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 幾乎所有人都看著那個麵生的少年。
有很多人甚至不知道他是什麼人。
於是便也不抱任何希望——
“這不符合禮儀。”
雲侍臉上的笑容連弧度都不變, 但是她卻轉過身來——似乎有什麼話語從她的心臟裡破土而出,但是卻被壓製在了喉嚨裡似的, 讓她的臉色變得極度奇怪。
坐在障子門裡的阿霧卻同意了。
“假如你打算對姬君做一些失禮之事,你不會想知道後果的。”
她的眼睛短短一會兒裡麵已經爬滿了血絲。
“霧侍。”
雲侍平靜地喊了阿霧一聲:“你對禮儀置若罔聞嗎?”
“帶著你的禮儀去墳裡吧!”
阿霧的話語極具攻擊性;事實上她現在就像是一隻刺蝟一樣渾身是刺。
在說出了這句絲毫沒有任何禮儀可言的粗鄙之語後, 她似乎還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在她說出那些話的之前,久見秋生已經開口了。
“假如有一絲希望都應該嘗試一下, 不是嗎?”
他輕輕地微笑了;這個微笑是帶有安撫性的:“鄙人是一個行走四方的異邦人,知曉一些強行續命的偏方,或許能夠有一些用處。離館城較近的城池還有飛鳥丹城,假如快的話,從剛才各位武士離開的時間算起,再過兩個時辰便會有醫師趕到了。”
但是紫藤姬的呼吸已經微薄到了幾乎沒有;他甚至也不吐血,隻是麵如金紙地躺在那裡,牙關緊咬, 一口藥也灌不下去。
或許他根本撐不過一炷香的時間。
天上開始飄起雨絲,風鈴不斷地震顫著, 發出叮鈴叮鈴的脆響聲。
站在侍女們身後的武士們麵麵相覷, 其中有一個似乎是領頭的人, 他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一眼主屋緊閉著的障子門,忽然把腰中的刀架在久見秋生的脖子上:“假如失敗了的話,你也殉死。”
“還要去嗎?”
他問道。
“要去。”
久見秋生如是堅定而平靜地回答。
“為什麼?”
“姬君救了我的命, 也讓我免遭侮辱。”
久見秋生有些懷疑自己會說出這種話可能是被紫藤姬小蘿莉的外貌鬼迷心竅了,但是他很快說服了自己:雖然如果他不要見我,便不會讓我遭逢此厄,但是這件事本身其實隻是一個孩子小小的願望而已。
你完全不能要求一個七歲的小孩子充分理解自己身處在自己這個地位時每一個行為的影響力有多大……他最多理解到“我想乾什麼”。
畢竟,喜歡的東西就是喜歡。就算是從彆人手裡搶過來的過程中被撕扯壞掉了,也要不斷地堅持索要或者掠奪,這就是這個時代裡,每一個孩子從一出生就被耳濡目染的東西。
即使是紫藤姬也不例外……或者說,他雖然一直沒有離開領主的庇佑進入真正的亂世,但是由於出身而受到的排擠與苛待,又何嘗不是另一個亂世呢?
武士把刀放下了。
“請吧。”
他昔日的傲慢此時此刻化為了最後一絲期待,而對一個身份低賤的賤民用“請”這個字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
不,他垂下了總是高高揚起的頭顱,一字一句地把心中的期盼壓在了他那乾枯的話語中:“……拜托了。”
“把殮衣挪到廊下。”
雲侍不再說禮儀,她默認了此事。
她臉上的笑容沒有了,望著雨幕不知道在想什麼。
侍女們其實也不抱什麼希望,在麵對自己即將死去的事實後,她們反而在這最後的一段時光裡肆意地綻放出了原本青春活潑的模樣。
“姬君的殮衣簡直比天邊的彩霞還要明豔。到了地下,姬君就能穿那些好看的衣服了。”
一個年紀很小,大概才十二三歲的侍女與她的小姐妹竊竊私語。
“雖然現在說會讓您苦惱……但是我的確戀慕您!”
另外一個侍女正在和一個年輕的武士告白:“等一會兒由您斬下我的頭顱好嗎?我好怕痛,不敢自刎……你要一下子砍下去,不要讓我太痛。拜托你啦!”
“我會拜托母親把我和你合葬在一起的。”
武士微紅了臉:“要是你早點說就好了。”
他們抱在一起吻了一下,眼淚悄悄流下來。
坐在障子門後的阿霧推開了門,伸手把久見秋生抓住袖子扯了進去。
她是那麼的用力,手指的骨節甚至繃得發白。
有點疼。
久見秋生哭笑不得,但是阿霧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她抓著久見秋生的肩膀,由於拚儘一切最後出現的期望,她竟然一時說不出成塊的話來。
“姬君,姬君在這裡。”
在嘴唇顫抖了幾下之後,她把紫藤姬抱起來膝行到久見秋生麵前:“用儘全力地去救他!求您……求求您了!聽說異邦人都有一些古怪的辦法,請用出來吧!我是不會說出去的!”
久見秋生:……一瞬間以為阿霧已經看透了他是一隻鬼的真相。
他的心顫抖了一下,但是臉上若無其事,甚至苦笑了一下:“哪裡又有什麼古怪的本事,隻是一點小把戲……請燒一些熱水來吧。”
沒錯,儘管聽上去所謂的偏方應該是非常厲害的樣子,但是誠實的久見秋生給出的破爛解決方式竟然是“多喝熱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