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盼風雨來之欲(1 / 2)

“這樣的孩子您也要殺, 你就是個瘋子!你是瘋子!”

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瘋狂地掙紮著,她根本掙不開押著她的黑甲武士, 但是她淒厲的喊叫聲卻叫人聽得心驚:“我的孩子才剛出生一個月!他才剛出生一個月!”

“……斬草除根,這件事難道夫人不明白嗎?”

坐在主座上的青年輕輕把玩著手中的扇子,有些厭倦地虛虛盯著空中的某處:“不過假如隻出生了一個月的話, 夫人便不必去死了,去挑一匣子財物走吧, 改嫁一個好人家。”

他換了一個姿勢慵懶地坐著,從麵前的小幾上拾起一個折子, 仔細地看了看:“小原氏, 一年前入府,曾有青梅竹馬一人, 曾意欲自儘……你難道不是小原氏嗎?”

“那又怎麼樣!”

小原氏撕心裂肺地喊叫著:“我的孩子還不到一歲!你就是個戰爭狂!是鬼!是怪物!”

……實不相瞞你說對了。

“難道女人被強迫嫁給一個男人並生下孩子後就會愛上他嗎?為什麼斯德哥爾摩綜合征這個詞現在還沒有人發明出來……”

久見秋生不管多少次都覺得不可理喻,他把阿犬喚到身邊來, 低聲讓他瞞著人把那些還不記事的孩子私下裡送到慈幼局去, 但是嘴上卻並不鬆口:“夫人, 請吧。”

小原氏癱倒在地上。

她哭得涕泗橫流,臉上的妝容全都花了;但是當看見那些目光裡滿懷恨意的公子們一個接著一個被拖出去斬首的時候,她的臉頰慘白。

“我的孩子呢?”

她喃喃地問道:“我的孩子呢?”

“嬰孩會被溺死。”

阿犬看了一眼久見秋生, 見他沒有任何解釋的意思, 遂如是隨便編了一句謊話告訴她。

其他帶著女兒死裡逃生的夫人們反而卻湊上來安慰小原氏,大多數是和她說反正也年輕,才十七歲,想改嫁也容易, 生下了兒子卻幸免於難的也就她一個人,這是天大的運氣。

然而小原氏卻依舊不停地詛咒久見秋生不得好死,她一會兒說自己要撞死在柱子上,一會兒又說自己也會投河自儘,和自己的兒子一起化為水鬼冤魂索命。

不過終究她還是爬起來,一邊哭一邊在武士的押解下挑選了一匣子的首飾,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那一群準備離府的曾經的夫人與曾經的姬君之間。

在又哭又罵結束之後,她反而忽然有些不明所以了——明明自己是不喜歡源晴政的,現在源晴政死了,自己自由了,也未嘗不好。

但我的孩子也死了。她又想到這裡,情不自禁地想要痛哭出聲。

她其實不喜歡這個孩子,平日裡也隻是把他丟給奶媽喂養,但是在孩子死去的時候她還是情不自禁地悲痛欲絕——以後我又要依賴誰呢?丈夫死了,兒子也死了,家族不會收容我,青梅竹馬也已經娶了彆的女人為妻。

由於被釋放,從小服侍她長大的侍女終於穿過人群擠到了她的身邊,怯生生地叫了她一聲。

久見秋生看了她一眼,莫名其妙想到似乎自己有在什麼人口中聽到過小原氏——仔細思索一番後他想起來,釀酒的老板穀八郎曾經說過當年逼迫他交出酒方的似乎正是小原氏的親戚。

然而穀八郎已經死去了,曾經一起喝酒的人也已經散了,又有什麼意思呢?正如同曾經他最恨藤原夫人與其子的時候曾想過當自己攻入赤池時要把這幾個人淩遲處死以消心頭之恨,然而終究卻也隻是尋尋常常地斬首示眾。

領主之死對於平民百姓來說反而是一場巨大的喜劇一般,有的稍微勇敢的發現這座城池的新主人並沒有屠戮城池的時候反而小心謹慎地接近了刑場,觀看這場行刑。

清晨薄霧冥冥,誰也不知道那些曾經站在高高的天守閣上的權貴們在人頭落地的時候心裡在想什麼。

他們隻是歡呼叫好。

令人疲倦……久見秋生閉上眼睛的時候,那些少年公子們絕望的臉在他的眼前一閃而過,逼得他眨了眨眼睛,把這個景象輕輕地從腦海裡甩出去。

沒有雨的夜總是如此漫長。

漫長到無論如何,天明時他還是那個喜怒不形於色,令所有人都情不自禁信任的久見大人。

天明時他的確接到了一個糟糕的消息——紫藤姬再次病危。泉穀醫師說自己用了一些之前沒有試過的藥方,沒有人知道能不能救回這位命途多舛的孩子的命。

青土之地多雨雪,冬季尤如此。

不知道什麼時候,淅淅瀝瀝的已經下起雨來。

冬雨尤其刻骨的冷,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變為小雪;一晃神又是雨了。

一滴接著一滴的水珠連著串兒地從屋簷上往下淌,宛如沒有休止一樣。

少年躺在榻上,呆愣愣地看著雨。

紫藤姬的病情惡化,並不是這幾天的事情。隨著他的長大,這種母胎裡帶來的弱症愈發的嚴重,兩年前那場奔逃更是加重了他的症狀,那時候他的腿連動都不能動。

這兩年裡多少也算是聲勢煊赫了,領地裡倒也多了不少醫師。久見秋生瞞著紫藤姬的身份隻說是權貴家的孩子,流水一般請來那些醫師看診,但是大多數終究搖頭。

到了最後,還是泉穀醫師留在他的身邊——但凡有個風吹草動也擔驚受怕。

這一回久見秋生去征討赤池,紫藤姬正好病發,無端地燒起來,渾身動也不能動。強撐著見了久見秋生一麵,而後則昏昏沉沉。

他頭上燒得難受,卻偏偏要伸手拿那本《萬葉集》來看。慢慢翻到了某一頁,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心裡倉惶地想:我還能活幾日呢?

正這般想著時,眼角餘光裡瞧見了,從遠處的黑色的樹影中走出一個人,單薄消瘦的模樣。那人身上披著一件白色的袍子,撐著一柄傘,深一腳淺一腳地越過風雨過來,把傘放在廊下。

是泉穀醫師。

紫藤姬想要說話的時候,嗓子沙啞得難過,說不出。但是他實在是太盼望了,終究還是擠出來幾個字,沙子磨碎了一般:“前線,怎麼樣了?”

泉穀醫師點了一下頭:“昨日裡說已經快要打到主城了……主君大人無須憂慮,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紫藤姬就笑了笑,也不說話,隻是蜷縮在那裡眼神渙散地瞧著虛空。泉穀醫師端過藥來他也不做聲地喝了,碗丟在一邊,剛被扶著坐起來時又哇地把藥汁全嘔出來,吐得整條錦被都汙了。

“……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