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假螞蚱(8)

楚若顏給程今生買完包子, 往回走的時候,發現那馬車停在了青樓門前。

“若顏。”

瀟瀟遠遠瞧見她,對她揮手。

“你們去哪了?”瀟瀟拎起裙擺小跑到楚若顏身前。

楚若顏:“遇到棵姻緣樹,去結了個緣。”

“那棵樹啊。”瀟瀟附耳道:“我和玉瀾是風鈴, 你和誰結了緣?”

“程今生。”

“我以為若顏不會把自己困住呢。”

“嗯?”

“那麼多侍郎”

楚若顏小心撇向程今生, 他彆過頭,作什麼都沒聽見, 像這事與他無關, 毫無節奏時快時慢盤著珠子。

她低笑道:“他何我心意, 所以就結緣了。老者說我們是銅鎖。”

“銅鎖?!我可沒見到幾個。”

“是嗎。”楚若顏哈哈笑道:“那真是很有緣。”

程今生冷淡來了句:“銅鎖最易散。”

“”

額, 確實很符合“楚若顏”這個花心的人, 怪不得老者隻賣她銅鎖。

楚若顏笑意盎然:“我相信狂風都拆不散的鎖, 永遠都不會掉在地上。”

她的眼眸似一潭乾淨清澈的清水,宛如將心中所想搬到了眼中, 隻要瞧一眼, 就知她的心究竟是何模樣。

他始終沒有轉頭看向她,不知是刻意躲避,還是心有顧慮一時沒扭過頭。

但那鎖確實沒散,自在隨風、高高的在樹枝上反射光輝。

夏玉瀾:“瀟瀟, 該出發了。”①五耳二啟五而八幺

楚若顏望向華麗的馬車道:“不用去,他們來了。”

青樓女子挨個排著隊走到馬車窗前,從那裡頭耷出一條紅帶,若是斷了會補償青樓女子一袋銀兩, 這種輕鬆能獲得銀兩的事,來的人自然多, 排起了長隊。

紅帶斷了一根又一根, 馬車前的人走了一個又一個。

青樓門前站著一位一身紅衣的女子, 她一直未上前,隻是安靜的遠望從馬車裡伸出的手,蒼白無力,握著紅帶的手都在顫抖。

沈公子也來了?!

數著銀兩回來的女子路過她,好奇一問:“梨初,你怎麼不去?選不上怎麼說也能得到銀兩,不是挺好的。”

梨初立在那沒有說話。

楚若顏聽到名字,猛轉過頭。

梨初?!

她還活著?

這是原書出現在沈公子回憶中的名字,這次的衝喜並沒有成功,沈公子在成親後沒幾天就過世了。

而當時原書中,為了找到喜鬼,拜堂一事是瀟瀟去替的,也沒有牽紅帶這一事,更沒有提及南華宗小師弟意外死亡一事。

沈公子死前的回憶中,梨初原名叫洛桑,是他的青梅竹馬,當時瘟疫橫行,洛家貪了救災銀兩被發現,遭滿門抄斬。

他死前與瀟瀟說:“洛桑她換了名字,我知道她叫梨初,梨花初開,我們相約每年梨花開就去姻緣樹下找那老頭要條紅帶,我會為她爬上高高的樹將許滿願望的紅帶係上去。她喜歡哪一枝,我就係哪一枝我說將來她會是我的妻,我說長大要娶她”

他就這樣死在了回憶裡。

是知道她還活著的,是知道她在哪裡的,是知道卻不能靠近、不敢靠近、不可打擾。

楚若顏心中一揪,這究竟是為什麼?

程今生察覺到她蹙著的眉頭有絲哀傷,問道:“怎麼?遇到熟人了?”

楚若顏:“不是我的熟人”

是沈公子的熟人。

馬車裡執著的一次又一次放出紅帶,小廝送出一袋又一袋銀兩。

好似這是他來的最後一個地方,最後一點希望。

楚若顏好像知道沈公子為什麼對那媒人的話如此執著,不是迷信,而是想找個人,借機尋一個人。

像是給了他一次勇敢的機會,死之前最後一次機會。

楚若顏望向梨初,排隊的人逐一離開,馬車還停在那,窗外無聲耷著最後一根紅帶。

梨初似乎也感受到什麼,斟酌再三,她最終抬腿走上前,沒說一句話,猶豫的看向紅帶,在窗前站了許久之後,才將紅帶拎起。

周圍的人仿佛都知道那紅帶早晚會斷,無人期待,然而……

“沒斷!”小廝興奮蹦起來喊了句。

馬車裡的人手一抖,兩根手指赫然扯住簾子,欲想撩起輕薄透影的窗簾,卻也猶豫了,克製自己乾巴巴緊攥著。??

那根紅帶被他鬆開,從窗口溜出,耷在了她的虎口,像是送她最後的禮。

兩人都沒開口說話。

小廝不認識這女子,隻是心裡一塊大石頭落了地,自家公子終於有救了,麵上掩蓋不住的欣喜。

“姑娘,聘禮明日即達,到時八抬大轎十裡紅妝娶姑娘過門。”

梨初站在原地盯著手上不沾一滴墨,鮮豔乾淨的紅帶,直到馬車遠去,她才抬起頭送他遠走。

“梨初!梨初!沒想到你和沈公子如此有緣,將來可就是沈家娘子了,好生羨慕啊,享不儘的榮華富貴。”

成群的人圍住她,拋來羨慕的目光。

梨初還是沒有說話,帶著紅帶轉身回了青樓。

楚若顏道:“跟上她。”

夏玉瀾阻止說:“楚小姐,我無暇顧及這梨初姑娘的事。”

瀟瀟欲言又止:“若顏……”

程今生瞥了眼看著青樓犯愁的楚若顏,眼裡流露出精光,英挺的厲眉下,細長狡黠的狐狸眼挑起,邪魅絕美的唇張揚一笑。

“楚姐姐遇到熟人了。”

這意思再明白不過,夏玉瀾要盯著他,而他隻跟著楚若顏,她想去哪,他就去哪。

她完全可以接話說遇熟人,去做她想做的事。

或者說,做她想把所有人拉入一個圈套內的事情。

那麼她會不會順勢接呢?

“是,遇到個久未見到的熟人。”

楚若顏看了他一眼,在她話一出口時,他的眉角充滿興致挑起。

他側過頭:“是嗎,那是該好好打個招呼敘敘舊才行。”

楚若顏不敢遲疑,提起裙擺跑進青樓。

程今生眼眸透亮,扭頭無辜一問:“二位有急事嗎?”

夏玉瀾:“……”

楚若顏一跨入青樓,那確確實實是遇到熟人了。

不是她認識的人,卻是認識“她”的人。

青樓老鴇,被稱為容娘的婦人,一披帛熱情的甩在了楚若顏腦袋上。

“楚小姐!”

“哎呀!好久沒來了,醉消閣終於待膩,來我們這玉仙坊了。”

“來來來來,最近這仙坊啊來了好多俊俏男藝,喜歡什麼類型的?”

“這裡應有儘有。”

“來人啊!來貴客了!快招待!”

楚若顏兩根手指尖夾下頭上掛著的薄透披帛,尷尬一笑。

心裡罵了千百遍,這個“楚若顏”是在各大青樓開了會員嗎!!!

楚若顏拒絕道:“那個,我是來找人的。”

容娘:“找人?那我把那些男藝給你喚過來。”

楚若顏嘴角抽搐。

程今生跟在她身後跨進青樓,容娘的話一句沒落,全跑他耳朵裡,在距離楚若顏幾步遠的地方他麵無表情停下步子,沒靠過去,青樓裡烏煙瘴氣,他正想轉身離開,楚若顏餘光一晃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樣,跑過去,一把挽住側了半邊身的程今生,將他拉到了容娘前。

“不要那些男子,我有心儀的人了,我是來找”

太陽穴猛得一抽痛,腦袋裡像有根神經在一瞬間被扯遠,隨後崩斷,半邊腦袋都疼。

“嘶——”

她捂著頭,倒吸一口涼氣。

「警報警報。」

「觸發非正常行為,生命值減少。」

程今生注意到她的異常:“怎麼了?”

“不、不礙事。”

懲罰都已經懲罰了,先找人。

楚若顏說:“我來找梨初。”

容娘有些意外,震驚道:“不找男藝找梨初?”

玉仙坊裡一片歡笑回蕩,舞台上“多姿多彩”的美人在歌舞,閃爍燈火,薄紗飄舞。

楚若顏眼花繚亂看了一圈也沒瞧見梨初。

“不要男子,一個都不要。”

腦袋疼的楚若顏隻想快些找到人。l?

「係統“欠揍”提醒你:程今生仇恨值上升。」

“嗯?”

楚若顏扭頭看他沒有露出一絲情緒波動的麵容,燈火映亮了他深沉的眸子。

仇恨值上升?難道是她挽了他?有親密接觸的原因?

受到的懲罰有了絲安慰,至少仇恨值上漲了。

方才在門口數錢那女子從一旁走過,容娘攔住她,詢問梨初的位置。

“梨初?她剛剛火急火燎從後門出去了。”

“出去了?”

楚若顏急忙從後門追出去,幸好看見了黎初還沒走遠的身影。

她提著個籃子,腳步慌亂,跑得很快。?y

他們遠遠跟著她,一路往前,離開集市,去到林子裡,又往前走了許久。

荒蕪人煙之地,樹林退去,雲開見日,是一片綠油的半山坡,立了四座無碑墳,站在山頭上,眺望湖景與那歲月靜好立與湖心島的姻緣樹。

這是……在姻緣樹後麵?

這方地段較低,岸邊又有樹遮擋,還有團霧,從姻緣樹那根本瞧不見這還有幾個墳,但這倒是能看見高大的姻緣樹。

梨初氣喘籲籲,仿佛逃命一般跑到了墳前,因為腳下淩亂,而導致她一不留神,踩到裙擺,結結實實在墳前滑摔了一跤。

“梨……唔?”

楚若顏下意識要衝過去扶她,結果被程今生捂住嘴,拉她躲在了陰暗的樹後。

她緊貼著程今生,心臟撲通撲通直跳。

他們……現在居然能靠這麼近了?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冰霧味,那涼嗖嗖的感覺將楚若顏包裹。

撲通撲通!

一下比一下用力的心跳聲震在楚若顏耳邊,不止有她的,是兩個心臟不同頻率震跳,她的肩甚至感受到了他胸腹的起伏。

似感到不妥,程今生忙往後退了一步,和她扯開距離。

楚若顏吸了口氣,回眸看他,樹葉縫隙灑下絲縷的光,照在他的臉上,他眼神無措躲閃,碰過她的手在衣擺上看似厭惡的拍了兩下。

然而,那脖子的漲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侵占到耳尖,以及暴起青筋的太陽穴。

楚若顏忽然覺得,這個原書中描述恐怖如斯殺人如麻的人,其實很可愛,故意一副威懾彆人厭惡彆人的模樣,拒人千裡外,實則總是會被懵懂羞澀而染上的殷紅出賣。

她轉回頭,裝作沒看透他那一切,幫他藏起了他不想展露的一麵。

夏玉瀾:“她為何如此慌張?”

“因為見到了日思夜想的人。”

楚若顏望著梨初顫抖著手從籃子裡翻出幾根香,開始祭拜。

隔得太遠,不知道她在和那見不到的人聊什麼,隻看到她在一個接一個磕頭,渾身都在止不住的抖,那兩行淚像開了閥的水,流淌得極其洶湧,抹去的淚水將衣袖都打濕了。

楚若顏沉默望著。

她打消了想去替她衝喜抓鬼的想法。

那場暗潮洶湧的婚宴,若是能提前阻攔,說不定可以解決掉隱在暗處的危險,讓一對佳人得到圓滿。

夏玉瀾:“這可是楚小姐的熟人?若是沒……!!!”

“小心!!!”他一把攬過瀟瀟,躲向一旁。

程今生:“站著不動找死?!”

楚若顏還沒回神,正要回頭去看,手臂被一股力從身後拽到旁邊,身子一歪,腳絆腳,再次跌了程今生滿懷。

一連串冒鬼氣的銅幣不知從哪射出,本是朝瀟瀟去的,他們那一躲,全朝她來了,紮在她身旁的樹乾上。

驚魂未定瞧著一豎排銅幣,她抬眸看向程今生。

他早知道有不乾淨的東西來了?!所以剛剛捂嘴……他就替她躲過了一截?!

“誰在哪?!”梨初提起裙擺,警惕望向他們的方向,由於光差太大,他們這方太暗,她看不見人影。

楚若顏紅唇勾起,手指輕浮抵在他心口,一點點曖昧的滑到程今生的腹部:“很關心我嗎?”

夏玉瀾等人的目光也聚集過來,察覺到什麼。

程今生一把拽住她作惡的手腕,“溫柔”笑說:“真是好嚇人,要不是楚姐姐拉我,那漆黑的銅幣可就紮我身上了,楚姐姐沒受傷吧。”

楚若顏:“……”

甘拜下風!

他的功夫暴露了。

情急之下,居然沒在夏玉瀾麵前藏實。

不對,他要是暴露了,可就成她的大麻煩了。

楚若顏眯眼“友好”笑道:“我自然沒受傷,你受傷了嗎?之前的鞭傷還沒好全,今夜我可要好好檢查一番。”

程今生:“……”

梨初:“出來!”

楚若顏從他懷中退出,走到了光下:“梨初,有危險快和我們走。”

梨初:“楚小姐?”

楚若顏滿臉疑惑。

嗯?又認識她?

噢忘記了,“她”是玉仙坊貴客。

楚若顏奔下去,攥過她:“一會解釋。”

不知道什麼東西來了,總之感覺不簡單。

一扭頭,就瞧見程今生幾人也跟下來了。

梨初不太高興:“楚小姐跟蹤我。”

“說來話長,那兩位是南華宗人,來此捉妖除鬼。而這位是我心尖上的……額,心上人。我們發現了這林子裡有異動追到了此,沒想到遇到了你。”

說謊話不打草稿的楚若顏,一通胡扯。

梨初:“我為什麼要信你……”

楚若顏的名聲確實不好,這種為民除害的事,說難聽點,隻會從她口中聽到“關她屁事”幾字。

“四座墳。”程今生瞧了兩眼,其中兩個墳並沒有插香,“這兩個不拜嗎?”

“那兩個……”

梨初話沒說完。

樹葉異響,倏然高亢的嗩呐聲鬼哭狼嚎,震耳欲聾響徹整個林子,寂靜的群鳥一瞬自樹上湧出。

叮叮當當的銅錢撞在一起。

“戲班子?!”楚若顏擰起眉,這聲音好似在辦喪?

昏暗的山頭,身穿紅藍戲服的人抬著棺,打著燈路過。

為首的是個身穿紅衣手拿藍扇,腰纏漆黑銅幣,手舞足蹈怪異的領路人,他瞥了他們這方一眼,露了抹耐人尋味的笑,手腕一挑,卡樹上的銅幣搖晃兩下,脫離開,圍著樹叮叮當當晃蕩,而後圍向他。

扇子扇哪,銅幣就在哪撞響。

“!!!”

喜鬼?!

戲班子領頭人,喜鬼!

怎麼在這出現了?

他們抬的是誰?

梨初嚇破了膽,花容失色,吼了一聲:“是那個公子的劍!”

公子?!什麼公子?!

什麼劍?

這才發現後頭跟了一人,用一把靈劍敲著棺頭,打著鼓奏。

夏玉瀾神色大變,留抹殘影亮出利劍朝他們去:“子安的劍!”

楚若顏拽著程今生的衣袖,躲在他身後,害怕又好奇露兩眼睛。

“子安?”

這又是誰?

程今生瞧見眼前一幕,頗有興趣,牽起嘴角,低聲提醒楚若顏:“南華宗死掉的小師弟。”

“!!!”

什麼!怎麼和戲班子扯上關係了。

程今生遞來一個小瓷瓶。

楚若顏:“這是什麼?”

“楚姐姐,那麼辛苦劃船得到的答案,不去實踐一下?”

她餘光看向墳前燃完的香。

接到手中,她道:“是賭色子贏來的答案。”

“喝喝喝喝喝喝。”

為首那戲子,拿起扇子和夏玉瀾對著招,招招以柔化剛。

瀟瀟在協助夏玉瀾時,利劍一劃,抬棺這人手臂被劃出一道口,鮮血流出。

“玉瀾!是人!”

夏玉瀾:“傀儡?”

可是根本沒有傀儡線啊!

抬棺的人胳膊一疼,手鬆開了,棺失去一角撐力,“嗙”砸在地上,打補丁破舊的棺立馬散架,成了幾塊破木頭。

裡麵穿戴整齊,化著花臉,穿著白藍色戲服的人直愣愣躺在了地上。

棺材砸地的聲音像是把抬棺那幾人給震醒了,開始謾罵。

“做什麼啊!”

“大不敬大不敬!”

一向沉著冷靜的夏玉瀾,亮劍直接架在了那人脖子上。

這群人辦著喪事,穿著確十分喜慶,連撒出的漫天紙錢都是豔紅色。

而最讓他震怒的是地上那人!

南華宗最受夏玉瀾寵愛的小師弟,子安。

他明明已經找人打點好,將他的屍體運回南華宗了。

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還穿上了戲服,點上花妝!

“是誰!!!”

那人捂住流血的胳膊,顯然被嚇到了。

他語無倫次道:“我們、我們也不知道,就有人……”冰冷的劍橫在脖子上,他瞥了兩眼,滾動喉嚨,聲音顫抖:“有人給了我們錢,還……還讓我們給他裝扮,說……說這公子從小就愛看戲,要、要給他……”

“閉嘴!”

“不可!玉瀾,他們是人!”

楚若顏也不明,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裡麵,有幾隻鬼?”

程今生目光森然瞧著那方:“我怎麼會知道呢?楚姐姐。”

梨初早已嚇的縮在膝間不敢抬頭,嘴裡呢喃著。

“怎麼、怎麼會,這麼……出現這麼奇怪的事。”

楚若顏緊張扯著他衣服。

程今生:“楚姐姐如此害怕嗎?”

楚若顏不安吞咽。

誰會不怕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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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假螞蚱(9)

夏玉瀾抱起子安, 他麵容上的粉脂沾白了他袖擺上精細織繡的素花紋。

他取下子安繁瑣的頭飾,又用帕子將他的花臉擦拭乾淨,忽地手頓住,脖子青紫的傷口裡塞了一顆玉珠, 手摸向後頸發現也有一顆。

“究竟是誰!”低聲的怒吼從齒間擠出。

他雙目充血, 環視一圈,最後定在山坡下的程今生身上。

程今生麵不改色對上他的視線, 對楚若顏說:“楚若顏, 你的麻煩看來有點大了。”

“”

楚若顏:“你為什麼一點不慌。”

“我為什麼要慌。”

“你的身份要暴露了。”

溫和的陽光照著程今生, 在地上拉出一條深黑悠長的影子。

程今生:“我有什麼身份, 我隻是楚姐姐你撿回家的一個小乞丐。”

好熟悉的話。

不就是那日當著她麵殺完巫師後, 他問她“是不是知道他的身份了”, 她接了一句“他有什麼身份,隻是她撿回家的一個小乞丐。”

又被她自己說過的話堵噎住了。

南華宗最擅長的是抓妖, 可這鬼, 他們唯一的判斷方式就是憑借傷口,若是在鬼上身時一刀劃下流出的是黑血,那就是鬼。

但總不能給在場所有人來一刀罷。

可直覺告訴夏玉瀾,這裡有一隻鬼, 又或許不止一隻。

一向規矩的夏玉瀾第一次想用刀來找出藏在暗處的鬼。

領路的戲子去到他身邊,腰間的銅幣當啷而響。

“你怎麼把他的妝擦花了啊,這還沒到目的地呢。”

夏玉瀾斜眸陰沉看去:“目的地是哪?”

“喝喝喝。”領路戲子突然頭一歪,扇子一甩, 直朝程今生的方向來,他嗓子尖銳:“當然是那裡!!!喝喝喝喝。”

危機時刻, 楚若顏從程今生身後衝出來, 一掌推開了他, 那把扇子打旋劃在湖麵。

戲子道:“落水了,不過不要緊,不是我的扇子。”

楚若顏握著瓷瓶,三步做兩步跨,奔上山:“夏玉瀾!他是鬼!”

瀟瀟一直亮著劍擋在夏玉瀾和子安身前。

在楚若顏話音落地刹那,刺眼的劍光一閃,直接割向那戲子的胳膊。

下一刻,黑色的血流濕了紅色的戲服。

戲子麵色赫然一變。瀟瀟下手極快,劍在手腕一轉,直接抹了他的脖子,頃刻間脖子的血噴湧而出。

銅幣當當當當狂躁的相撞,一聲嗩呐震天,激起楚若顏渾身的雞皮疙瘩,緊接著破碎的棺材邊,一個人蹲在地上用劍尾敲著木板,打著鼓奏,地上的紅紙錢被一陣邪風卷地而起。

這個風!和當初在山洞裡的一樣!

戲子身體裡飛出一縷黑煙,銅幣在亂風中相隨。

不是喜鬼?!這是什麼鬼?

立於墳前的程今生瞧向某個沒有立碑沒有插香的墳包,扯唇一笑,自言自語道:“銅幣鬼。”

凜冽的風吹卷楚若顏的發與衣裳,被困於淩亂的漫天紅色紙錢中,她和瀟瀟遇見了同一個問題。

鬼要怎麼殺?!

敲擊的那戲子開了口:“身份暴露了啊。”

楚若顏太陽穴一跳,想起之前係統說過的話,喜鬼恐會換個屍器。

她立刻砸碎手中的瓷瓶。

一聲清脆的響,瓶中的香灰被風帶起,沾在各處。

詭異的是,方才飛在空中囂張的黑煙,發出驚恐的喊叫,轉瞬,在空中炸開。

楚若顏愣了下,轉眸一瞧,敲木板那人臉上出現大量屍斑,再側過眼,吹嗩呐的亦是,除了四個抬棺人,其他全是鬼!

“瀟瀟!快殺了他們!”

那幾人拍打身上的灰,丟下東西就要跑。

夏玉瀾放平懷中的子安,拔出握在那鬼手中屬於子安的劍,劍鋒一閃,寒光四射,幾個屍器應聲倒地,鬼煙竄出,夾雜香灰的風一纏,嗚嗚嗚的鬼嗷響徹整個山端。

鬼全死了?!

待風平靜時,抬棺幾人已經昏迷在地,屍器露出去世時的狀貌。

楚若顏理了理雜亂的發,看著一地狼藉,目光遲鈍,緩緩扭過頭,對上程今生神秘的眸子。

瓷瓶中的香灰除了顯出屍體狀態,還能殺鬼。

他利用了她,也借機讓夏玉瀾和瀟瀟出劍殺了屍器,讓鬼無處可待,最後借用一陣風,徹底殺了鬼。

不費吹灰之力,不暴露一點痕跡,隻是站在那,就輕而易舉達到目的。

整個事情下來,混亂中,主角甚至不知道真正殺死鬼的是什麼。

恐怕真正殺死鬼的東西,她也不知道。

不剩任何痕跡,一點灰都沒有留下,隨風而散,地上隻靜靜躺著瓷器的碎片。

程今生漫不經心盤著珠子,金色的陽射在緩慢轉動的珠子上,在草地上映出了碧色光影。

他側過眸,望向縮在角落驚魂未定、瑟瑟發抖的梨初:“目的地?你與那南華宗的小師弟有些舊緣。”

“程今生!”

聽見呼喊,他放眼望去,楚若顏從山端提著裙擺,邊揮手邊朝他跑來,笑臉盈盈。

這一副討好的表情。

楚若顏停在他身前,眨巴眨巴眼,滿臉崇拜,小聲誇獎道:“程今生,你好厲害啊!”

程今生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你想說什麼?”

楚若顏拉大嘴角弧度:“我喜歡你。”

程今生冷笑道:“楚姐姐,我可不吃這套。”

“……”楚若顏拉下嘴角,伸出雙手:“能再給幾瓶嗎?”

程今生:“香灰四處都是,你去香燭鋪裡買一捆慢慢燒。”

“我喜歡你的。”

“所以剛剛說的‘我喜歡你’後麵還有幾個字是嗎。”

楚若顏呆住,腦袋宕機,品不出他這話暗藏什麼意思。

程今生:“想要東西,用什麼換?我從不做虧本的買賣。”

“好說,但能不能等這事處理完再兌現給你。”

程今生立於背光處,影子籠罩身前的楚若顏,眉角一挑,眸子像染了一團迷霧。

“想先拿到我的東西?”|?

“可以,不過你要告訴我你知道些什麼,這件事怎麼算處理完。”他微俯下身,注視著她:“不然我怎麼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

楚若顏剛才就想過一個問題,主角並不知道如何殺鬼,那麼原書裡喜鬼這事,大膽猜想殺了他的很有可能就是程今生!

能悄無聲息讓所有人看起來是夏玉瀾殺的,她方才見識到了。

而現在,程今生是喜鬼這事的關鍵,他定然知道不少事情,就看她說的能不能和他的對上,若是對上了……

楚若顏竟然忘了,從破除鬼神屏風陣的時候,她就已經引起了他的興趣,成為了破刀的人,而今,她一直在他的掌控範圍內,是他那把不動聲色的暗刀。

真是玩不過,她這個有係統的人都自愧不如,玩不過他。

她歎了口氣,老實交代:“喜鬼。我預知的他,是個戲班子的領頭人,但剛剛那個顯然不是。”

“噢?喜鬼,這鬼不在鬼界待著往人界跑做什麼?”

楚若顏明顯看到,當她喜鬼二字脫口時,他眼中迷霧散去,閃過一絲詭譎。

他果然知道!!!

她猜對了!

“古書記載,初成鬼時並無鬼官收魂,他們流浪在人間,多數會了卻往事,就此成煙轉世,少數會成厲鬼食奄奄一息的人魂,百彩鎮的李狀元,久病不起,吊著口氣等一人,引來無數厲鬼,這才有那檔子事,而這玉石縣還有一人,同樣久病不起,吊著口氣,並且,吊他命的藥材多為名貴稀少之物,我想……。”

程今生眯起眼,似乎看穿她內裡的想法,提醒道:“楚若顏,今天這隻是蝦兵蟹將,還稱不上厲鬼,那喜鬼可是含冤而死,一屍兩命,遭人背叛,大喜之日捆上重石沉於湖中的厲鬼,你可知,這四條意味著什麼?”

“五條。”

程今生噗呲笑道:“你真是出乎意料。”

沉於湖中,疊加了一條溺水。

而捆上重石之前,她怕是被挑了手腳筋。

所以她才會盯上沈公子這個泡在名貴藥材裡的人魂,因為於她而言更有價值,直到有一天她會成為鬼官都帶不走的厲鬼,常存於人間。

楚若顏微笑道:“我已經說了我知道的事,可以換了嗎?”

程今生送上一模一樣的瓷瓶,回以不明的笑:“你知道的隻有這些嗎?”

楚若顏:“隻有這些。”

她收好瓷瓶,頓了下,他這話是什麼意思?試探她?還是這裡麵……還有隱情?

程今生盤著珠子,已經走上山坡:“記得你要兌換的諾言,可不能食言哦,楚姐姐。”

才走到山端,夏玉瀾的利劍就橫在了程今生脖頸前。

“今日,這珠子,非對不可。”

程今生垂眸瞧了眼:“我有什麼能力殺掉他?”

纏繞翠珠的指腹往劍刃上一劃,珠子與劍相撞,當啷一響。

他亮出指腹,鮮紅的血滴向地麵,一滴兩滴,三滴滴到了血翠珠上,在光滑的珠麵上,沿弧度緩緩滑下,路過一顆兩顆。

程今生笑意不達眼底:“夏公子,何必這樣草木皆兵,我隻是一個小乞丐啊。”

楚若顏站在山坡上,將這一幕儘收眼底。

他幫她排除了麻煩。

利用鬼這一事,幫他自己排除了嫌疑。

不為難她了?

捉摸不透。

……

夏玉瀾將屍體和昏迷不醒抬棺人處理完,又找了個醫館安置子安。

已傳信讓南華宗派人來接子安了,他現在是不敢再將他交於任何人。

幾人坐在醫館院子裡,他垂著頭看著掌心洗淨的兩顆玉珠。

“梨初姑娘是如何認識那劍的?”

梨初道:“不久前那公子來過青樓,詢問容娘最近是否有女子消失,我見他手持仙劍,意氣風發,想來是哪家門派弟子,也就留下了影響。”

她忽想起一件事,問到程今生:“公子說他與我有舊緣是這層意思嗎?”

程今生沒有正麵回答,而是問道:“山坡上有四座墳,為什麼有兩個沒有祭拜?”

梨初臉色刷白:“還、還沒來得及。”

“是嗎?看起來不像。”

楚若顏:“不說那些,梨初明日可是你的喜日,沈家上門提親,你先回去休息罷,今日受了驚。

“提親?”梨初神色哀傷,眸中失了光芒:“有緣無分,嫁不了不能嫁。”

楚若顏:“那緣帶未斷,怎麼是有緣無分。”

梨初取出紅帶,纏在指尖:“是啊,我也未想到這帶子偏偏到我……沒斷。”

她道:“楚小姐是玉仙坊常客,當真不知道我是誰嗎?”

每次楚若顏去,她都會刻意避開,這次,偏偏叫她遇見了那個人,失了神。

“兒時,我們見過幾麵。”

楚若顏沉默著,抿唇露出一個親和的笑,猶豫下喚出她的真名。

“洛桑。”

儘管梨初有心理準備,但這名字一出,心還是被揪起。

楚若顏:“當年……發生了什麼?”

從梨初口中,楚若顏七七八八知曉了一些事。

十幾年前,楚縣令、洛縣令還有沈家是三個交往密切的好友。

洛家與沈家同屬一處,利益掛鉤,早早便給兩個孩童定了娃娃親。

兩家一直相處和睦,直到一次突發瘟疫,青石縣與玉石縣一夜間死傷無數,多數百姓病倒。

朝廷下撥大量賑災銀兩,一時間玉石縣的庫裡堆積了這輩子不敢想、不曾看到的金銀。

誘惑擺在眼前說不動心那是假的。

洛縣令劃了一半,大頭留給自己,小頭給了沈家用來封口。

瘟疫這事,沈家最先察覺,所以密切關注,起初並未如如今這般富裕的沈家掏空家底,全數捐了出去。

朝廷撥下賑災銀兩他們知曉,卻不知有多少。

直到洛縣令分了他捐出的三倍之多,才知這數額巨大。

沈家多次詢問,如此貪汙會不會惡化瘟疫,而被欲望衝昏頭腦的洛縣令,來來回回隻答那一句,含糊一過。他說這隻是小部分,不會影響到賑災,朝廷肯定算的比我們清楚,這多餘的錢肯定是用來建設玉石縣的,所以,我們隻需在之後做出辛苦建設的樣子,這錢夠享我們一輩子榮華富貴。

沈家信了,貪了。

那次瘟疫逐漸惡化到無法挽回的地步,不久之後,洛家被人密告貪汙受賄,遭遇查府,在府庫裡發現用於平疫的整整一半銀兩。

最終遭抄家。

洛母費了全力,趁夜將兩個孩童送出了府。

洛桑與其弟四處漂泊,在亂中走散,最後她被賣於青樓,其弟不知去向。

梨初在說到洛家遭人告密時頓了許久,才接著往下回憶。

“楚若顏,我嫁不了,現在你可明白了?”

楚若顏沉默不語,梨初嫁不了,喜鬼也絕對不會放過那麼大一塊肥肉。

沈公子怕是在期待明日,蓋頭一蓋,遮臉擋麵,或許……也能圓一件事。

況且……媒人說要一青樓女子衝喜,指不定沈公子就能活下來,活下來多少的誤會都能逐一解開。

“我替你嫁。”

原身“楚若顏”身上,風塵之氣也不少,不然巫師當初也不會在青樓女子中使用傀儡線控製她。

她去替,因是可以掩人耳目。

梨初如釋重負輕笑一聲,仰起頭去望刺目的陽,好似有一塊擠壓到心臟變形的重石,終於有一天有人願意為她搬開了。

“如此甚好。”

她似乎也是知道的,他在期待。

悠閒看戲的程今生眼底一震,眼睫顫動,他緩抬起眸,嗤笑一聲:“楚姐姐,你在說什麼呢?”

楚若顏正要開口。

程今生搶先道:“他人的婚事,何必摻一腳……”

楚若顏不明所以望著他,心中思索,他又想做什麼,又計劃了什麼鬼點子。

越是這樣,這一腳越是非摻不可。

她嘴角溫軟蕩著笑說:“這忙順手的事。”

第33章 假螞蚱(10)

瀟瀟:“若顏, 沈家的聘禮送過來了。”

楚若顏放下茶壺,抬起頭。

一箱箱金銀珠寶大張旗鼓抬進青樓。

小廝滿臉雀躍小跑到容娘身前:“容娘啊,這都是替梨初姑娘贖身的,她的賣身契可否給她毀了?”

容娘本是一臉歡喜, 聽到這話後愣了一下, 望向同楚若顏坐在一桌的梨初。

小廝見此神情,慌了一下:“怎麼了?可是不夠。”

“夠夠夠, 怎麼會不夠。”容娘難為情的說:“隻是, 梨初姑娘她沒有賣身契, 我這玉仙坊是她自願來的, 這些金銀我看還是儘數給梨初罷。”

“沒有賣身契?!”

小廝驚了下。

他家公子還怕這玉仙坊不放人, 足足給了十來箱, 結果沒有賣身契。

容娘:“是、是啊。當初進玉仙坊,還是梨初塞了一袋銀倆讓我收留。”

梨初望了兩眼從門口一路擺到桌前, 打開箱蓋展示的稀有珠寶。

怕容娘不放她走, 他花了不少心思,出了大手筆。

可惜的是,從前錦衣玉食,處處都要最好的洛桑回不來了, 而今的她,最不喜歡這些華麗的東西,甚至厭惡。

梨初移開目光,底下頭喝著熱茶, 對小廝說:“何時成親?”

“明日。”

“明日日子這麼趕嗎?”

“我家公子那病,不易再久拖, 所以老爺將日子定在了明日。”

梨初良久未言。

“嫁衣不用試嗎?”

小廝:“這個, 我家老爺計劃這事時, 就早早備好了嫁衣,所以無需姑娘麻煩了。”

他抬手令人將婚服端來,擺在她麵前。

光照射著豔麗的緞麵,蓋頭紅紗邊墜著一圈金珠,精細的做工,是從百彩鎮最好的嫁衣鋪定來的。沈父會為了一個青樓女子,下此重金嗎?

容娘說:“梨初啊,雖然倉促了些,但是沈家那可是玉石縣”

“我知道。”

終究是物是人非。

如今這般地位的沈家若不是沈公子病入膏肓,那可是權貴高攀不了的存在,更不要說一個普通的女子。

就算是從前定了親又怎樣,就算有情難忘又怎樣。

她若以洛桑的身份出現,沈父一樣絕不會同意這事,哪怕讓沈公子隨便娶一個青樓女子,也絕對不會娶她。

想必,他沒有和沈父道明她的身份。

沈家的人送完聘禮就離開了。

楚若顏動了動唇,心疼的望向她,還未開口,梨初轉眸來,扯出抹沒有笑意的微笑,無奈的搖搖頭,整理好情緒,推過嫁衣:“麻煩楚小姐了。”

“不礙事。”

玉仙坊門前種了一顆白梨樹,這個季節,已經開始凋零,再過幾日,那些花怕是要落完了,再次花開,要等來年。

等梨初走後,瀟瀟問道:“若顏,為何要替她成婚。”

楚若顏:“瀟瀟,你覺不覺得這事有些古怪。”

“何出此言?”

“青樓女子和病秧子。正月十八被拐走的青樓女子都變成了妖,這個傳言可還記得。”

瀟瀟點頭道:“記得。”

當初正是因為這事,她和玉瀾才來到青石縣。

“這一樁樁一件件,做法都十分相同,唯一不同的明日是吉日,宜嫁娶。”

瀟瀟似乎明白了她想說什麼,接道:“可後日不是。”

後日諸事不宜。

她思考了會兒說:“確實,可巫師不是死了嗎?”

楚若顏借此機會,引起瀟瀟的注意:“我懷疑,巫師上麵還有人。”

用程今生的方式殺掉喜鬼,同時主角必須在場,這任務才能算完成,那她就要想方設法將主角也帶進來。

瀟瀟:“你是猜想李狀元遭滅門的事會再次上演。”

“沒錯。”楚若顏瞄了兩眼程今生:“我聽說,幾年前玉石縣有一新娘死於大喜之日,最後化作厲鬼,怨念深重,所以才會選擇婚嫁之日殺人。”

瀟瀟:“若顏是有了什麼法子除鬼嗎?”

“你和夏公子為我送親。”楚若顏盯著喜服:“這喜鬼怕是不會讓我在喜日成上親。”

瀟瀟點頭答應道:“好,我去醫館知會玉瀾一聲。”

她離開後,桌邊就隻剩楚若顏和程今生兩人。

這其中還有一件看似毫不相乾的事,令人苦惱。

原書裡這南華宗的小師弟並沒有在斷更前出現過,現在卻死了,這究竟又是怎麼回事,莫非是因為她的到來而導致劇情出錯害死了他?

還是說在看不見的暗線裡……小師弟不久後也會被殺,會被一直存在於暗處的角色——風見安殺掉。

隻是風見安殺了小師弟是為了什麼呢?

難不成?是為了讓南華宗和程今生結仇,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程今生盯著蓋頭上的金珠,拖著腮,指骨悠哉扣著桌麵,心中不知道在盤算什麼:“楚姐姐,明日可就要嫁人了。”

楚若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想不明白這一點。

風見安不是和程今生一夥的嗎?不然他之前怎麼能代替他的身份。

那日在廟裡風見安瞧見了副手的死狀,所以他趁亂跑去鄰鎮,殺個南華宗的人,栽贓陷害程今生?

這什麼亂七八糟的!

“程今生,風見安為什麼要殺了子安?”

“我怎得知曉?”

“可是他在陷害你,這裡麵難道沒有陰謀嗎?”

程今生並未放在心上,嘴角微揚陰冷的笑:“有或無,又有什麼關係。”

楚若顏望著他的神色不禁打了個寒顫。

當天夜裡程今生不知去向

次日天還未亮,房門被扣響。

楚若顏披著烏發,套著內衫,還未穿上嫁衣,打開門,目光就撞上程今生那雙透著寒光、明亮尖利的狐狸眼。

他一身玄衣,臂彎搭著鮮紅的嫁衣,纏掛血碧珠的手拎著蓋頭,站在清晨昏暗的長廊裡,整個人散發森冷之氣。

程今生笑說:“楚姐姐既是要嫁人,那我總得表示些什麼。”

他晃動手腕,蓋頭上墜的一圈細密的碧珠清脆而響。

“譬如送你一套嫁衣。”

這套嫁衣的款式與沈家送來那件相同,隻不過嫁衣的顏色要豔的多,宛如暴露在赤陽下透紅的鮮血。

“我……”楚若顏想開口拒絕。

“楚姐姐,今日你隻能穿著我的嫁衣,踏出這間房門。”

他自然的跨進屋子,反手關閉房門。

楚若顏心裡一顫:“!!!”

不好的預感爬滿心頭。

沒有反抗餘地的楚若顏,在程今生的“服侍”下,套上了他的嫁衣。

她坐在銅鏡前,為她束發的人動作有些笨拙,但她不敢催促,麵上淡定坐直身,實則背後虛汗快浸濕衣裳,他將那些繁雜的頭飾戴在她的頭上。

神色認真又專注,抬起眸通過鏡子望向她那刹那,楚若顏瞧見他愣住了,那雙瞳仁閃過光點,陰冷像被一縷清風拂走,有些茫然無措,雙手頓在發冠兩端,金色流蘇和珠飾還搭在虎口未來得及放下。

發現楚若顏在看他後,那渾身的刺又警惕的豎起來,迅速抽走手。

金珠與流蘇蕩在兩側,在光線並不明亮的房間裡留下慌亂的光影。

楚若顏看穿他,偷笑著不要臉道:“怎麼了?你喜歡上我了嗎?”

程今生拿蓋頭的手短暫的僵住,隨後不敢遲疑將蓋頭蓋在發冠上。

蓋頭垂下,視線遮擋的最後一刻,楚若顏在他眼中看出陰謀之意,同時又感受到他緊繃的那口氣,鬆開了。

“楚姐姐又在自作多情嗎?”

“”

可你耳朵紅了,混蛋!裝什麼!

楚若顏打趣的笑說:“第一次給姑娘蓋上蓋頭嗎?”

“還是第一次為姑娘穿嫁衣?”

她不斷追問:“束發?戴發冠?我都是第一個嗎?”

程今生冷漠的道:“楚若顏,這門還出嗎?”他勾唇笑說:“這鬼還抓嗎?若是不抓,我就先走了。”

楚若顏:“”

腳步遠去,屋裡靜了會兒,又折了回來。

一隻胳膊伸到她麵前。

“怎麼回來了?”

“怕你摔死。”

“”

她的手搭在他的胳膊上,跨出了屋,上了花轎。

不大的轎子裡隻坐了她一人,瀟瀟在窗邊小聲對她道:“若顏,如果發現不對勁的事,第一時間喊我。”

“好。”

轎外喊了一聲:“起轎!”

轎子離地那刻,係統警報響起。

[警報!警報!做出非正常行為,扣除生命值!扣除生命值!]

[扣除一點!扣除十點!扣除百點!]

腦袋像被某個壯漢暴錘一拳,疼得她整個人暈乎,蓋頭下的碧珠冒著詭異的綠光,隨著搖搖晃晃的花轎蕩在眼前,目光中除了一片血紅,還有星星點點流動的綠影。

幸好這疼痛沒持續太久。

[係統“欠揍”提醒您,宿主走了女主劇情,隱藏劇情開啟,前方將為女主擋傷害,可得到額外獎勵,為保證宿主生命安全,可提前兌換。]

[是否兌換,是否兌換。]

生命安全?!!!

這居然會威脅到她的生命安全?!

“換!”

[請宿主說出所願。]

“我要換十瓶程今生給的香灰!不對!一百瓶!一千瓶!一萬瓶!把這個轎子給我塞滿!”

係統“欠揍”冷漠無情道:[抱歉宿主,僅可複製一瓶,以在您左手邊,請注意查收。]

楚若顏拿到眼前一瞧:“袖珍版?!!!”

玩我呢!!!

這不及程今生給的一半多啊!一根手指長的大小頂什麼用啊!

“……”

“………”

“…………”

係統原地消失。

未知的劇情、恐怖的反派、坑爹的係統。

招招致命。

她要能活下去,全靠八字硬。

轎子也不知晃了多久,耳邊從一開始繁鬨的街巷,到僅剩戲隊響樂。

這讓楚若顏對這樂的聲音跟專注了些。

鑔響一道、兩道,尖銳刺耳,響在每個節點處。

細聽,它似乎哪裡不同。

每響一次,會多出一道聲!

那是,二胡?!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曲子發生了變動?

這是什麼?!二胡代替了嗩呐,若是再凝神聽,他們的節奏很熟悉,是那日林子裡吹奏的喪曲,藏在喜曲中。

如果這曲子倒過來,是不是就是喪曲了?!!!

楚若顏大膽的猜想,讓她寒毛起了一身。

他們在吸引什麼東西而來。

花轎一晃。

楚若顏身子不穩趴到窗子邊。

“瀟瀟!”

無人應答她。

吹曲的吹曲,抬轎的抬轎。

“停下來!這是去哪?”

楚若顏心臟撲騰而跳,想扯下蓋頭去看外麵發生了什麼,卻發現這看似輕盈的蓋頭無論怎麼拽都拽不動,就像長在她頭上了一樣,掀一個角都是妄想。

她呼吸急促,恐懼被無限放大。

“程今生!”

回應她的也隻有吹斷魂的嗩呐,和那亮耳的鑔。

她這是被帶到了哪裡?

手裡緊捏著香灰瓷瓶,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又過了一段時候,一道駭人的女聲在轎子外尖叫。

剛冷靜下來的楚若顏頓時渾身一抖。

那人道:“我不是告訴沈家成親之日要定在明日嗎!”

“這大喜當然要選大喜之日啊!!!”

明日?明日可是諸事不宜!

不妙。

左上邊抬轎的人接道:“你是那個媒人?”

楚若顏:“!!!”

神秘的媒人?

一股陰風閃來,外頭悶響一聲,什麼東西倒地。

轎子一角失去平衡朝左前方倒去,楚若顏隨著慣性也朝前撲去摔在了角落裡。

這個場景!

下一刻是不是該傳來

“你做什麼?!”

“大不敬,這可是大喜之日,沈家的花轎。”

楚若顏渾身僵硬,像被冰冷的毒蛇纏身。

抬轎人抬棺人。

那除了這幾個人外

楚若顏大喊道:“快跑!!!”

轎子摔在地的聲音,似乎也震醒了那幾個人。

“跑什麼啊!”

外麵一陣慘叫,那幾個人好似被殺了。

而樂依舊在唱。

媒人掀開轎簾,探身子進來,濕漉漉的雙手想揭她的蓋頭。

楚若顏下意識屏氣,整個人緊繃。

當碰到細珠時,她不知受到什麼刺激,好似被電刺了一下,快速收回手,又湊過來在她身邊嗅了嗅。

似乎是確定了她是個青樓女子,才滿意退出去。

原書中可沒有這一段啊!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楚若顏快被嚇崩潰了。

“起轎!”

被殺那幾人,從地上直愣愣騰起,歪著腦袋呆滯抬起轎子。

走兩步頓一下的往前移動,轎子也跟著前後晃動。

楚若顏現在確信,外麵無一人。

而現在,為戲班子領頭的就是那個媒人。

喜鬼。

楚若顏藏在袖子裡的手,握著瓷瓶出了冷汗,微微顫抖。

她好像被掉包了,當著瀟瀟他們的麵把她掉包。

這怕是隻有程今生的幻境能做到。

主角不在,她無法現在下手殺掉喜鬼。

“若顏!!!”

瀟瀟?

走在前方的媒人忽然調轉頭衝進轎子裡,抓住楚若顏的肩膀,將她整個人甩出去。

楚若顏重重砸在地。

“咳!!!”

“哢嚓”連著響,她似乎撞碎了木頭,腰側傳來疼痛,手捂過去一股濕熱,疼痛隨之而來。

一根尖銳的木頭劃過她的腰側,刺破了喜服。

很好,真是擋了傷害。

沒等她緩口氣,喜鬼一把拽住她的肩,將她提起來。

“你是誰!!!”

她想掀開蓋頭,奈何一碰到,就像萬根刺紮入身體裡,讓這具屍器對她的鬼魂產生的排斥,甚至立起刀尖般在驅趕。

瀟瀟和夏玉瀾趕過來。

兩柄劍相交橫飛在空中,穿過抬棺人和戲班子,直朝喜鬼來。

“全都是鬼!”

楚若顏看準時機,掙脫喜鬼的手,往側方跑。

才跑了兩步,一縷黑煙顫在腳腕,沉重的就像溺在水中,有隻手在往下拖拽。

而後,那黑煙從下往上蔓延,捆住了她的雙手,將她拉回,掀飛過去,一股重疊的黑影打在她的胸口。

“咳!”

楚若顏摔在地上滑了幾米遠,噴出一口血霧,染在蓋頭上。

兩柄靈劍配合默契,瀟瀟的劍在楚若顏話音落後,拐了彎,逐一劃過在場所有人的胳膊。

黑色的血通通流了出來。

她再一控製,劍光一閃,劃向他們的脖子,身體中的鬼全部竄了出來。

夏玉瀾的劍則是不轉方向,在靠近喜鬼時,喜鬼自以為它正朝她來,躲開了,而實際上,劍朝楚若顏去了。

他念了道咒,劍帶出一道藍光劈開了楚若顏身上的黑煙。

雙手得到自由顧不上傷的楚若顏,連忙爬起來,摔碎了左手裡的瓷瓶。

“夏玉瀾!起一陣風!”

靈劍繞楚若顏轉了一圈,起了一陣不大的風,劍刺破風,從後貫穿喜鬼,身穿滴水的喜鬼顯出原型,她的腳後拖著石塊,卻不在地上留下一點拖拽痕跡,腳步看似沉重,活動卻十分輕盈。

楚若顏:“控製風,彆人他們跑了!”

夏玉瀾卷起劍風,在他不知曉的時候,楚若顏摔出來的香灰已經悄無聲息纏在了風中。

接下來,隻需要製造假象,讓主角殺了喜鬼就行了。

“瀟瀟!殺了那些鬼煙。”

等一切都安靜下來。

「恭喜宿主殺了喜鬼,得到獎勵。」

楚若顏半條命都快沒了:“麻煩再複製一瓶。”

「抱歉,您的任務是找出喜鬼。」

“什麼意思?不能殺了?那也不是我殺的啊!我找出來了!”

「溫馨提示,請注意審任務。」

“?”

該不會這事還沒結束吧。

喜鬼非一人。

“”

楚若顏捂著疼痛,在心裡痛罵了係統一頓。

瀟瀟趕過來攙扶她:“若顏,你有事沒有?”

“你們如何發現我不在的。”

“到沈府後,他們接你下轎無人應答,掀開轎簾發現裡麵空無一人。”

楚若顏呆住,木訥扭過頭,她看不見前方:“我剛剛是坐在什麼裡麵。”

“若顏”

“不、不用回答了。”

她捂著傷口手腳冰涼。

夏玉瀾查看完屍體走來:“抬”他瞥了眼瀟瀟,止住了話,說道:“有四個人剛死。”

楚若顏:“喜鬼殺的。”

瀟瀟低頭看見了她腰側的傷:“若顏,這婚”

“要結。”楚若顏取下束腰,將它往上係了些,擋住傷口:“對了,塵儘呢?”

瀟瀟:“送你上轎之後就不見人了。”

“若顏,你這蓋頭怎麼和昨日看到的不一樣?”

她正想撥動,被楚若顏及時製止。

“彆碰。”楚若顏隨意扯了個理由:“一會、一會把頭飾弄歪了。”

瀟瀟收回手,歉意道:“抱歉,我沒成過親,那頭飾是不是很重啊。”

“是有一些。”

這蓋頭肯定有問題,不知道對妖會不會產生攻擊,所以還是讓瀟瀟不要碰為好。

走了一刻,街市繁雜聲又圍繞過來。

容娘見到人,鬆了口氣,忙上前扶她:“哎喲!你這是跑哪去了,快快快上轎。”

楚若顏這時想起了一個問題,這裡的習俗似乎都是夜裡成婚拜堂。

“什麼時辰了?”

“太陽快下山了。”

“!!!”

她出門的時候,天才亮,這就快到夜裡了!

楚若顏正要進轎子,止住腳:“喜糖?”

瀟瀟取出一顆給她看,低聲說:“我吃過了先甜,入喉後,酸。”

楚若顏接過那顆糖,吃到嘴中,從開始到結束都是甜的。

現在看來,巫師上麵除了喜鬼,還有人,她在聽命於誰?

瀟瀟怕楚若顏再次憑空消失,她這一路都緊跟在花轎邊,開著窗,並用一根帶子牽住兩人。

第34章 假螞蚱(11)

“若顏, 到了。”瀟瀟扯了扯手中的帶子,提醒楚若顏。

楚若顏深吸口氣,回道:“知道了。”

容娘疑惑看著緊閉的沈府大門,門前站著兩個提紅喜燈的門童, 麵帶微笑, 目光呆滯。

“怎麼回事啊,這大喜之日怎麼關府門呢?”

為了大喜這日, 這兩門童特意畫了花臉在外迎客, 沈府牌匾下紅燈籠晃動著, 從上至下散開的紅光照著門童蒼白的麵容, 睫毛的黑色陰影打在突兀的腮紅上。

左門童站在那, 沒有迎接的意思, 隻是機械地勾起笑臉,回答道:“賓客已到齊。”

右門童卡卡地扭過頭:“來者, 何人?”

容娘蹙眉, 感覺不太對,她拽住拖在地的披帛搭在臂彎,回頭去看喜慶吉利的大紅花轎,又看向鼓樂依舊沒停的迎親隊, 和瀟瀟對了個視線後,疑惑的扭回頭說:“看不出來嗎?”

楚若顏頭皮發麻,讓自己冷靜了會兒,說道:“讓他們開門。”

瀟瀟喚道:“新娘到!”

轎夫:“新娘到!落轎!”

轎夫打開轎簾, 瀟瀟扶著楚若顏躬身走出轎。

她站在轎子前,正對府門, 眼前是一片蓋頭的紅色, 蓋頭前有被血霧染上的淺印, 看不見前方,她隻好注意腳下。

門童有了反應,側過身邦邦敲響門環:“新娘到!”

府裡接了句:“迎新娘!”

厚重的大門緩緩推開,驟然一股怪異的陰風刮出,一張花瓣型的空圓心紙錢飄到楚若顏腳前,一半搭在她的繡花鞋頭。

楚若顏猛得緊握瀟瀟的胳膊,神色慌張,往後退了一步,撞到了轎子。

轎子上的玉鈴鐺當啷一響。

她低聲道:“瀟瀟,府裡”

瀟瀟擰起眉:“嗯,若顏猜想是對。”

府門大敞,裡麵的“賓客”齊刷刷轉過頭,看過來。

夏玉瀾站到瀟瀟身邊:“瀟瀟,我進去,你彆進。”

“玉瀾”

他一個人對付可夠嗆的。

楚若顏道:“瀟瀟,你帶容娘走。”

瀟瀟目光犀利掃了一圈府裡,對容娘道:“容娘,你先回去吧,我們送親。”

瀟瀟和容娘費了半天口舌,才將人一步三回頭的打發走。

天邊霞光好似潑灑的血,黑夜慢慢籠罩壓迫下來。

沈府裡本是喜慶的紅光,在黑夜裡,顯得詭異,“賓客”讓出條路。

瀟瀟扶著楚若顏往裡去,她們身後跟著迎親隊,震天的樂終於在府門關上那一刻停了。

門童亦是入了府,站在門裡,守著門:“賓齊!”

刷——

密密麻麻的紅花紙從天而降。

楚若顏低著頭,瞧見自己走的每一步都踩在花紙上,在那上頭留下沾有泥的鞋印。

沈府是富貴人家,亭台摟閣飛簷青瓦,宏偉壯麗端方有序。

入府便是一個極大的前院,奇花異草假山溪水,到正廳去拜堂,要走過一座小橋,經過一條長廊。

楚若顏路過橋端,往下瞧溪水,紅燈籠的光線映在波瀾的水麵,隨著夜風掀起的水波,枯葉下蕩出一條翻白肚皮瞪著眼的死魚。

她渾身發涼,跨出的每一步都是虛的,低聲問道:“瀟瀟有人嗎?”

瀟瀟攙扶著她:“有,兩個人。”

楚若顏毛骨悚然,手中緊攥程今生給的香灰,殺喜鬼時,幸好情急之下摔出的是係統複製的,不然那袖珍版,還不夠給這府裡的妖魔鬼怪撓癢癢。

鬼入屍器時,瀟瀟感應不到,但她能準確的確認,在一片雜亂中有兩個人的氣息。

楚若顏:“沈老爺和沈公子。”

剛走下小橋,瀟瀟驟然止步。

楚若顏:“怎麼了?”

夏玉瀾蹙眉道:“還有一個新娘。”

“什麼?!!!”

一股風過,長廊的燈光被吹熄,過了一會兒又複燃,整個長廊一直處於忽明忽暗。

拐角之處,站了位女子,褪色的嫁衣繡著金色大囍,蓋頭墜著福結流蘇。

她扭過頭盯向她們這方,長廊的燈每暗一次她就會出現在一個新地方,時遠時近,像個調皮又好奇的小姑娘,偷偷瞧兩眼,又害羞的急忙躲起來。

瀟瀟:“若顏,羨慕你有個蓋頭,不然真是會嚇死。”

燈光一閃,響起鐵鏈拖在地上的聲音。此時,那新娘正是站在她們麵前,一股水的濃腥味撲鼻。

楚若顏低著頭,看見了一雙濕漉漉從水裡撈出來的繡花鞋,地板上濕了一攤,她的裙擺與雙腳被一根鎖鏈捆住,鎖鏈後頭拖拽一塊大石頭。

燈光再次閃爍,眼前的繡花鞋不見了。

這是?!喜鬼?!

怎麼回事?她不是被殺了嗎?

又出現一個?

瀟瀟:“不見了。”

“嗯?”

“新娘消失了。”

就連地上那攤水跡也消失了,仿佛這新娘從未出現過。

楚若顏:“瀟瀟,今日你殺的鬼可是這般模樣?”

“是,一模一樣,僅是喜服不同。”

正廳門檻前擺著一個火盆,下人蹲在火盆邊,竟然用手扶著滾燙的鐵盆邊!

沒有知覺,麵不改色僵硬笑著。

裡頭正中央大囍字下,一身紅衣的人,轉過身來,是個喜司儀,他的雙手貼在身前,兩手腕挨在一起,奇怪的姿勢站著。

“新娘跨火盆!”

楚若顏拎起裙擺,抬腿跨了過去,身後的紅色火焰,嗡一下,衝天高,帶出詭異的綠火。

衣袖從瀟瀟掌心滑走:“若顏!!!”

楚若顏回頭去看,蓋頭隱約透出那火,隨後門嗙一聲關了,瀟瀟和夏玉瀾被隔絕在了火外。

再一扭頭,喜司儀走到她前麵,一雙蒼白的手像被捆綁一樣,伸到她蓋頭下,欲想掀開。

楚若顏心中駭然,寒意湧上脊背,渾身發抖,心臟狂跳震在耳邊。

然而,那雙手才碰到細珠,喜司儀就猛得彈開,連退數步。

沈老爺從主座上一拍扶手,站起來:“這蓋頭豈能現在掀開!”

關上了門,屋裡悶的慌,沈公子身體不適的低咳兩聲道:“司儀,為何要關上門。”

喜司儀怔了片刻,半晌才從楚若顏身上移開視線,露出一抹笑:“自然是為了去除沈公子的疾病。”

他回身走到供桌前,點燃三根香,對著大喜字與桌上靈牌躬身三拜。

沈老爺不明所以問道:“為何是兩個靈牌?”

右側寫了愛妻沈夫人的名字,而左邊那個一片空白。

喜司儀笑說:“兩個靈牌,自然有妙處。”

在拜完後,他揚起頭,看向兩側七字對聯,將香插到香盆裡,又給沈公子和楚若顏遞上互牽的紅綾。

沈老爺看他神神鬼鬼,一舉一動都透露奇怪:“你與那媒人是什麼關係,他為何介紹你來?”

喜司儀思索了會兒,笑道:“病友關係。”

“何意?”

“同病相憐。”喜司儀走到側麵的案前,案上擺放各色毛邊紙,漿糊,綢緞與泥,還有一碟紅泥漿與一支白毛筆。

他邊回頭看沈公子的容貌,邊開始動手紮紙人。

竟然在給一個活人,捏紙紮!!!

沈老爺眉角抽動,有些怒意:“若是我兒病未除,你休想出這門!”

喜司儀道:“沈老爺放心,保藥到病除。”

待紙人紮好,他拿起白毛筆,沾上紅泥漿,在紙人眉心一點,那紙人雙目亮起紅光,赫然抬頭。

喜司儀道:“病不除,這門呢,想出也出不了的。”

他將紙人塞到沈公子懷中,那紙人有意識似的接過沈公子手中的紅綾。

楚若顏並不知道外頭發生了什麼,她隻聽到他們的對話,與來回走動的腳步聲。

沈公子:“紙、紙人動了!!!”

“什麼人?!!!”一股涼意從腳底直竄上楚若顏的後腦:“瀟瀟!!!”

楚若顏驚恐萬分,想丟開手中的紅綾,卻發現像被粘上似的,甩不掉!

她連連後退,最後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背接觸到玉檀香木地板,地上有一攤水跡。

屋外的人想進來,屋裡的人想出去,綠火就是一道封印,儀式沒完成前,此門無法開!

她想改變些什麼,但從入門開始她就處於驚慌中,這裡的一切都是未知,她甚至不知道要如何改變這段劇情。

沈公子怕嚇到她丟開紙人,上前扶她:“姑娘沒事吧,我也不知道是這樣的儀式,讓姑娘受驚了。”

楚若顏拒絕了他的好意:“我我自己起來,謝謝。”

喜司儀又回到紮紙案前,憑空捏了個姑娘樣,塞到楚若顏懷中。

楚若顏虛握著,那紙人沒用一點動靜,無法形成意識。

喜司儀瞧了兩眼,又重新紮了一個,還是沒有動靜,來回幾次,最終他放棄了,丟開紙人。

楚若顏這時才知道,若是最開始他掀開了她的蓋頭,看清她的麵容,這紙人怕是要動起來了。

喜司儀撿起沈公子的紙人,放回他手中,命令他拿穩:“他可是能替你擋災的,這病能除否,可都看他了。”

他垂下供桌兩旁的幔紗,擋住了喜字與靈牌。

儀式開始,香煙繚繞,未點的紅燭,竄起高火。

喜司儀舉起雙手:“一拜!高堂!”

一拜什麼?!高堂?

楚若顏不受控製的彎下了腰。

她被控製了!就像有傀儡線似得,隻不過,現在控製她的是手中的紅綾!

“夫妻對拜!”

為何順序不對?!

“三拜”喜司儀頓了會兒,雙手在空中劃了個半圓,楚若顏與沈公子雙雙扭轉身,對向關緊的大門。

“天地!”

背上壓下股力,硬是讓楚若顏對此一拜,抬身時,大門刷一下向外扇開,啪一聲,搖搖欲墜的門掉了。

“禮成!”

“焚禮!”

沈公子的紙人,掙脫他的手,飛向火盆,跳了進去。

綠火漸退,紅火被一陣從後而來的風,吹向前院,焚燒飄在空中的花紙,落下餘留的灰燼。

身後供桌躁動,香盆中的三支香,斷了兩根,成了長短香,紅色的幔紗飄飛,成了白色向兩側打開,兩個靈牌搖晃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這是什麼?!”沈老爺在身後喚了聲,而後沒了聲音。

“白綾?!”沈公子驚呼一聲,受到刺激,開始猛烈咳嗽。

“白?!!!”楚若顏低頭一瞧,手中的紅綾成了白綾,滿院子飄落的紅花灰燼,到地上後成了白花紙!

她手中一揚,發現這白綾可以被丟開了。

“你?為什麼可以丟開白綾?”

身後傳來難以置信的女聲。

而沈公子手中還握著那甩不掉的白綾,垂拖在地。

鐵鏈聲拖在身後。

沈公子咳紅了眼,呼吸都是困難的,他臉色煞白,看到身後之人後,一口鮮血直接噴了出來。

楚若顏聞聲回頭,那雙熟悉的繡花鞋又出現在了眼前。

“喜鬼!”

“為什麼!為什麼!你沒有事!!!”鬼司儀聲音尖銳大喊道。

楚若顏一把拉過沈公子,對沈老爺喊道:“快跑!”

鬼司儀冷笑一聲:“跑?想跑去哪?”

她拿出另外兩個紙人,一個是沈老爺的,另一個則是沈公子的,本是要丟火焚燒,卻發現楚若顏掙脫了白綾。

沈公子道:“爹?”

沈老爺臉色刷白坐在高位上一動不動,片刻後才抬手道:“無事。”

方才自以為敞開的大門,再次合攏,那封印並未解開。

鬼司儀用紙人威脅道:“接下來,該入洞房了,二位,請。”

她走在前端開路,從供台旁繞過去,走向後院。

楚若顏自那經過,發覺掉在地上的兩個靈牌,一個是早逝的沈夫人的,另一個刻上了沈老爺的名字。

程今生說過的話響在耳畔,“正確說是成親當天,再準確,是拜堂時。”

沈老爺在一拜高堂的時候,死了。

如果是這樣,那麼當初李狀元府的婚宴,在拜堂時,新娘就已經被傀儡線所控製,再最後一拜焚儘紙人時動手殺了新郎。

屆時,封破。

現如今她沒有受到控製,沈公子還活著。

李狀元府裡,殺了雙親的第三個殺手,是鬼司儀!

這是一場充滿欺騙的冥婚。

昏暗之下,沈老爺沒了氣息坐在高位上,歪腦袋倒在供台邊,雙目無神瞪大,望的方向正是自己的靈牌。

新郎未死,鬼司儀怎麼可能放過她,這怕是要等到明日的諸事不宜,選個時辰,繼續動手

瀟瀟與夏玉瀾站在正廳門外,那陣狂風直接將他們掀到了院子裡,目睹到一切,一個雙目猩紅帶著微笑的紙人,從沈公子懷中跳到了火裡,漫天的白紙飄落,楚若顏手中握的紅綾變成了白綾,喜司儀突然變成了長廊裡見到那個新娘。

紅幔紗變成了白色,吹起時,藏在裡麵的紅囍成了個冥字,紅對聯一點點融化,似血流下,染過金色的字,滴在地麵。

靈牌落地的刹那,沈老爺被一支沾了紅泥漿的筆點了眉心,而後,一隻沈老爺摸樣的紙人從桌上站了起來跳下桌,要往火盆走去。

突然之間,楚若顏像恢複意識,鬆開白綾,鬼司儀見狀一把撈回沈老爺的紙人。

再然後,門再次被關上了,屋裡的人,似乎看不見他們。

她能聽見楚若顏在喊她,可是楚若顏聽不見回應。

院子中的“賓客”開始躁動。

夏玉瀾一把拽住瀟瀟的肩,將她擋在身後,抬手斬了一人。

是隻黑蛇妖!

露出原型,對夏玉瀾產生攻擊,隨後一隻兩隻,全部湧上去。

瀟瀟:“玉瀾,那陣要如何才能破開!”

扶著火盆的兩個下人,亮出利爪撲向瀟瀟身後。

瀟瀟餘光一閃,橫劍一劃,兩人雙雙倒地,鬼煙飄出,在院子裡四處橫飛,根本無法斬去,稍不注意還會被黑煙傷著,棘手的問題出現。

“玉瀾!”

不能將鬼放出來,先分出妖和鬼,斬妖再除鬼。

院子裡有百來人,扭曲又猙獰的笑著。

長廊的光徹底被那陣風吹熄了。

現在隻剩那盆旺燃的火,與那院子裡的紅燈籠,微微照點光。

瀟瀟手指輕彈劍麵,當啷脆響,一道劍光閃過,看清目標後,她揮出劍,穿過漆黑的長廊,留下一道光影,劃了幾人的胳膊。

“左邊第一個!妖!”?

夏玉瀾身手矯健跟在她劍光的身後,抬劍便殺了那隻妖,妖身顯現,他與他對峙。

院子中“人”太多了,這方法殺一個兩個還行,但一個兩個就夠費勁了,他們不光要躲攻擊,還得在確認目標後回擊。

幾個回合下來,心有餘而力不足,他們被逼到了正廳前。

有些妖鬼想攻擊,有些妖鬼想逃出去。

夏玉瀾抬劍,飛身一躍站上屋頂,一道劍光將他們掀回院子:“不能讓他們出去!”

這若是出去了,玉石縣將雞犬不寧。

難得鬼司儀用這方法把妖鬼聚集到了一塊。

於是兩個默契配合,瀟瀟站在屋簷,防止鬼跑出去,同時站在高處,幫夏玉瀾找出妖,夏玉瀾則是穿梭在百鬼中,似道鋒芒畢露的銀芒,殺除瀟瀟尋出的妖。

那身不染凡塵的派服,早已沾染黑血,甚至麵容都染上灰燼,紅光之下,淨如冰蓮的人,宛如修羅,揮劍間隙,結下印標記在妖身,確保在黑暗中,也能讓靈劍找對人。

楚若顏和沈公子被帶到喜房內,鬼司儀不怒反笑,她拾起白綾拖地那端,手一握,白綾一瞬又成了紅綾。

不容楚若顏拒絕,她將紅綾塞回她手中。

鬼司儀道:“良辰未到。”

沈公子與楚若顏坐在喜床上,握著紅綾兩端,紅帳掛在頭頂,屋裡是一條從門口延伸而來的紙錢路,鬼司儀沿著那條路走出去,帶上門。

屋裡的紅燭搖曳著,兩人的影子映在貼著紅喜的窗上。

“沈公子,我們要出去!”

沈公子萬分歉意道:“抱歉讓姑娘經此一事,待這事一過,我便同你和離,日後你就自由了。”

楚若顏愣住。

他好像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莫非有些東西,他看不見?!

“沈公子,剛剛可有看到外麵發生的事?”

沈公子:“看到了,我爹他死了。”

“!!!”

可以見到?

沈公子痛苦的咳了兩聲,一口血又湧了出來:“衝喜這事,本就行不同,劍走偏鋒。”

“不、不,是行的通的。”楚若顏磕巴道:“我們一起出去。”

隻要能從這裡出去,沈公子就能活下來。

原書裡衝喜,殺了的是喜鬼,而不是鬼司儀,鬼司儀當時也在,她被誰趕跑了?

那次,沈公子多活了一周,這次是不是隻要出去了,就能一直活下去了。

可是,白綾又成了紅綾

楚若顏著急道:“方才,你的紙人掉進了火裡,門開了,隻要、隻要你爹和你的紙人,把所有她做的紙人都丟進火裡,我們就可以出去了!”

她也不確定,但是他們總是要想辦法離開這裡。

沈公子望著窗戶,那鬼司儀紅唇勾起,站在打開的窗前,蓋頭掀開搭在頭前,正望著他們。

是一張被水泡過蒼白的麵容,是個長的及其美麗的女子,兩道透明的淚掛在臉頰。

她說:“他們都要她死,被挑了手腳筋,遭人背叛,受人蒙騙,沉入湖底,祭這場冥婚。”

楚若顏在蓋頭裡聽不見,她逐一分析著,還在勸著沈公子。

“沈公子,桌上放著什麼?”

窗外的鬼司儀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唇前。

沈公子轉移目光回答她:“喜酒、喜糖,茶水。”

統統都是白色。

“沈公子!我們出去!找到那個紙人!”

“好。”

楚若顏看不見前方,她隻能低著頭,由沈公子帶著她往外走,小心翼翼的打開門。

來到一片漆黑的內院。

鬼司儀便在另一端和他們平行。

地上“開滿”紅花紙,每行一步都是滋滋響,黑暗宛如一隻深寒的手,悄然撫上楚若顏後頸,身後敞開的屋門咯吱咯吱的響,屋裡的紅燭光忽然旺燃,光線在院子裡拉出長影,照著兩個鬼鬼祟祟的背影。

“我們往正廳去,找到那些紙人。”

墳場中,程今生瞥看了眼掛著紅綢摔爛的木棺,其中一根木棍尖沾了血跡,刺掛著喜服碎布。

他抬起冷眸,狐狸眼騰起殺意:“風見安。”

風見安站在群鬼身後,陪笑道:“是場誤會。”

程今生冷笑道:“你準備把她帶到哪裡去?”

風見安額間生出寒意:“是場誤會。”

程今生語氣平靜,卻帶著死涼:“是場誤會嗎。”

風見安一直躲著程今生,結果還是在今日被逮著了,隻是沒想到,他調虎離山,再折回的計劃,居然這麼輕易被看穿。

他蟄伏這麼久,抓了那麼多隻鬼,殺了那麼多隻妖,吃了那麼多妖丹,如今無處可逃他確實準備和程今生殊死一搏。

腐爛的惡臭彌漫在整個墳場中。

程今生:“區區百來隻鬼,你覺得,能保下你多久?”

黑雲緩慢移開,露出詭異寂靜的彎月,銀色月光傾灑在歪斜爬滿枯草的墓碑上。

碧綠的珠子,飛旋在他周圍,殺氣騰騰蓄勢待發。

風輕微一拂,四周枯葉沙沙躁響。

風見安終是忍不住,抬手在空中一拽,憑空扯下一隻嘎嘎而叫的烏鴉,幾根黑色的羽毛在掙紮時脫落,他作武器般朝程今生一甩,身子輕盈,霎時騰空躍起,卷起一陣淩厲的邪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