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子飛不到主城(1 / 2)

“什麼聲音?難道是打雷下雨了嗎?”

“不知道……沒看見雨點落下來啊。”

在那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炸開在眾人耳邊時後, 零零碎碎的又亂響了幾聲。

老人們下意識地把孩子扯到懷裡躲到角落中, 過了一會兒發現沒有什麼動靜了於是才顫顫巍巍地從角落裡出來,小心地往外看。

正在進行中的宴中舞樂也被這一聲響動打斷,泉穀醫師匆匆地往館城裡來,在半路上遇到了正急匆匆地往館城外走的富岡小平太。

“這聲音……”

泉穀醫師的臉色有些蒼白。

富岡小平太搖了搖頭。

他望了一眼天色,神色憂慮:“獅子音山那邊是無名巡查, 剛才我接到了他的消息說是至少有五十騎武士去妻女山那邊了。但是現在卻是獅子音山方向的聲音……”

“小平太, 你是要去獅子音山嗎?”

泉穀醫師問道。

“不是。”

富岡小平太頓了一下:“信政與晴政兩位藤原氏所出的公子或許已經弑父奪位了, 假如消息屬實的話,我們或許要麵臨效忠於新領主勢力的大軍的進攻。”

“久見正在估算這件事情的可信性。我真希望這是瘋子忍者說的胡話,但是就算是隻有一絲可能, 我們也要做好準備。”

“什麼準備?”

“整個城下町撤離進以妻女山為主峰的古池山脈。”

當這句話的話音落下時,說出這句話的富岡小平太的人影已經不見了。

泉穀醫師聽見馬匹在城下町奔跑的聲音,現在沒有人會管在城下町能否騎馬。

尖利的哨聲此起彼伏,以躑躅冷泉館為中心擴散開來, 在急切中卻又有規律可尋, 泉穀慌亂的心忽然有些安定, 又有些悲哀;他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麼, 又好像什麼也沒想, 一個侍女對著他打了好幾聲招呼,他才回過神來。

十家為什, 五家為伍。

隨著獨特的哨聲響起,騎馬的武士們把緊急收拾行李的命令傳遞到每一條街坊的什長那裡,而後奔往下一條街道;而後那些被鄉裡鄰居信任才被推舉為什長的長者們則緊接著一個接一個地敲開家家戶戶的房門, 告訴那些年輕的夫妻或者是獨居的老人們:收拾家裡最值錢的東西分散著藏在身邊,因為或許戰爭要來臨了,因此要做好撤離準備。

躁動就像是掐在脖子上的手一般在這個陰暗的夜裡潛伏著。

宛如被恐懼壓住了身體一般,所有的聲音都又尖又細,小心翼翼。傳遞消息的人聲,翻箱倒櫃的聲音,把已經睡著了的孩子從被子裡拖出來換上最厚最新的衣服時夫妻講話的聲音,都被壓製在冰冷的風裡,老人拄著的拐杖急促又匆忙地篤篤篤地敲打著什麼東西,馬蹄奔跑在道路上踏起飛揚的塵土,嗆得人喉嚨發痛。

“阿娘,為什麼穿新衣服?過節了嗎?”

小駒天真的問道。

“不,是要逃難了。”

臉上稚氣未脫的小孩子被他那個有一雙彎彎的眉的阿娘從被窩裡□□,稀裡糊塗地套上衣服。當他腦袋清醒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娘穿著男人的短衣。

好奇怪,他想。

小駒的娘把小駒的手塞進棉衣的袖筒裡,又把自己耳朵上的銀墜子也拆下來塞進他的袖筒裡,用繩子狠狠地一圈一圈係緊:“等一會兒假如和我走散了,就跟著認識的人走,隨便誰都可以,一定不能回頭,記得沒有?”

“娘你怎麼不帶銀墜子了?”

小駒不明白逃難是什麼意思,他自從有記憶起就在躑躅冷泉館的城下町長大,隻知道什麼是“姬君”,什麼是“武士”,什麼是“館城”。

今天他剛剛在掃盲的小先生那裡學會了“紫藤花”怎麼寫,因為是第一個學會的孩子所以被獎勵了一隻炭筆。

這件事讓小駒得意極了——他一回家就用炭筆寫得整個牆都是亂七八糟的字,甚至寫在了醃鹹菜的缸子上,終於被他娘當場製裁,被扒開褲子狠揍了一頓。

……小駒被揍了一頓,先是大哭了一場,而後越想越委屈;本來今天高高興興,但是阿娘打我;我固然不應該把鹹菜缸子畫得亂七八糟,但是阿娘就偏偏要打我。就算是打不能輕一點嗎?她手真重,自己的屁股一定腫了。

“死老太婆打我老得快。”

就是用這個念頭安慰自己,小駒氣呼呼地爬上床躺著哭,連小公子到來的事情都不感興趣了。哭著哭著他困了,幾乎不再傷心,於是悚然而驚,認認真真發誓自己要記仇,恨他阿娘一輩子,永遠也不原諒她打他的事情,而後心安理得的入睡。

現在小駒被叫醒了,但是他已然幾乎忘卻了自己還恨著他娘打他的這件事,隻是好奇地看他娘的耳朵。

小駒在這一片的孩子裡最得意,因為儘管他沒有爹,但是他娘是最好看的娘,有“彎彎的眉,黑色的大眼睛,紅的唇”——他這樣形容給其他的小孩子聽的時候,其他的小孩子都因為他能想出這麼辭藻華麗的話而崇拜他,說他以後能做“歌人”。

這也是小駒的得意的原因,事實上他最新想出來的句子就是“她耳朵上的銀墜子是下雨時天上落下來的”。

阿娘怎麼把銀墜子解下來了呢?小駒想不明白。

但是他阿娘沒有對她解釋。

這個出身吉原花街的女人狠狠地抱緊了自己的孩子,又把他推開,拎著耳朵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把你平日裡惹是生非的勁頭給我拿出來,聽見沒有?”

“哦。”

小駒說:“阿娘我熱,我不要穿襖。”

“不許脫衣服,明白嗎?絕對不許脫——裡麵有錢。”

他的阿娘趴在他耳邊輕輕地說。

麵對屠刀的時候,衣服厚一點或許能活下來;但是這一點,做母親的女人是不會和自己的孩子說的。

躑躅冷泉館裡,所有的侍女都在小跑著。現在沒有人管小梵丸,跟隨著他一起來的武士有的依舊不明所以,有的則是夫人的耳目;那些耳目們忽然反應過來躑躅冷泉館方麵似乎已經察覺了,於是開始試圖給主城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