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之中的紫藤姬(1 / 2)

“姬君?”

一處庭院裡,捧著藥碗的侍女為難地跪在廊下,語氣有些奇怪的憐憫與散漫:“再不喝藥的話,藥就要涼了。”

“我不要喝。”

昏暗的室內,躺在榻上的那個孩子低聲說:“你退下吧。”

那是一個大約五六歲的孩子,剪著乖巧的公主切發型,穿著色調沉悶的黑色浴衣,上麵用白線繡了白鶴,綠線繡了鬆樹。尋常的孩子固然不應該穿成這個樣子,但是假如說這個孩子體弱多病,而他的家人迫切地希望他能夠病情好轉的話,那麼穿著這樣的衣服也是情有可原的——無論是白鶴還是綠鬆都是長壽的象征。

榻邊點著一盞精致的花燈,裡頭的燭火幽幽地燃著,就像是躺在榻上的孩子飄搖的生命之火一樣不停緩緩搖曳著,好似忽然之間就會沒有預兆地熄滅一般。

“還是喝藥吧,姬君,要不然的話,身體是不會好起來的。”

那侍女又勸了幾句,而廂房裡則傳出來了一些細弱的咳嗽聲。

“姬君?”侍女連著喚了好幾聲,最後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拉開了廂房的障子門:“就算是姬君不喜歡苦味,家主大人也已經給姬君準備了很甜美的蜜餞了,不要再拒絕了,這樣的話會讓人很難做的。”

這樣的話固然是對的,但是如果說這是一個尋常侍女對家主的女兒這麼說的話,多少有一點太過於沒有分寸了。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躺在廂房裡麵榻上那個被稱為“姬君”的孩子並沒有說什麼不滿的話,他隻是平靜地躺在那裡,眼睛微微斜過來了一點,沒有任何感情一般看著侍女向前膝行了兩步,做出謙卑的樣子把盛放著藥碗,一小碟子蜜餞,以及用以藝術裝飾性的紫藤花的托盤悄無聲息地放置在了地上。

“真的會讓大家難做嗎?”

他輕聲問。

那是一個男孩子的聲音,正和他糟糕的身體一樣有些虛弱,讓人有些心顫。

“是的啊。”

侍女其實每天最喜歡的時間就是來給“姬君”送藥的時候,因為這位姬君實在是一個很好說話的人,雖然和小孩子一樣不喜歡吃藥,但是隻要說出類似於“好為難啊”這樣的話,他就會立刻配合大家的行為。

她看著孩童艱難地坐起來,伸手想要端起藥碗,但是似乎是由於沒有任何力氣而失敗了。於是他便拿起勺子,慢慢地把白瓷碗裡烏黑的藥汁一口接著一口飲儘。

侍女看著看著,心思就跑到了彆的地方去——聽說這位姬君無論是哪裡都十分金貴,就連喝藥的碗都相當地珍惜罕見,聽說是從唐土那邊傳過來的從官窯裡燒製出來的純淨的白瓷。這是這一回來給姬君治病的醫師的要求——他堅定地認為,白瓷是純淨的,用白瓷裝過的藥汁可以拔除姬君身體裡的病鬼。

不過姬君的身體還是極其的不好,大概白瓷並沒有這種作用吧。侍女又想:但是,白瓷真的是很漂亮啊。

當想到這裡的時候,她情不自禁地想到與自己一直住一個屋子的小織在前幾天得了二公子的青眼,成為侍妾住到大屋子裡去了,聽說她現在也成為了可以用上白瓷的人。

要是自己也能夠和小織一樣美麗,被公子看上就好了——正在她做著這種美夢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了嗆咳聲,叫她忽然地便從不實的幻夢當中猝然醒過來。

但是當她看過來的時候已經太晚了,這個病弱的孩子已經停止了咳嗽。他的臉頰就像是從天上飄落下來的雪一樣潔白而脆弱。而在此時他兩頰現出五月裡晚開了的櫻花一樣的緋紅,真的宛若女孩子。

“不用擔心。”

似乎是發現這個侍女有些恐懼被責罰,紫藤姬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我不喜歡甜的東西,你把蜜餞拿走吃吧。”

“姬君真的不要嗎?”

這個侍女有些驚喜:“很甜的……真的很甜的,我小時候在家鄉吃的杏子聞起來都沒有這些蜜餞甜……”

紫藤姬於是看著她。

這是一個麵生的侍女,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她和小織似乎並不一樣,從剛才到現在已經和他說了很多的話——他對這種作為傾聽者的感覺有些新奇:“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阿霧。”

阿霧的確是新到府裡來服飾的侍女,她還年輕,十三四歲,是那種喜歡嘰嘰喳喳的年紀:“就是我出生的那一天,門外麵的霧氣很大,我阿娘說阿爹請來接生的婆子在霧裡迷路了,她還沒有到家裡,我就已經出生了,所以就給我起名字叫阿霧啦。”

“我第一次見到你。”

紫藤姬點了點頭,把蜜餞往阿霧的身邊推了推:“你吃吧,我不喜歡。”

蜜餞的確是甜,然而甜完之後什麼都沒有,空空蕩蕩的,隻能聽見外麵風刮過去時紫藤花不斷發出細碎亂響的聲音。

紫藤姬不喜歡這種感覺,一點也不喜歡。他不明白什麼是不喜歡,但是已經感受得到這種感情了——好寂寞啊,好寂寞啊,寂寞到了能夠躺在這裡透過窗子看著外麵有一隻蜜蜂飛進了紫藤花間都會感到開心的地步。

但是為什麼阿霧喜歡呢?蜜餞這種會給人帶來痛苦的感覺的東西,為什麼她這麼喜歡?

他就那樣看著阿霧高高興興地抓著蜜餞塞進嘴裡,看著她唇角翹起的弧度,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也微微彎起嘴角:“多吃一點好了,阿霧,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