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像一顆種子,不知不覺間在心房深處生根發芽,延伸著藤蔓般的細嫩枝芽,將整顆心緊緊纏繞。
仇恨像微不足道的小火星,落入了乾枯的草原,隨著時間的流逝,非但沒有熄滅,反而愈演愈烈,燎儘了整片草原。
淩川涼也說不出自己為什麼會越來越恨艾斯寇德。
雖然他原本就是因媽媽而恨著對方的,但恨意的滋生有時候就是來得這樣莫名其妙。
它會滋生於艾斯寇德微笑著為家人盛飯的時候;會滋生於艾斯寇德開著車去接淩川愛放學的時候;甚至會滋生於艾斯寇德溫柔地關心他的時候。
淩川涼也感覺自己像是吐著信子的毒蛇,用十分怨毒的視線,注視著與他記憶中全然不同的艾斯寇德。他的嘴裡含著劇烈的毒液,仿佛隨時都會致對方於死地。
艾斯寇德的變化每多一分,他的仇恨便多一分。
——回到家裡可能是個錯誤的決定。
但他就是受虐般的不想離開。
如果一開始艾斯寇德就是這樣的表現,那麼他和淩川奈奈子可能會是一對很恩愛的夫婦,淩川家也會是一個兒女雙全的幸福大家庭。
不甘心,太不甘心了。
為什麼你不可以早一些做到這種程度呢?
淩川涼也幾乎要在滅頂的恨意中迷失自己,但是他很快的便找回了自己,並且釋然地接受了這樣的轉變。
反正也是要報複艾斯寇德的,恨意多一點或少一點,對他來說有什麼區彆嗎?
5月16日,淩川奈奈子的祭日。
暫時失去個性而造成的那場大病像抽絲一樣,一點點抽去了淩川涼也原本就不太充裕的健康。
淩川涼也如今不太能受風,否則就會生病,脆弱的堪比個陶瓷娃娃,有時候連他自己都感覺自己是個廢人。
但其實要單說個性,身為個性生成器、有著無數個性的淩川涼也說是地上最強也不為過,如果他再有著強悍的肉.體,那可真是太犯規了。
而且……淩川涼也能感覺到,這次的意外事件過後,他的個性變強了。
——他的個性強度與他的身體狀況竟然是成反比的。
五月是一個溫度適宜的舒適月份。早已過了寒冬,地麵翻出生機勃勃的綠色,枝頭的翠綠嫩芽也變成了綠油油的葉片。鳥兒拍打著翅膀,在和煦的春風中靈巧地穿梭而過,輕盈的好似沒有重量。
淩川涼也裡麵穿著白色高領打底衫,打底衫外麵穿著同色的襯衫,最外麵還套了一件薄薄的杏色針織衫,跟隻穿著薄襯衫的路人好似處於兩個季節。
他隨著淩川一家子,來到了埋葬著淩川奈奈子的墓園。
墓園建在郊外,因為昨夜下了一場小雨,今晨的氣溫稍低,透著少許的涼意。路邊的青草吐著圓滾滾的透明露珠,清新怡人的空氣中還帶著點濕漉漉的柔潤味道。
艾斯寇德穿著一套稍有些正式的白西裝,懷裡抱著一大捧香檳,看起來像是個將要與戀人約會的小夥子。
香檳,據淩川涼也所知,這是淩川奈奈子最喜歡的花。艾斯寇德這種在他看來是惺惺作態的模樣,令淩川涼也心中作嘔。
人都已經死了,還擺出這樣的姿態給誰看呢?
淩川涼也牽著淩川愛的手跟在淩川真炎的身後,有些陰冷的視線在最前方艾斯寇德的背影上一掃而過。
這裡種植著許多樹木,個個生得枝繁葉茂,其下的樹蔭裡也都十分陰涼,淩川涼也的必經之路就有幾處這樣的樹蔭。
淩川涼也走到樹蔭下時,原本對他來說就不算暖合的溫度變得更加陰冷,唯有走到陽光下時才能驅散他身上的寒意。這樣反反複複,淩川涼也開始咳嗽了起來。
淩川真炎聽見了身後傳來的咳嗽聲,脫下身上的外套遞給了淩川涼也:“快穿上。”
他脫了這件外套之後,身上隻剩下一件T恤衫。
淩川涼也擺擺手,表示他不用。
淩川真炎懶得跟他廢話,態度強硬地給他套上了自己的外套。
淩川愛也晃著小手在一邊幫腔:“真炎哥哥皮糙肉厚不怕冷噠,哥哥快穿好!”
這話說得給淩川涼也強行穿衣服的淩川真炎額頭青筋直跳,重重地哼了一聲表達對淩川家小霸王的不滿,揉了一把她柔軟的發絲,繼續轉身帶路了。
淩川愛發出一連串的咯咯笑聲,熱乎的小手握著淩川涼也微涼的手指,關切的問道:“哥哥,你還冷嗎?”
“咳咳咳……哥哥不冷。”淩川涼也實話實說,隻是這不斷的咳嗽聲令他的話沒什麼說服力。
淩川涼也的確不冷,隻是在這座麵積廣闊的墓園裡,他上上下下地爬坡趕路,著實讓他體力迅速耗儘,感覺筋疲力竭。
淩川奈奈子的墳墓在這座墓園的最深處,是景色最好的地方,他們距離最裡麵還有好一段距離。
提著掃墓用具跟在艾斯寇德身後的淩川唯回頭問道:“涼也,小愛,走累了吧?”
墓園裡不能開車進來,以往走到這個時候,淩川愛早就撒嬌喊累,讓淩川真炎背她走路了。
雖然淩川愛隻是在撒嬌罷了,但這個路程的確是有些遠了,淩川涼也大病初愈,可能堅持不住這樣的長途跋涉。
淩川涼也還沒有回答,淩川愛細細軟軟的聲音先響起來了:“我走累了,想要休息!哥哥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他剛才都在咳嗽啦!”
淩川愛沒累,隻是想到淩川涼也可能不會要求休息,就以自己累了為借口要求休息了。
艾斯寇德停下了腳步,也回過頭來,他懷裡簇擁著的香檳色襯得他的麵容有種說不出的柔和:“涼也,小愛,再稍微堅持一下好嗎?兩分鐘就好了。這裡沒有坐著的地方,我記得前麵不遠的地方有幾個長椅。”
淩川涼也望著他溫和的表情,心中想著,如果是以前的艾斯寇德,可能會說:涼也,不許休息!這麼點路程就到你的體力極限了嗎?這樣下去怎麼可能超越歐爾麥特?你連我都比不上!
……真是的,明明已經離開家有三年了,當初的一切竟然還曆曆在目,絲毫沒有因為時間的消耗而淡忘。
淩川涼也收斂了飄回過去的思緒,微喘著有些紊亂的氣息點了點頭。
“那我就再堅持一下吧!”淩川愛乖巧地說著,然後拉緊了淩川涼也的手,讓他稍微彎下腰來,貼在他的耳邊小聲說,“再過幾年,小愛就能背著哥哥了,哼!”
淩川涼也:???
他好像還沒體力廢到需要妹妹背著?
但是再過幾年,淩川愛的確能背得動他了。
淩川涼也這段時間在家裡已經發現了。
當初他走的時候,淩川愛才三歲多,還沒有覺醒她的個性。這次他回來,已經知道淩川愛是跟轟焦凍一樣的冰火複合個性。
而且,雖然淩川愛總喜歡撒嬌讓人抱著或者背著,但其實她根本就沒多累,隻是愛撒嬌而已。她的體能其實遠超她的同齡人,連同齡的男孩子都趕不上。
如果淩川愛早出生四年,她或許真的會成為艾斯寇德的最高傑作。
淩川涼也學著淩川愛的樣子,悄聲回答道:“哥哥不需要背。我能走得動的,不要把我想象的太脆弱了。”說完他還輕輕捏了捏淩川愛長著軟肉的臉頰。
這是曾經的他們經常會做的互動。
淩川愛似乎對這樣仿佛說悄悄話的對話方式上了癮,繼續小聲說道:“我不信,除非哥哥把我抱起來!”
淩川涼也挑起了眉頭,淩川愛現在細胳膊細腿的,也就是四十斤左右,他還不至於連淩川愛都抱不起來。
淩川涼也直接彎腰把淩川愛抱起來,然而是他高估了自己孩子的身體,淩川愛對他來說就像個秤砣趴在他的懷裡似的。
他有些吃力地抱著淩川愛往前走,但麵上不顯現出來,並且故作輕鬆地說著:“你看,抱起來了。”
啊啊,必須要生成幾個力量型的個性了!
淩川愛觀察著淩川涼也的臉色,眼看著那張蒼白的臉開始泛起血色,然後越來越紅,顯然是在憋著勁兒。
她趕緊說道:“哥哥快放我下來吧!”
淩川涼也以為她服氣了,還有些小得意,把人放下後還硬挺著手臂微微傳來的酸痛感覺說道:“怎麼樣,其實哥哥還是很厲害的吧?”
“……”淩川愛不忍心戳破她哥哥最後的倔強,可能男孩子都是要麵子的,於是她配合地說,“嗯!哥哥超厲害的!”
走在前麵默默關注著後麵的淩川真炎:你老哥我背了你這麼多次,走過那麼遠的路,也沒見你誇我一次厲害啊??
淩川真炎,食物鏈最底端,真慘。
又走了一陣,穿過一座座墓碑,他們來到了一個清澈的小池塘旁,淩川奈奈子所在的墓碑就在這個池塘的一側。
墓碑整齊地排成一列列,因為這裡是一個坡,墓碑上方的黑白照片都暴露在外,淩川涼也瞬間鎖定了第三排的一個墓碑。
墓碑上,淩川奈奈子望著前方,笑靨如花。
不知道是從哪張舊照片上截下來的,照片上媽媽的麵容比淩川涼也記憶中的模樣還要年輕少許。
原來媽媽也有過開心的時候啊。
在淩川涼也的記憶裡,媽媽很少笑。就算是笑了,那笑容也很淺淡,仿佛稍縱即逝。偶爾會有被他逗樂的時候,笑完後也迅速的回歸平靜。
艾斯寇德踏上白色的石階,把開得正盛的一大束香檳放在她的墓碑前。
“我把涼也帶回家了。”他用著鄭重的語氣對她許下諾言道,“以後我會照顧好他的。”
淩川唯把手中的掃墓用具放下,從裡麵拿出小鏟子開始清理墓碑旁邊新長出來的雜草,淩川真炎拿了小刷子掃去墓碑上的少量灰土。
看得出來他們經常過來,動作都很熟練,比起旁邊的墓碑,淩川奈奈子的墓碑及其附近都乾淨整潔的像是新立的墓一樣。
淩川涼也牽著淩川愛的小手,望著他們忙碌不停的身影,突然陷入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
因為他想起了,連他都差點忘記了的事實。
——是他親手用火焰送淩川奈奈子離開了這個世界。
艾斯寇德隻是令媽媽絕望的導火.索,而他才是那個真正的殺人凶手。是他被母親溫柔決絕的模樣打動了,親手結束了她的生命。
如果當初他的態度強硬一些,直接拉著淩川奈奈子傳送出火場,再治好她身上的燒傷,一切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他的家人對那晚發生的事情一字未提,還對他這樣關心。
卻不知道,他才是家庭破碎的凶手。
如果他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會不會痛恨他甚至與他斷絕血緣關係?
艾斯寇德怎樣都無所謂。
淩川唯呢?淩川真炎呢?淩川愛呢?
他們都會是怎樣的反應?
淩川涼也無法想象自己重視的兄弟姐妹用仇恨的眼神看著他,那樣的目光對他來說簡直就像酷刑一樣。
愧疚、恐懼、驚慌、懊悔、自責……各種各樣的情緒一股腦地吞沒了他,將他拉入了複雜情緒的深淵,淩川涼也感覺自己要被逼瘋了。
淩川涼也的手變得愈發冰涼,開始不自覺地顫抖,他的耳蝸裡響起了哀嚎一樣的嗡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