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無明日月隕(1 / 2)

“所以說出城的時候車隊長度極其駭人, 車軌也很重的原因是帶著石弩組件的弩兵們那個時候就躲藏在那些巨大的箱子裡。”

青年平靜地說道:“甲斐國接壤赤池國南部, 但是領主卻以甲斐領主的弟弟,官拜權中納言的藤原紋道此時正在洛河天京的梭衣天皇處,所以車架將取道出雲國領地,北上洛河為理由強行‘經過’躑躅冷泉館。”

“我早就應該從中意識到反常,但是我卻沒有, 這是我的責任……”

他開始說第一句的時候, 坐在他下首的眾武士之中有一個人便在不停的顫抖著——當久見秋生將責任歸咎於自己的身上的時候, 他終於忍不住以手掩麵大哭起來。

宇髄窩鬥,負責情報工作,掌管著負責收集信息的探子與忍者番隊。

“久見大人!請下令在下切腹謝罪!”

那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向前撲出兩步, 跪在堂中間,猛地拔出腰間的短刀放在麵前,頭重重地磕在廂房木製的地板上:“這全都是在下的責任……在下因為家事在情報工作上出現了這麼大的紕漏……”

端坐在上首的青年隻是低著頭看輿圖,沒有看他;而眾人的目光則相反, 幾乎所有人都用一種複雜的目光盯著宇髄窩鬥看。

事實上當“石弩”二字一出, 幾乎所有人一瞬間便萬念俱灰;富岡小平太的心臟也猛地狠狠一跳, 但是很快他覺得久見秋生的語氣不是毫無回轉餘地的那回事, 於是便盤腿坐在那裡, 仔細地算了一下——假如在戌時石弩便被留在獅子音山的話,那麼現在已經過去了那麼多時間, 要是石弩真的已經組裝好了的話,那麼現在亂石大概已經砸下來了。

反應過來這一點後,他情不自禁地聯想到獅子音那一聲巨響。

此時坐在下首的眾人都早一步晚一步地反應過來, 忍不住開始竊竊私語;在意識到似乎災難沒有降臨的時候,有些與宇髄君平日裡是好友的人便有些不忍起來。

“鬨夠了嗎?”

在宇髄顫抖著伸手去拿短刀的時候,一直看著輿圖的青年終於發話了。

他平靜地問道:“宇髄君,難道你的武士道就是懦夫一樣用死逃避一切嗎?”

這句話就像是鐵一樣冰冷而沒有溫度,宇髄窩鬥被這句話逼迫到連想要說出自己想要自儘謝罪的話都說不出了。假如剛才他切腹自儘能夠維護自己武士的尊嚴的話,現在就算是他真的切腹自儘,也隻會被蓋上懦夫的標簽。

“你的確有不可推卸的罪責,但是宇髄君,這和我身為主事之人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並不衝突……現在並不是爭論這一點的時候。既然連死的勇氣都有,那麼就帶著這份必死的勇氣去贖罪,而不是叫嚷著讓我賜你切腹。”

久見秋生坐在主座上皺著眉輕輕地敲著輿圖,他的左手拿著炭筆,不斷地在妻女山的側峰與古池湖這兩條路上畫圈:“現在請服從我的命令,回到你的位置坐好。”

他不再理會這一點小小的風波,而是慢慢吐出一口氣:“下一批騎兵大概會在子時結束的時候到達,也就是我們隻剩下一個時辰。”

“他們到達獅子音山的時候就會意識到石弩並沒有起到作用,由於騎兵的高機動性與爆發力,我們根本無法阻止這一次信息的傳出。”

“雖然即使是信鴿也無法迅速地飛到主城,但是接下來前來的援軍將會加快行軍速度。我們無法預測接下來的事情了,隻能把握這一個時辰。”

富岡小平太歎了一口氣忽然插嘴:“久見,不要皺著眉了,一切還沒有到最差的地步,比如石弩似乎是沒排上用場,果然巡查獅子音山的決策很有作用……”

他本來是看久見秋生的神色太過於糟糕於是才說這樣的話的;但是當他意識到久見秋生隻是

失神地望著他的嘴唇的時候,富岡小平太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沒有作用。”

他聽見久見秋生的聲音忽然顫抖了,這是他今天晚上說話聲音第一次帶著顫抖的意味:“沒有作用。負責巡查獅子音的無名被那一批騎兵調虎離山,他去了妻女山。”

“那……”

“我已經向姬君大人的母家青土國請求接應了,在得到回複之前至少應該到國土接壤處。是從古池湖上妻女山還是從側峰上妻女山,大家說一下自己的意見吧。”

青年近乎於逃避地狼狽地轉移了話題,在自己的好友疑惑的目光裡他低聲地說:“不要再說這件事了……小平太,求求你不要再說這件事了。”

一個時辰前。

大約亥時一刻的時候。

地麵上車軌的痕跡很重,把從兩旁粗野地生長進了主道的草木都壓成了爛醬,風裡淤塞著那些被碾斷的莖葉散發出的苦澀氣味。

在山林裡穿行遊擊一向是無名的強項。如同野獸一般,他輕而易舉地發現了那一群往妻女山方向去的騎兵的蹤跡,並且追逐著他們撕咬。

少年耳朵上的花劄在風裡飛揚著——風呼嘯著從他的兩頰邊擦過,似乎追逐著他想要訴說什麼似的,但是即使是無名仔細傾聽,也無法明白它的話語。

今夜沒有月亮,火把在風裡燃燒著,幾乎被吹得要熄滅。

[我覺得有不對的地方。]

日月丸追上來,輕輕敲了一下無名的手,無名有些煩躁地回過頭來,辨認著他的口型。

[車軌的痕跡和之前十分不一樣,太輕了。]

隻要是個人都能看得出來他在刻意地模仿他的收養者——無論是簡單地用發繩綁起來的頭發也好,總是保持著微笑但是又有點淡淡的疏離感的神色也好,日月丸總是追逐著久見秋生的步伐。

幾乎沒有人知道他其實不是久見秋生的孩子,因為他的氣質和久見秋生頗為酷肖,總是讓人忽略他們兩個人的五官容貌並不相似的事實。

事實上日月丸的眉眼和紫藤姬的眉眼有些相似,隻是他們兩個人一個總是做女孩兒打扮,另外一個做少年武士打扮,且沉默寡言從不惹是生非,因此至今沒有什麼人說過而已。

“什麼意思?”

[不確定是為什麼,隻是覺得哪裡不對勁。分出騎兵與車痕應該沒什麼關係,但是車痕的確變了。]

此時此刻,眾人都低下頭看;果然地上亂七八糟的馬蹄印之中,不知何時,車架的痕跡顯得十分淺淡,甚至沒有。

“我也覺得有點奇怪……但是假如不去妻女山的話,源三郎一定撐不住的。要是被奪走了妻女山關隘口,就連撤退的餘地都沒有了。”

無名微微皺了眉:“支援妻女山勢在必行。”

[我回獅子音山看一看。]

日月丸調轉了馬頭:[妻女山就交給你了。]

無名想了一下:“把信鴿帶走吧。”

[不用擔心,我有鷹。]

少年笑了笑:[在我追上你們前,可不要被那群騎兵打敗啊,叔叔。]

“切!”

無名火冒三丈:“可彆小看我!等著瞧!我一定會把他們殺個片甲不留!”

他在日月丸的身影已經消失之後還是忍不住想要回頭看一眼;但是少年的馬速很快,已經消失在了黑暗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