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善點點頭,注意著腳底下。
她忽然發現,快走到水邊的時候,魚兒也慢慢遊動過來,這些好吃懶做,又沒有天敵的魚兒長得格外胖,尾巴尖都不大能看見。
此時它們慢慢悠悠遊到佛子腳邊,竟然是不怕人的。
小善一時驚異。
心想難道連佛子養的魚都如此通靈性麼。
摒塵好像看出了她就在嘴邊的疑惑,解釋道:“我一來這裡,它們就知道是來喂的,免不了討食吃。”
頓了頓,又說:“那隻肥貓來它們就躲開了。”
想是辯解。
小善依依地笑起來,說原來是這樣。
佛子垂眸,看她將兔子花燈從懷裡拿出來,很珍惜地拿小手摸摸兔子耳朵,才說:“摒塵師父也許個願吧。”
遊魚撥的水粼粼蕩開,佛子頓了兩秒,才道:“無願。”
小善說:“世人皆有願。”她剛說完,驀又想起,他是遠山之巔的佛子,早已超脫俗常之外。
因此隻尷尬笑笑。
“摒塵師父,你定會寫字吧。”她歪頭,很不好意思地,“我自小沒有讀過書,並不識得字。”
佛子問她:“要寫什麼?”
他持筆的時候,袖口微微擼起,那隻玄鐵打造的刑具就露了出來。小善忽而一掃,發現他傷處泛白,卻並無血跡。
是如何忍痛洗的乾淨,才是這樣的。
佛子眉骨底弓,淡聲:“寫什麼?”
小善方才回神。
思頓片刻,才說:“就寫郎君康健,事事如意。”
佛子並未多問,一時後說,“寫好了。”
小善說:“既然都已經寫了,這兩隻兔子一塊兒相互陪伴著,再寫上一個好不好。”
佛子這才正眼瞧她。
小善隻顧著看兔子燈,並沒有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一麵描摹著佛子寫好的那張紙條,很愛惜地塞進兔子燈裡,一麵說:“另一個,就寫,希望摒塵師父早日修成正果,不要再痛了。”
她雖不知那玄鐵護腕是做何用的,也知世人常說若證大道需曆經八苦八難,才能修成正果。
咚——
是懷安寺的鼓聲。
鈴鐸繒幡,微風遙擊。
寺人們晚課的時間到了。
花燈尚一放進去,那些不怕人的魚兒很新鮮似的,拱著那兩盞燈往池塘中央去,兩盞兔子燈依偎在一塊兒,很親密似的。
今夜繁星點點,小善鴉青的發絲垂散在背後,毛絨絨,很稚氣。
摒塵聞得這世間嫁了人的女子梳婦人發髻,頭麵俱都顯現,然她卻不是這樣。
她生的很顯小,或者本來也不大,還是個看不得世間疾苦的孩子,聞得彆人身上的傷處都忍不住掉淚哀歎,隻卻過早被人掠奪,逼迫識了巧宗,半截斬斷作了人婦,半截還尚未開化。
她聲音很軟地,依依問起,拿他當個大哥哥,“摒塵師父,你曉不曉得常州離這裡多遠呢?”
摒塵:“行路不停,也需數十個日夜。”
數十個日夜,那自然是很遠的了。
她“喔”了一聲,失落寫在臉上,很淺顯容易懂。
她不說話了,低頭隻是走路,摒塵的心緒卻不知為何燥鬱起來。
右臂上刻下的銘文熱的發燙,像緊箍咒一樣,他越是想,就越讓他難受。
這麼多年以來,他早已模糊了疼痛的概念,這是第一次,有人祈願他不要再痛了。
摒塵自嘲一笑。
虎口摁住發燙的右手手臂。
起躍的血液奔湧,然而摒塵卻覺得越來越冷。
直到小善後知後覺發現身後的腳步聲停止,她才回頭、這一眼,她瞳孔驟縮:“摒塵師父——!”
寒冰萬裡追上他的腳步,要吞噬他,封印他,毀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