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濱最後的武士(2 / 2)

在陣亡名單上,福澤諭吉找到了幾乎所有他的師兄弟的名字,隻有年紀最小的師弟不在上麵。

他們幾乎全死了。

此處修改。

他們全死了。

青年武士把被他殺死的男人的屍體踢進河裡,給還在瘋瘋癲癲地說話的女人裹上衣服,扶著她往河對岸走。

一塊石頭砸到他的刀柄上,他抬起頭,看見橋邊一個小孩懷裡捧著一堆石頭,一邊往這邊扔一邊跑:“逃兵!逃兵!逃兵的老婆!”

他看到福澤諭吉陰沉的臉,有些怕,懷裡一鬆,石頭全灑落下來砸在腳背上,吃痛跑掉了。

“老師呢?”

“去年冬天喝醉了掉進河裡。撈起來後說了一宿胡話,隔了一天沒了。”

女人已經開始平靜下來,伸手梳頭發。她忽然陰森森地笑起來:“大家說他是因為教出了我丈夫那樣的學生所以羞愧而死,你信嗎?”

“不信。”

福澤諭吉說。

這個女人愣了一下,微微地笑了笑。

把福澤諭吉迎進家裡後,她用破壺給他倒了一杯茶,然後施了一禮,說自己要去梳洗一下,隨後款款走進了內室。

茶水飲儘,她也沒有出來。

聞到了血腥味的福澤諭吉衝進去時看見女人背對著門靠在祭桌上,整個人撲在那裡。祭台上的香剛剛點上,中間放著一張少年的黑白照片,對著鏡頭局促不安地笑著。

她握著一柄短刀的手無力地垂在桌子邊,將她翻過來,便看見胸膛上一個洞,紅色的血泉水一樣往外淌。

在床上睡著一個小小的孩子,邊上放著半罐洋奶粉,一卷卷錢散落在邊上,似乎是匆忙間從各個地方翻出來的,堆得像是剛剛割下來的稻草。

福澤諭吉走過去把那個孩子抱起來,忽然被什麼東西扯了一下,才發現在他的腳踝上綁著繩子——他的母親大概很害怕他醒來亂爬,所以把他綁住了腳拘在這裡。

桌上有筆紙,自殺了的女人似乎曾經展開了筆紙想要寫些什麼,或許是遺書,但是到底沒有寫;或許是因為她不認識字。

筆墨已經乾涸了。

……

福澤諭吉被家族的人告知,假如自己收養這個孩子的話,家族就不會收留他,因為這個孩子是卑鄙的逃兵與娼女的孩子,有辱家風。

現在家族是他的長兄為家主,他不太喜歡福澤諭吉,因為他聽說自己這個弟弟是一個勇武的軍人,感覺他回來的話會顯得自己十分沒有用。

事實上他寧可福澤諭吉帶著這個孩子回來,這樣的話,這個孩子就會成為他永遠的汙點。

但是他們的母親卻十分的清醒,決心逼迫幼子放棄這個孩子。

然而令這個聰慧的老婦人沒有想到的是,在兩天之後,福澤諭吉帶著這個二歲的孩子離開了這個地方,登上了去橫濱的火車。

“橫濱啊,是一個肮臟到了神都不會到往的可愛城市,無論是什麼人,就算是魔鬼的孩子都能在那裡被接納。”

這句話是福澤諭吉在偶然間聽到本部的參謀口中說出的話。

那位參謀命諱夏目漱石,是一位十分可靠的人。曾經詢問過福澤諭吉是否讀過書,並且做出了“現在國民受教育度還是太低,福澤君十分可惜,以後有機會的話要多讀一些書”這樣的評論。

那就去橫濱。

福澤諭吉草率地做了決定。

這一次他離開的時候,看見曾經的老師的家後那座山上,竹子已經長得鬱鬱蔥蔥。

再也沒有人會在那裡斬竹練刀了。他是唯一活著的,最後的武士。

……

現在這位最後的武士暫時淪為幫某個放貸的人收債的專業打手。

人都是要恰飯的嘛。

而且還有個孩子要養,就更要工作了。橫濱是一座嚴重西洋化的城市,由於“黑船來航”的背景,人們愛穿洋服,吃洋餐,就連飯店的服務生都要會說幾句洋人的話。

然而福澤諭吉甚至不認識字。

他隻有武力。

在第一天來橫濱的時候,他連住的地方都找不到,也不知道怎麼坐電車,在公園和其他流浪者為了搶一張長椅大打出手差點被警察抓走——遭到了批評教育。

那是一個很風趣的警察,姓江戶川,告訴他可以去找類似於保鏢之類的工作——“不過洋人喜歡雇傭那些黑皮的大漢當保鏢,而且也根本看不起冷兵器,他們喜歡用槍。”

他那個時候正在下班路上,經過公園的時候看見了這一場鬥毆,於是前來阻止。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哈欠連天:“男人一個人帶孩子很辛苦吧?幸好我有個好老婆。我家的孩子也是一個笨手笨腳的小家夥,哈哈。”

“我的幫助求回報,福澤君——等一下,不是那個!那個是洗衣粉!”

他一邊幫助福澤諭吉在路邊的商店裡挑選便宜奶粉,一邊唉聲歎氣:“我隻希望你這樣危險的人往後不要太多的惹是生非……唉,太多事件了,真的是有太多太多的事件了,最近橫濱亂得像是要炸開的彈藥桶。”

這是一個很負責任的警察,他似乎一直都有昂揚的鬥誌與對這個世界充沛的愛。他轉過身來隨手摸了一下福澤諭吉抱著的孩子的頭,哈哈笑起來:“小家夥,要好好長大!你的父親很愛你!”

他們走出商店的時候福澤諭吉忽然對江戶川警部道:“那個與我鬥毆的人,手上有火。”

“你沒看錯嗎?”

江戶川警部神色變得嚴肅起來。很快他歎了口氣:“告訴你也無妨,這在橫濱是眾所周知的秘密——你知道妖怪嗎?”

“有所耳聞。不過那是愚昧之物,現在應該很少有人信了吧?”

“唉,就知道你會這樣回答。”

警察把頭上的帽子拿下來扇了扇風,皺起了眉毛:“這麼說吧!妖怪是存在的,不過他們其實是人,有特殊能力的人。”

“嗯?”

“就是所謂的異能者,操縱水啊,火啊之類的。總之什麼亂七八糟的能力都有,藏在這個城市的裡世界,淨乾一些違法亂紀的事情,叫人頭痛。”

“這樣……嗎?”

“總之大多數異能者都混在黑幫裡,利用能力無所不為,隻要避開他們就行了。最近政府正打算對他們采取措施,不用擔心,說不準乾完這一票我就升職了。”

他活潑地對福澤諭吉眨了眨眼:“祝你好運,再不回去我的妻子和孩子要念叨我了。”

他並不知道這導致了福澤諭吉將異能者過分妖魔化。

我應該無法與妖魔抗爭。

自覺自己身上擔負著‘將師弟的遺腹子國木田獨步養大成人’這一重任的福澤諭吉本來是一個莽撞的青年武士,但是自從來到橫濱……

這個福澤諭吉明明超強卻過分慎重!

……

現在,慎重的福澤諭吉在蓓梨夫人街迷路了。

這裡的小巷過分複雜。

到底是那一扇門呢?

會不會敲開門就衝出來噴火的異能者呢?敢於欠債不還的說不定有所依仗!

他心中有些憂慮於國木田獨步——這個孩子最近幾天有點感冒,他想快點要完債然後帶一點雞蛋回去。

這裡的雞蛋才二十八円,他所居住的地方雞蛋已經漲到了三十二円。這裡當然有蓓梨夫人街聲名狼藉的原因,也有這裡買雞蛋的人很多,所以店家敢於選擇薄利多銷的策略的原因。

不管他怎麼想,現在還是又在小巷縱橫交錯的地方迷路了。

“這位先生是在找什麼人嗎?”

有人對他說話。

福澤諭吉轉過頭來看,發現是一個穿著舊風衣的青年,正靠在電線杆上剝著雞蛋。

在他旁邊站著剛才也在買雞蛋的另外一個青年,用繃帶把頭發紮在了腦後,正在戳掌心的雞蛋殼玩。

……他迷路的時間人家都把雞蛋煮熟了。

森鷗外把雞蛋殼剝乾淨之後放在久見秋生掌心裡,自己拿著白白淨淨的雞蛋咬了一口:“這裡的路可不好找,很多人都藏在這裡躲債,你是來催債的人?”

“你要通風報信嗎?”

福澤諭吉皺著眉看他。

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個青年並不是什麼好人。

“你在這裡繞來繞去半天,早就被看見了。”

森鷗外聳了一下肩:“新手總是做不好這種活,真是的,看來放貸的也是新手——地址給我看一下怎麼樣?說不準我能幫上忙。”

“代價。”

“嗯哼?”

“沒有幫助是不用付代價的。”

“啊,真麻煩。”

森鷗外“啊嗚”一聲把雞蛋吞下去,被噎得翻白眼兒:“我是醫生,而看上去你像是個擅長惹是生非的人。往後受傷了的話優先來這裡光顧我的生意唄?價格比醫院便宜,比其他診所貴一點,手法保證專業,不留後遺症。”

“你有醫師證嗎?”

福澤諭吉問道。

森鷗外似乎被嗆到了,咳嗽了起來。他眨了一下眼:“當然有,你要檢查?”

“不必了。”

福澤諭吉把那張寫著的地址的紙條從懷裡掏出來,遞給森鷗外看。

並不是很認識字的他找路都是靠著對照筆畫與路標,就算是森鷗外的醫師證是假的,他也根本分辨不出來。

計劃是攢錢,把獨步送去上學。自己可以靠著報紙掃盲欄認字。隻要是下定決心去做的事情,沒有做不成的,這就是武士的精神。

“這可真是個好地方。”

看著地址的森鷗外表情變了一下——按照這個地址找的話,會找到蓓梨夫人街最大的舞廳。

有關於那個舞廳的傳言很多,把香豔的那一層拂去,剩下的就是真相——“裡麵有那種怪人”“有黑手黨的背景”“很多政客也會來來往往”。

舞廳的生意相當興隆,裡麵的女孩子們有些曾經是森歐外的病人——主要是打胎。

在這種地方借貸的人尤其多,但是很少會有人衝進去要貸,因為這樣相當於不給站在舞廳背後的黑幫麵子。

“你是外來客?”

想到這裡,森鷗外問了一句。沒有等福澤諭吉回答,他就自言自語地回答了自己的這個問題:“你是,所以他們讓你來做‘信使’。現在可沒有‘兩軍交戰不斬來使’的習俗了。”

“什麼意思?”

福澤諭吉並不是自篤武力而衝動自大的人。他現在明白了這個簡單任務之中似乎另有玄機。

“橫濱有很多亂七八糟的黑幫,這裡算是其中某一個的地盤。這個地址呢,是它的錢袋子之一,你去要債的話就冒犯了那個幫派的尊嚴,而且含義大概也就是‘有彆的幫派看上這個地盤’了,類似於古代打仗下戰書之類的行為。”

森鷗外一邊解釋一邊往巷子那邊走,伸出頭去大喊一聲:“嗨!那個賣雞蛋的!收攤了!這幾天估計要打起來了,不想你的雞蛋被打碎一地就快回家!”

“真的?”

買雞蛋的人也大聲地喊回來:“我一天生意可不少啊,森醫生!”

“要錢不要命,有資本家的潛質啊!用來絞死自己的繩子賣不賣?”

“當然不賣——”

那買雞蛋的人笑了起來:“正好這兩天我也想鬆快一下啦!”

“等一下!”

福澤諭吉想起來這裡的雞蛋比較便宜的事情。但是他又想到自己收債未果,囊中羞澀,於是隻喊了一聲就算了。

“想找那家夥的話,就去那條巷子最裡麵,拐一個彎,看見是死胡同就到了。”

森鷗外看出了他的想法,他醫生的雷達亮了起來:“你家裡有需要補身體的病人嗎?要不要送到我這裡來治療啊?有病床哦!”

“沒有。”

福澤諭吉生硬地否認了一句,他追上去拉住了走到了這裡還往那邊走的森鷗外的胳膊,冷下了臉:“你要去乾什麼?”

森鷗外把福澤諭吉的手從胳膊上用力打掉,躲到正在戳著蛋殼玩的久見秋生身後:“當然是通風報信咯!畢竟我也在人家的地盤上討生活嘛~”

“……卑鄙!”

被套出了情報的福澤諭吉勃然大怒,把刀從腰上取下來就要追過去,森鷗外拔腿就跑,順便把一個沒有剝的雞蛋塞進久見秋生的手裡:“攔住他!”

久見秋生:?

你試圖用一個雞蛋籠絡我?

……輕得過分,是一個巧妙剝開的雞蛋空殼。

明明連吃兩個雞蛋會被噎得翻白眼但還是一定要這樣做,為什麼呢?他如是想著,把雞蛋殼隨手丟在了窗台上,提起邊上的晾衣杆。

“請指教。”

他攔住了福澤諭吉。

刀法,在下也略有心得。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社長大人也超強且過分慎重(蒼蠅搓手)

接下來進入黑道篇(什)

下章預告:

是時候展現你真正的實力了!大召喚術——夏目老師!

我的日常太多了,我要痛改前非。我要寫的明明是香煙懷表左輪的汽油朋克浪漫,不是什麼雞蛋(表情嚴肅)

(你說什麼?才二十円?這麼便宜我去搶購了不要打擾我)

(今日の喵依舊是一隻愚蠢的流淚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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