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非衣也不可贈(1 / 2)

[我是大家的姬君大人, 明明大家都是為我而戰, 假如我逃跑的話,就是拋棄了大家。]

[彆拋下我。]

[我寧可和大家一起死在這裡,也不要做一無所有的姬君大人。]

[秋生,不是一直想要我好好活著嗎?我們一起好好的活,就算是死了也一起好好的死。要是大家都不在了, 我一個人逃到了青土國, 又有什麼意思呢。]

少年伸手緊緊地環著久見秋生的腰, 久見秋生把他護在懷裡,雙手交握著太刀。

此時雨已經停了,天邊顯現出了一線魚肚白, 大家都知道當天明的時候青土國的援軍就會趕到,而想要拿下國戰第一功的武士們也清楚這即將是最後的機會。

這是這一夜裡第三次被追上,也是戰鬥最慘烈的一次。

幾乎沒有人再管什麼道義,什麼榮耀, 連侍女們都為了保護孩子們加入了阻擊戰——在妻女山佛堂到溫泉的那條狹小的道路上, 此時流淌的最多的不是雨水, 而是血水。

女人們的體力並不能敵過男人, 但是當殺紅了眼之後, 在靈巧與狠辣的方麵女人比男人更能搏命。久見秋生終究還是鬆開了紫藤姬的手,但是他笑著說:“我不會讓他們傷害到姬君大人的。”

穿梭在刀光劍影的戰場之中, 他肆無忌憚地將己方受傷的人的傷勢往自己身上渡,自己手中的刀也毫不留情地收割著生命——要是認真算起來,這大概是他的初陣。

無名和源次郎衝殺到了對方本已破碎不堪的陣中, 把被亂刀分屍斬下首級掛在對方蛇旗尖上用來挑釁的源三郎的頭顱搶奪了回來,少年把蛇旗砍得粉碎時已經殺紅了眼睛,他把好友的頭顱綁在了自己的腰上,渾身上下被血浸沒,輕甲染成了乾涸恐怖的紅。

這場血戰一直持續到天明,眾人終於邊戰邊退地登上了妻女山峰頂。太陽出了,光芒刺眼,不知何時已經火已經熄滅的館城濃煙滾滾飄上高空,宛如劈開天地的一道裂痕。

喪家之犬一樣,活著的人艱難地喘息著拄著刀站起來,紫藤姬拖著自己的病體踉踉蹌蹌地安撫著緊緊靠在一起躲在眾人保護圈之中的孩童們,有些孩子茫然無知地叫他姐姐,他笑了起來:“是哥哥哦。”

“真是奇跡啊……”

阿霧渾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喘著粗氣,一邊笑一邊哭:“六歲以下的小孩子們都活著,一個也沒少。”

“就算是成了孤兒,終究是活著的,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啦!”泉穀醫師踉踉蹌蹌地一個一個檢查傷勢,意外發現大家都是輕傷,於是心情終究輕鬆了一些,甚至還輕輕開了個玩笑:“這位夫人您在這個時候分娩,也真是太厲害了……這個孩子長大後一定非常的厲害!”

“希望他能和他的父親一樣勇敢堅強就好了……我們一直沒有想好他的名字。”

玉子低聲說,她似乎是想笑,又想哭,阿霧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會的,他一定會和白駒君一樣厲害的。”

白駒君能不能回來誰也不知道,但是現在還活著的大家都還活著,這太好了。

“久見?久見?”

泉穀醫師在死人堆裡把久見秋生扒出來的時候,差點以為他死了。但是久見秋生沒有死;他隻是睜著眼看著天空,被乍然出現的陽光刺得流下淚來。

“你們去打頭陣。”

青土國的來人傲慢地走過來:“我們幫助了你們,所以讓你們理應作為先鋒,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他們逼迫紫藤姬的屬臣們去送死,因為一個擁有著眾多忠心屬臣的敵國公子,即使是身上有本國的血脈,也是必須防備的對象。命令這些已經戰鬥了一夜的人繼續去戰鬥直至戰死——這是一個陽謀。

其中有一個人粗魯地把紫藤姬從久見秋生的身邊拉開:“姬君大人還是跟我們走,去覲見領主大人的好。”

“你……”

少年氣得渾身發抖;但是久見秋生卻用手把臉上的血擦乾淨,平靜地拾起了刀,若無其事地站起來:“我會竭儘全力回報您的仁慈……”

他將所有的人都活著帶了回來,自己卻是被背著回來的。

後來對此他笑稱說自己是最不適合戰鬥的人,所以受了最重的傷。

後來有人稱這一百餘人是“不知生死的惡鬼之軍”。

……

青年醒過來的時候,眼前似乎還留著夢裡四處飛濺的鮮血。

總是會做這樣的夢,自從兩年前妻女山的那一夜血戰後,夢境就被鮮血與死亡侵蝕。

每次下雨天,都做夢。夢見巨響聲,夢見自己在深深的,空無一人的萋萋枯草中獨自走著,穿著黑色的木屐,腳上雪白的襪子被血水染紅。

“阿秋。”

“久見大人。”

亂七八糟的,有人輕輕地呼喚著他的名字;看著那個方向,終於看見許許多多的人走在前麵,不停地回頭看他,呼喚他。但是每每夢裡的自己想要去追的時候,卻又被沒有麵孔的人攔住,於是陷入沒有止境的廝殺,直到醒來。

他坐起來時,發現外麵的雨已經停了。

雨停了,所以才醒來了是嗎?依舊和兩年之前一樣,聽見雨聲就會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