一點賞錢?雖然現在到處都在傳頌的源平爭霸的故事他並沒有記清,但是他也有彆的故事值得一講——在商道的邊上大概會安全一點。

這是一個沒有雨的夜,久見秋生睜開眼又閉上眼,胡思幻想,輾轉反側。

由於體質問題,他一直都很難真正的睡著。隻要有風吹草動,他就會醒過來——隻有下雨的時候例外,在雨聲裡他能夠陷入久違的沉眠——這還是那個和平安丸一起度過的夏天裡兩個人……不,那個時候是一人一鬼,偶然發現的。

啊,又想到平安丸了。

而當想到平安丸時,久見秋生的眼前似乎又追上了一群人——速川婆婆的兒子速川右衛門,至今都不知曉姓名的山賊,吉四郎,阿菊夫人,梅子婆婆,花子,花子的瘋父親,速川婆婆……以及那些隻出現在話語裡的,麵容並不清晰的人們——夫人,紫藤姬,領主,虎杖大人,不具名的老遊女。

他在這個睡不著的夜裡眼前走馬燈一樣不停地想著他們,想著紫藤花,想著那個烙在他心上,不斷地繼續發燙的想法——要是亂世能結束就好了。

然後他睜開眼睛。

因為有腳步聲傳過來——那種輕輕的,細碎的腳步聲的主人很明顯屬於一個孩子,由遠及近,有種“衝著他來”的目標明確。

秋生黑色的眼睛裡忽然撞進了一抹青澀的彩色。

那是一個高高瘦瘦的孩子,看上去十一二歲,有一頭即使在夜裡也燃燒如火的紅發。

他的手腳都很纖細,很長,是正在抽條的少年人的模樣。而看見久見秋生睜開眼睛的時候,他似乎有點被嚇著了,愣了一愣,轉臉就往外跑。

久見秋生:哈?

他本來是不想追上去的,但是又擔心他遇到什麼危險。無論是自己親身經曆的山賊事件,還是花子口中所說的“辻斬”,都是藏在夜色裡的殺機。

但是當他站起來追到外麵的時候,那個紅發的孩子已經跑的不知所蹤了。

不,他不是不知所蹤,而是狡黠地把秋生騙了出去,自己跑進了佛堂裡,胡亂地扒著秋生少的可憐的行李——當久見秋生反應過來時,一回頭便看見那個紅發的孩子失望地蹲在裡麵隻有零碎的幾個糙飯團的包裹邊。

“好窮啊,你這個人。”

久見秋生看上去也就是十四五歲的少年模樣,紅發的孩子或許是覺得他沒有什麼危險性,於是隻是失望地走到了佛堂角落的草窩邊,往裡麵四仰八叉地一倒。

……那我這麼窮真是對不起了。久見秋生為自己過於貧窮而導致不配被人偷被人搶而深表抱歉。

他與這年紀幼小的竊賊由於貧窮而迅速地和平共處在這個狹窄的佛堂裡,看著同樣的一片月亮。

不久,在這樣的月色裡,那個紅發的孩子躲躲閃閃地開口了。似乎是為了表現自己“不好惹”似的,他刻意地把嗓音壓在喉嚨裡,語氣凶狠地嚷道:“喂!你這個家夥!還醒著嗎?”

“還醒著。”

久見秋生回答。

他這麼實誠讓正打算說話的無名因此而哽住了:“……”

大概是緩衝了幾個呼吸,他從鼻子裡哼出了一口氣:“你也是異邦人啊?我看你和普通人也長得沒有什麼區彆嘛。”

“我應該算是唐土的人?”

久見秋生思考一下——他的確應該算是唐土的人,因為畢竟他在老久以前是一個華夏人來著。千年之後的唐土也是唐土,就這麼說定了!

“切。”無名發出了一聲極其不禮貌的聲音,然後在草窩裡翻了個身,麵對著外麵躺著。

這個草窩對於他而言實在是有些太過於小了,簡直讓人懷疑之前裡麵睡的應該是一隻貓或者一隻狗之類的。但是躺在兩個拚在一起的破蒲團上的久見秋生眼看著也並不比無名好到哪裡去,自認為自己這一次大概沒辦法尊老愛幼——更何況於要說幼,擠在他身邊的那兩個小的更加算是幼呢。

卻說久見秋生在那裡像一條失去夢想的鹹魚一樣躺著,這邊麵向外麵睡的無名感覺渾身都不自在,老是想把臉對著牆。於是他又翻了個身:“喂!再問一遍,你還醒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