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魂遊童子怪談(1 / 2)

“又是大半夜急行軍……害。”

火舌在暫時壘起來的灶坑裡舔著乾樹枝, 劈劈剝剝地燃燒著, 圍著火堆守夜的幾個士卒無精打采地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 其中忽然有一個道:“喂喂,你們說, ‘負魂遊童子’是真的存在的嗎?”

“誰知道?”

隨後便是長久的安靜。

當人絕望的時候, 往往會寄希望於鬼神——所以, 世間便有了怪談:[負魂遊童子]。

傳說中, 負魂遊童子生前曾是參加征戰的武士留在家中的幼子。

在他的父親與兄長都在征戰中死去後,無人庇護的孩子跟著母親改嫁,遭受繼父殘忍的折磨而被迫自殺——於是他悲怨的靈魂便化為鬼怪, 在戰爭結束後的戰場上遊蕩,不停地尋找著自己死去的父兄。

大概是鬼怪總是分辨不清人的緣故,那位年少而死的負魂遊童子總是會誤認為那些被拋棄在戰場上而死的人便是自己的父親和兄長, 於是他終將帶著那些人的靈魂回到他們的故土。

每每夜半有顫栗悲哀的笛聲響起, 便是負魂遊童子背負著魂靈經過。

每每在那時,失去了丈夫, 兒子,兄弟的女人們總會在門口掛起尾係鈴鐺的白幡,含著淚水與期盼, 等待著啊, 等待著啊,不停地等待著;因為,當白幡尾上的鈴鐺響時,便是家中陣亡男兒英勇的魂靈歸來看她們的最後一眼……

談到鬼怪, 人們總是又懼怕,又敬畏。

未知的存在總是讓人又懼怕又敬畏。

便在這令人喘不過氣來的安靜中,忽地有人低聲笑出聲來:“也挺好的……”

他是一個年輕的浪人,說話時帶著一點淡淡的關東口音:“能魂歸故裡,挺好的。不過呢,我可不信!不管怎麼說,我嘛,可是沒有故裡可歸的。”

“娶個妻子安下家,不就有故裡了呀。”

不知道誰懶洋洋地答了他一句,還似有似無地舔了一下嘴唇:“現在到處都是女人,我聽說西邊鬨饑荒那兒,一袋糧食就能換一個生得俊死人的女人當婆娘呢!”

這麼一打岔,凝滯的氣氛立刻便又開始曖昧地流動,眾人便開這年輕浪人的玩笑,還說些胸脯大的女人就連裡麵也比胸脯平的女人深之類的葷話,倒是把人說得有些臉紅,頓時空氣都快活了起來。

“多俊能俊死人?”

這個年輕的浪人連忙轉移了話題,去尋方才說了那話的人的事,對他一頓擠眉弄眼:“我不跟著城主打仗之前可也走南闖北,是見過了好些美女的!你啊,不要哄我。”

剛才說那話的人於是現在倒是遭到了群起而攻之了,幾個人都七嘴八舌笑道:“有多俊?你見過麼?能有城主家的姬君好看嗎?”

“城主家的姬君你又瞧過呀?”

那人倒也很冷靜。

還真有人忽然出聲道:“我見過城主家的姬君。”

“那一年,城主不是攻打青土國嗎?那位姬君的母親便是青土國的姬君,開戰的時候便被趕出了領主府,搬到了郊外的躑躅冷泉館。我那時在路邊看著她的轎子出了城,她的侍女抱著她伸手撩起了簾子。”

“年紀很幼,但長大後一定是個絕世美人……會嫁給誰呢?”

“再怎麼也輪不到你。”

於是便沒人再說什麼負魂遊童子的事情了——每個人都認為自己能在戰場上苟活,或者說他們寧可這樣盲目樂觀地相信。

至於這樁怪談……這當然不是真的。

大概是兩年前的一個夜晚,無名麵無表情地抓獲一個大半夜準備外出的秋生:“你不是已經打算當一個沒有用的雜貨商人了嗎?為什麼夜晚要出去呢?難道你想把我丟棄不成?”

“怎麼可能!”

久見秋生為自己叫屈:“像你這樣上能扛樹下能補衣的弟弟我怎麼會隨意丟掉呢?”

……所以說意思是雖然不會隨意丟掉,但是假如經曆了一番認真思考的話就會丟掉是嗎?無名知道久見秋生喜歡開玩笑逗他生氣,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明明知道麵前的是圈套他還是會看透一切然後……一門心思地撞進去。

“人渣。”

他認認真真地對著久見秋生提出控訴:“果然是打算對我動手吧?半夜起床就是為了和那些販賣人口的黑人商人商量到底應該定哪一個價格比較合理,或許在一番爭執後,還會去居酒屋裡找酒喝,和牙齒都塗黑了的女人上完床之後在第二天早晨帶著臭烘烘的味道回來。”

“真的沒有,可以保證。”

久見秋生對這個牙尖齒利的小家夥舉手投降:“我可是一個潔身自好的長輩!居酒屋之類的存在是絕對不會去的地方,請相信我!”

“好吧,我相信你。”

無名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所以,你晚上到底是想要去乾什麼?”

為什麼這個家夥年紀雖然小但是十分的不好哄呢?久見秋生感到頭痛。他隨手折斷了一根小樹枝在地上劃了幾下,像是決定了什麼似的對無名宣布道:“是一件假如被抓住了的話,就會被官府抓走砍頭的事情!”

被這句話忽然震懾住的無名:我求求你能不能乾一些人事?

“出於某些原因必須要這樣做,否則的話似乎辜負了某人的期望——雖然這樣和你解釋的話似乎有一些奇怪,但是的確如此。”

久見秋生和無名講了速川右衛門的事情:“每一次想‘啊大概這不關我的事情’的時候,那個少年抓著我衣角的手似乎就又出現了。所以雖然私自在戰爭結束後進入戰場是死刑,但是這種事情隻要沒有什麼人對著大人告密的話,就無關緊要。”

……

“你們是鬼怪嗎……還是神明?”

無名第一次見到那麼多的死人——就在那個夜裡——他身上裹著沒有任何特征的白色浴衣,小心地遮擋住自己紅色的頭發。

一個肚子被捅出來一個窟窿的少年躺在地上,那樣急切而絕望地抓著他的衣角:“我……我死之後,還有下輩子嗎?”

他的血流了滿地,但是卻又像是折磨一樣一直沒有死去,隻能就那樣任由著自己的血液不停地從身體裡往外流淌。

這是一個無名無法回答的問題。因為他並沒有死過,所以也自然無從得知人在死之後有沒有下輩子——他隻是蹲在那裡,不敢觸碰他的傷口,卻伸出手試圖觸碰這個少年已經冰冷的手:“你怎麼了?你……”

“我要死啦。

少年躺在地上,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哭。他纖細的脖子裡,喉嚨‘咯咯’地響動了兩聲,顫抖了起來——那是由於痛苦而導致的垂死掙紮,似乎在這掙紮之後,他的神誌也不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