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賭約(2 / 2)

於是吉克答應幫蜘蛛俠留意他收到的不尋常的信息,甚至在收到了相約自殺小組的郵件後,他還提出願意去臥底。

工廠廢棄宿舍的房間很小,他們撬開的這間隻有十來個平方。組織者說小房間氧氣消耗得更快,他們進來之後用布條堵住了門縫和窗戶的縫隙,然後點燃了袋子裡的炭。炭火正常燃燒的時候是沒有明火的,溫度卻相當高,房間很快就熱了起來。

“而且天氣有點冷了,這樣比較暖和,”組織者是個一臉疲態的中年男性,褐色的頭發,眼距有點開,眼袋很深,像每一個奔波於工作和家庭而無暇關照身體的上班族,“雖然說得頭頭是道,但是論自殺,在場的人應該都沒有經驗。”他試圖說個笑話活躍氣氛,房間裡的人稀稀落落地笑了兩三聲。

吉克焦慮地看了一眼窗戶。決心自殺的人不會隨身帶上手機,他為了不被人懷疑也沒敢看自己是否收到了蜘蛛俠的消息。他隻能祈禱那個好鄰居不會失約。

滿頭銀發的胖女士雙眼無神,對著那個燒木炭的圓筒:“我沒想過要用這麼原始的辦法……它要多久?它會不會太慢?”

一個流浪漢模樣的人從進來前就在抽煙,現在他把煙屁股扔進了裝著炭的圓筒,尼古丁的味道隨著升騰的溫度一並充滿了整個房間。

“咳咳,”吉克環顧了周圍的男女老少,有些人如方才兩位那樣失魂落魄,但更多的人表情很輕鬆,仿佛他們隻是圍坐在篝火邊等待一場野餐,沒有人知道這些決心結束生命的人一切如常地走出家門時心裡在想什麼,“既然需要等待一段時間,不如我們來說說自己的故事?反正都是最後一次了。”

房間裡的人看向了他。組織者深深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吉克咽了下口水,決定自己先開個頭:“我,我父親是個酒鬼,兩個哥哥都是癮君子,母親病得快死了……從他們出現以後,學校裡的同學,很多人漸漸地就不來了,有的聽說他們搬離了紐約,有的人失去了親人,有的人出門時還在路上走著,後來就到不了學校了。”雖然在拖延,但他說的是真實的故事。

大家都知道“他們”指的是誰。

“我去問老師,老師也無能為力,讓我惜命一點、專注當下向前看。事實上學校裡的老師也越來越少了,一開始其他老師們對那些老師的離職絕口不提,但後來也泄了氣,畢竟誰都不願意繼續過提心吊膽的生活了,離開是再合理不過的選擇。”

“升學顧問讓我好好準備考試和申請,課堂上老師給我們發了人生規劃書,可我都不想乾,”吉克的眼眸顫了一下,他原本隻想扔出一段線頭,但這個線頭越扯越長,似乎要把他心底所有的想法都牽出來,“我不知道做這些事還有什麼意義。每天都能看見紐約的爆炸新聞和死傷事故,我的同學們每天都在消失,大學畢業生們找不到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商販們不敢在晚上營業,救護車的出車費已經翻了兩番,而街上隻增不減的救護警報忙碌得就像巢穴裡的工蟻,我卻要好好準備考大學?上大學能改變什麼?我看不到自己的未來。”

房間裡已經很熱了。有人脫下了進來時穿著的外套,用手臂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吉克說完了自己的故事,但其他人沒有評價。在此時此刻,一切用來互相攙扶的情感、敷衍的偽裝都不再必要,他們並不是來交朋友的,十幾分鐘後會失去知覺,這些故事都將化為煙塵。

他們一個接一個的開始講自己的故事,講述自己為什麼來此。

小組的組織者,那個疲憊的男性說他曾經是個父親。和前妻離婚時他們協議一人撫養一個孩子,前妻帶著大女兒搬來了紐約,而他帶著小兒子繼續在新澤西生活,隔得不遠,周末就可以見麵。但邪惡六人組改變了一切。前妻和女兒在犀牛人造成的無差彆襲擊中喪生,兒子憎恨他,說是他害母親搬來紐約的。而現在他積蓄全空,連小兒子下學期的學費都無從著落。

年邁的黑人女性說她來自哈萊姆社區,她對他們的愛勝過親人與愛人,但這些愛已經葬送在了曼哈頓的一次爆炸襲擊中。

餐館老板經營不起他攢錢開的店,貼上歇業告示牌的時候他的銀行卡裡隻剩下個位數的錢。

前櫃員說她在發現被裁員後無處可去時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價值。

籍籍無名的藝術家來自格林威治村,她瀝儘心血的一幅畫在即將完成時,被犀牛人點燃的大火焚毀,她想衝進火場救畫,而身邊的所有人都告訴她“那不值得”。

成癮患者失去了他的康戒夥伴,後者在開車向他赴約時,車被蠍人踢下了橋。

有點跛的流浪漢再也找不到他的狗。

親人、工作、醫療、相依為命的朋友、平靜的夜晚、通暢的路,每個人的故事都與邪惡六人組有關。即便沒有正麵接觸過,這些無處不在的威脅也構成了他們生活的底色。這座曾經全球最包容、複雜、混亂又自主有序、豐沛的城市,正被逐漸抽空氧氣。人們大口呼吸卻浮不上水麵。

房間裡的溫度越來越高,像流淌著灼燙火焰的地獄。炭火已經轉向不充分燃燒,有人感覺肺部不再有力,用力抽了口氣卻收效甚微。

吉克記得蜘蛛俠的囑托,勉力回憶著剛才的細節。整個房間都因為他們的故事而環繞著濃濃的低鬱,而隻有他在講自己的故事時,那個組織者臉上似乎有種奇異的釋然。

吉克在心裡想:蜘蛛俠什麼時候來?他開始頭痛和犯惡心了。他企盼一個身影的出現能救他於水火——就如同這些各自因為不同原因而陷入絕境的人,曾經在紐約的某個角落不約而同抬頭看向天空,希望命運陡轉,有人能扭轉一切,將正常的生活還給他們那般。

會有這樣的人出現嗎?會有人來嗎?會有人能阻止……

吉克從未那樣渴望地盯著一扇積滿了灰塵的窗,他隻能模糊地看見窗外的黑夜,而黑夜的空中沒有任何身影。

他的身後,廢棄宿舍那扇上了鎖、被他們從裡用布條塞住了縫隙的門,忽然被人敲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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