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六刻的巨響(1 / 2)

亥時一刻, 護送小梵丸前往甲斐國的車隊終於姍姍來遲地踏入了躑躅冷泉館的地界。

天上有雨絲飄落, 暫時聽不見雨聲,但是這種氣氛下久見秋生已經十分地困倦。

城下町的居民們也困倦不堪——他們的困倦不管下不下雨每晚都一樣,但是本質上和秋生一樣高都是身體上的勞累。

但是他們依舊十分地好奇這位小公子,為此寧可忍受著睡意而等待著他的到來。

俗稱吃瓜觀眾。

亥時二刻,整個城下町燈火通明, 車架完全進入城下町主道, 主道兩旁每隔十米便有佩刀武士肅然而立, 家家戶戶的窗戶都看似關閉實則露出一條縫,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湊在細縫間看著緩緩經過的車架。

“也不是多華麗嘛。”

“看著好冷清。”

“不是說是領主最疼愛的孩子嗎?”

這樣的竊竊私語不知道是什麼人發出來的,混在一起嗡嗡有聲, 大概是仗著法不責眾,索性便你一句我一句,空氣都隱隱地躁動著。

“那邊八成是要開宴了。”

“你怎麼知道?”

“我女兒的丈夫的朋友的妻子的妹妹的手帕交的小姑子是館城裡的侍女,說要開宴了的時候會敲一聲鼓。”

“這麼遠你聽得見?”

“我反正就是聽見了。”

“……”

但事實上並沒有開宴, 隻是打頭的, 坐著小公子的車架到了館城前。

“請貴客下車換轎。”

呈扇形環衛的武士們身後, 站著兩個一樣高一樣胖瘦一樣妝容臉上帶著一模一樣的笑容的侍女;她們就連說話聲音也一板一眼:“躑躅冷泉館內阡陌纖細, 車架難通。”

“這是什麼意思?”

一個配著金刀的武士向前一步——他是曾經效忠於老領主的武士, 現在那位他曾經看不大起的公子奪了領主之位,倒是把他發配來和小梵丸公子一起去甲斐, 心裡窩著一肚子火。

他留著絡腮胡子,濃眉大眼,麵皮黑紫如茄子皮, 此時瞪眼叫嚷時簡直宛如金剛怒目一般凶神惡煞。

那兩個侍女被他這樣一吼,情不自禁有些害怕,但是她們很快想到雲侍在之前告訴她們的話——‘無論什麼時候,狗聽不懂人話都是一件正常的事。’

於是不知道為什麼,麵對凶神惡煞的武士的質問她們也忽然極其冷靜了,隻是按照吩咐平靜地齊聲重複了一遍:“請貴客下車換轎。”

“這就是你們的歡迎嗎?什麼態度!快快……”

這個武士的態度很囂張,甚至他覺得自己需要發泄一通心中的鬱氣;他從來都是笑話紫藤姬的人之一,從來不會關注躑躅冷泉館這邊的情況,對之記憶依舊停留在軟弱可欺上。

但是當他準備拔刀的時候,那些環衛的武士已經麵無表情地齊刷刷將刀拔出了半截:“請勿要讓我等為難。”

……場麵一時寂靜,過了一會兒,一個武士扶著小梵丸公子的右手把他牽下車,隨後另外一個武士也跟著下來。

他們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後下車的武士冷淡而不耐煩地問轎子在哪裡。

於是那些武士便把刀拔了一半的刀重新按回鞘中,昂首挺胸地護著兩個侍女分開站在兩側,讓出中間那頂轎子。

這頂轎子的四角懸掛著銀鈴與深紫色的幡帶,木料的紋路光滑,但是並不顯得寒酸,甚至某個意義上它的內部裝飾之精美舒適要比從主城來的車架要更適合乘坐的多。

阿霧依舊跪坐在角落,紫藤姬坐在主位上,當小梵丸被送上轎子的時候,便看見自己這位被當做女孩子養的兄長平靜地坐在那裡插花,並沒有分給自己一眼。

一路上都挾持著他的兩個武士被攔在外麵,他們此時此刻臉上終於顯現出了一分焦急,但是誰也沒有想到紫藤姬會在攔住車架不允許進入其館城的同時自己親自來“迎接”自己的弟弟。

“坐下吧。”

那個穿著華麗的黑色振袖的少年很平淡地說,不表現任何善意與惡意的語氣裡無端地顯現出一種倨傲與施舍的意味來。

儘管此時此刻,他穿著女人的衣服,而小梵丸公子穿著的是華麗繁複的貴公子直衣,他依舊高高在上,而小梵丸低在塵埃。

這並不是他故意表現出來的,仿佛他身份高貴目中無人似乎隻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而他的目光依舊落在小幾上的花瓶上,斟酌地從自己的身邊拿起一枝即將枯萎的桃花。

“晚開的桃花,很美。”

這句話是對小梵丸說的,很雅致:“把它放在哪裡比較好一點呢?”

小梵丸縮著手喏喏不語。

紫藤姬對於自己邀請小梵丸和他一起插花被無聲地拒絕了這件事並不在意,隻是把桃花遞給阿霧:“為難你們專門替我找來,但是春天已經快要過去,它沒有合適的位置了,不如葬了吧。”

“是,姬君大人。”

阿霧低眉頷首,接過那支即將枯萎的桃花,平靜地放在袖子裡。

此時此刻,紫藤姬終於開始正視小梵丸。他美麗的眉眼間依舊是沒有任何的善意與惡意,隻是略帶好奇地直白問道:“我的屬臣們告訴我,你的到來或許是一件帶著陰謀詭計的事。你知道是什麼情況嗎?”

阿霧:!姬君大人你不是和久見大人承諾會……好吧我不管了姬君大人做的都對。

紫藤姬神色很正常,然而跪坐在客座上的孩子卻渾身顫抖著,額頭上流下冷汗來;他緊緊地抿著自己的嘴唇,臉色蒼白。

“兄長大人,我不知道。”

很久沒有人,不,是從來都沒有人將紫藤姬稱呼為兄長大人。他有些新奇,對於小梵丸口中所說的“我不知道”也早有預料,於是隻是笑了笑。

之後一直到轎子停在了用來接待客人的前庭門前時,這對素不相識但是血脈相連的兄弟都沒有說什麼話。阿霧在轎子停穩的時候將紫藤姬扶下了轎子,她在紫藤姬的示意下將沒有侍女隨侍的小梵丸也禮貌地扶下了轎子。

當小梵丸被扶下轎子,垂首站在自己這位奇特的兄長的身後時,他宛如驚弓之鳥;當他聞到了食物的味道時才後知後覺地覺得自己的胃已經餓得抽搐。情不自禁地,他抬起頭,想要看食物在什麼地方。

而此時此刻獨自站在那裡的紫藤姬也恰好回頭看了他一眼,兩個人的目光一觸即分。

“歡迎來到我的館城。”

肚子難堪地發出咕嚕咕嚕叫聲時,小梵丸忽然聽見這位兄長這樣說。說起這個的時候這個少年的語氣忽然變得很溫和,像是想到了開心的事情一樣:“在你即將成為甲斐國領主的養子之前,讓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作為兄長為你一儘地主之誼吧。”

室內已經擺好了宴席,雲侍平靜地跪坐在主位下首,捧著一雙包銀的烏木箸,隨後阿霧接替了她的位置,微笑著跪坐在那裡。

當紫藤姬走進室內的時候,眾人整齊地對著他跪拜,而後在得到了賜座的命令之後分列室內兩側小幾之後落座。

他注意到久見秋生也在其中,於是眼睛忽然明亮活躍起來,但是發現久見秋生隻是和尋常一般對他笑了笑之後,又覺得有些失落。

但是本來就是應該這樣的吧?紫藤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失落,而想不明白這個問題讓他的心情更加不好了。

真想甩手走人,但是又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