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幻境(3)

這頓飯才吃了一半, 塵儘甚至連那一塊雞腿都沒吃完,最後整個村子都在一片哭天喊地中,一個兩個拽著他訴苦,生怕他多耽擱一秒。

楚若顏趁機溜過去把雞腿藏了起來。

這些村民說得好聽, 給他安排個休息的屋子, 休息一日明日再去,可真到這一步的時候, 一個個又開始推脫, 說屋子不大住不下, 又說屋子太臟還沒打掃乾淨, 連個柴房都騰不出來。

塵儘隻好說, 不必麻煩, 即刻啟程。

這倒是徹底如了他們願。

楚若顏望著他藏在袖子裡,纏了幾圈白布都無法止住流血的傷口, 心中難受:“為什麼不多休息。”

她在林子裡遇見他的時候, 他是不是被趕出來的,心裡明白他們不想收留他。

塵儘笑說:“出來太久,要儘快回去。”

楚若顏追問道:“回哪?”

塵儘止言,好似這話不可說, 他扯開話題道:“楚姑娘回村裡等我吧,我很快回來接你。”

楚若顏彆過頭,替他不滿,嘀咕道:“他們連救命恩人都融不下, 能融的下我嗎?”

塵儘欲言又止,就像想為他們辯解, 卻又發現事實如此, 最終什麼也沒說。

楚若顏沉默著跟在他身後, 翻山越嶺。

不到半個時辰,走在前麵的人,肚子咕嚕一叫,他不好意思的捂住肚子,扭頭卻沒想到一隻僅咬過一口的雞腿用皺紙包裹著遞到他麵前。

塵儘順著那隻手望向她。

楚若顏擺擺手說:“快吃吧。”

“你把他們的食物偷過來了?”

他沒有責怪,僅僅是詫異,盯了半晌後,突然笑了,許是覺得她太有意思。

楚若顏說:“怎麼叫偷,這是你應得的。”

“應得的,塵儘,這是你應得的。”她又強調道:“那一隻雞,都該是你的。”

“一碗一粒米都沒有的米湯,頂什麼肚子。”

塵儘故作輕鬆說:“有兩粒,我看到了。”

她把雞腿塞他手裡:“快吃吧。”

塵儘:“楚姑娘不餓嗎?你什麼也沒吃。”

楚若顏:“不餓,被怪風拐走前,我剛喝倒十八個壯漢,贏了他們的雞腿,給我吃撐了。”

程今生把她拉入這個幻境,恐就怕她餓著,才讓她有飽腹感。

塵儘沒拒絕,吃起他應得的雞腿:“姑娘不是不記得了嗎?”

楚若顏提醒道:“是楚姑娘。”

塵儘心情好了許多:“楚姑娘。”

楚若顏點頭說:“嗯嗯,是的,楚姑娘。”

什麼時候能改口叫名字,她開始莫名期待。

橫陰山是個山群,這些村民從西麵搬到南麵,他們走了一日才回到西麵村落。

太陽緩緩落山,進村的時候,天色朦朧,高山頂端露出半麵圓月,銀色的月光照著整個村子死氣沉沉,路兩側的屋簷下還掛著即將燃儘的燈,陰風陣陣,吹得火苗閃縮不定,搖晃著。

楚若顏心中不安,手抬起又落,想抓他又不敢,腳步慌亂。

前麵的人感受到她的小動作,轉過身遞上自己的劍尾,示意她牽上。

“鬼已經驅逐,這裡隻是暗了些。”

楚若顏:“我我不怕。”

說是這麼說,雙手卻是死死攥著他的劍。

她問:“我們我們先去做什麼?”

塵儘:“遷移老墳。”

“真要去?!”楚若顏滿身抗拒,話都在抖:“遷、遷移去哪裡?”

他們難不成要馱著一堆棺材穿山越嶺?!

塵儘:“他們想要的是‘陪葬品。’”

楚若顏呆住:“陪葬品。”

墳地就在村子背後的山坡上,楚若顏脊背拔涼,總感覺背後有雙眼睛盯著她,但又不敢扭頭。

塵儘在村子裡順手拿了個鋤頭,兩個人大半夜開始挖墳,裡麵果然有一盒盒的首飾甚至米油都有。

楚若顏望著挖出來的東西,這哪是墳啊,這簡直是立了一塊碑的地窖。

一家家都怕亂世中村子招賊,把覺得珍貴的東西埋在自家老墳旁邊,結果這一鬨鬼,全都嚇破了膽,不敢回來取,讓他們逮著個功夫了得的倒黴蛋,哪會那麼輕易放過。

比起屋子裡那點東西,他們更想要的是這裡的。

楚若顏繃著身子守在拖上山的板車邊。

忽然,身後‘哢嚓’一響,嚇得她一個哆嗦,塵儘似乎沒有注意到,還在挖著,楚若顏心裡顫個不停,那雙無形的眼睛,讓她感覺更加明顯。

再怕也猛得轉過身去。

刹那間,從後伸來一隻手捂上她的雙眼,她呼吸異常急促,心跳加速,眼前不是黑暗,是搖晃的畫麵——一棵光線刺眼的白色老榕樹。

一股清冽的味道將她安穩包裹著。

“程今生。”

是程今生,身後的人沒有說話。

楚若顏看著眼前閃爍的榕樹,幻境開始出現裂痕。

她好像明白了些什麼,這個幻境隻能起一次,若是裂痕太多,將不再能維持,意味著幻境外的程今生不能出現操控塵儘自主意識的行為。

而現在,程今生操控塵儘的身體,捂上她的雙眼,是因為她麵前站著一隻血肉模糊的凶鬼,可她並不知曉。

然而,就在她轉身,不明所以捂上雙眼前,她目光晃見遠處的樹陰下有一道身影,被月光印在地麵,那人躲在樹後麵露凶惡,以及其嫉妒的目光盯著塵儘。

幻境的時間被拉回,刺眼的白光閃過眼前——他們剛攀上山,楚若顏為塵儘拿著鋤頭,他拖著板車走在前麵。

楚若顏望著熟悉的一幕,背後還是森冷,有雙眼睛盯著,或許不是鬼,是人。

她沒忍住道:“塵儘,背後有人跟著我們。”

是村民嗎?還是誰?

塵儘沉默了一會兒,轉過身來看著她,又放眼望向她身後,最終平淡道:“同門師兄。”

他好似對她不想隱瞞,卻又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沒有多說。

楚若顏意識到什麼。

同門

是護他平安的嗎?可那副樣子看著不像,更像是監視他。

為什麼要監視他,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楚若顏沒有多問,因為她不知道哪句話問出去會給他添麻煩。

他們繼續回到方才的位置,開始挨家挨戶挖出地窖裡的東西,四十多戶人家,從山這頭去到另一頭,少年的衣服已經汙穢不堪。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也不明白身後那人為何會寸步不離盯著他,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左右。

他們繼續往前,第三十一戶,塵儘已經有些疲了,他的手勁減弱,動作遲鈍,鋤頭不再能揚高,纏在手上的白布全部被血染紅。

還差九戶,他腦海裡隻知道很快就能做完這一切了。

揚起的鋤頭,斬進泥土。

“叮鈴——”

一道脆響從泥中炸響在山林裡,同時接二連三吵鬨的急躁響起,樹與樹間纏滿滴血的紅線,掛著叮叮當當響鈴鐺。

塵儘愣了半秒,下一刻,丟掉鋤頭撲向楚若顏,一道黑影從她的頭頂晃過,像利爪,若不是撲倒及時,她怕是會被利爪劃傷。

林子中血光乍現,塵儘手上的血不知何時滴在了陣眼上,陣眼正是他方才站的位置,瞬間,地麵上出現一道招鬼咒,從陣眼開始迅速擴散,一道紅光竄天而起。

楚若顏驚慌失措,扭頭望著冒紅光的山,與古怪的村子,他們方才走來的每一步,地上都有血腳印,並且血腳印的血還在往下滴流。

她不屬於這裡,所以地麵上都是他的,每一步都促成鬼陣,隻等他的血落地。

村民!算計他!

為什麼?!

利用他的善心欺騙他來橫陰山。

不給他吃飽,讓他挖地窖,在深夜精神疲憊反應遲鈍。

跟在他身邊一口一句師父的小孩,用碎碗重重劃傷他,差點傷及筋脈,就為了讓他的血能滴到陣眼。

還有跟在他身後遠遠監視他的人!

一個個,都逃脫不了乾係!

一件白衫蓋在她的頭上,將她的視線阻擋,任由她如何扯都扯不下來,她看不見外麵發現了什麼,隻聽見塵儘痛苦的掙紮,以及他一次又一次重摔在地的聲音。

白衫透著血光與鬼影,鬼嗷興奮的叫喊就像要刺穿她的耳膜。

現在的他,如何能活著離開這鬼陣?

但他做到了,以一己之力,手握銀劍,站在血陣之上。

跟在他身後的人,就這麼注視著,完全沒打算出手相助。

楚若顏無助坐在地上,她幫不上他,更改變不了這段已經發生過的過往。

血光不知道多久退散的,鬼嗷也不知多久平息的,像血淋躁響的鈴鐺也不知何時不再響。

滿身是血的人栽在她懷裡,扯下白衫時,天邊已經出現一道晨光灑在滿是鮮血的泥土上。

第三十一戶

楚若顏看到他藏在手臂上的碧珠,仙氣十足,可是沾滿血,她看見他的傷口白布消失,鬼煙侵襲,碧珠替他將鬼氣吸了進去。

原來是這裡,被一個看似天真的小孩欺騙,被一群虛偽的人利用。

以他的血開鬼陣,把方圓百裡的鬼都招來,鬼氣從傷口進入他的身體,有靈氣的碧珠為救他替他承受了。

她將昏去的塵儘靠在板車邊,起身拿起鋤頭為他把剩下的九戶挖完。

過去的他,是不是醒來之後,把這剩下的九戶挖完了?

這還是有她在一邊,遠處的人沒靠近,她不在的過往,他會不會有對塵儘做什麼。

她帶著他回到村裡,一日的路,跌跌撞撞走了三日,眾人頂著虛偽的麵孔來哭,卻是不忘選走自己的東西。

楚若顏冷漠看著他們假惺惺的麵孔。

不知是良心過不去還是怎麼的,他們算是給他騰了一間肮臟的柴房。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4-01-18 21:05:40~2024-01-19 20:54:0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70136874、拾柒^_^、白鳶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92章 幻境(4)

楚若顏為他將柴房打掃了一遍, 滿身是血的人安靜地躺在淩亂的茅草上。

她坐在一旁,用衣擺為他擦去劍上的血。

沒過一會兒,門被扣響,門外來了十幾名村民, 阿肆他娘抱著被褥, 身後的人拿著乾淨的帕子與水盆。

楚若顏望著那些東西,鼻子一酸, 眼淚流了下來, 不是因為感激, 而是難過, 他們對他不足豆粒大的好, 來的太遲了。

事情不成, 他們根本不會做這些,做這些純屬是良心受譴責, 想把他甩的徹底, 想把犯下的罪甩的徹底,而也恰巧證實,這是一場他們明知會要他命,仍要費儘心思騙他的陰謀。

她掛著淚水, 淚珠大顆往下掉,視線模糊,直搖著頭,哽咽道:“我不明白, 為什麼?”

所以人都低著頭,阿肆哭著道歉, 楚若顏輕掃他一眼, 最後盯著他娘看, 她想要個答案。

為了獲取他的憐憫之心,連這麼小的孩子都用上了。

天真無邪多麼可笑。

阿肆他娘猶豫了幾回,最終說:“姑娘,這亂世中戰事頻發,劫匪也猖狂,原先那村子至少還算隱蔽,結果這又鬨了鬼”

她支支吾吾道:“我們不想待這村子,死過人,大夥就猜測,可能經常遭劫。”

楚若顏氣笑了:“那難道不比鬨鬼的地方好嗎?”

阿肆他娘誇大其詞說:“那、那也可能死於戰事引起的瘟疫。”

楚若顏冷眼看著她。

瘟疫?她不覺得塵儘會給他們找一個沾有瘟疫的地方安身。

阿肆他娘見這麼解釋也不通,開始賣慘:“我們就是些平民百姓,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戰事,劫匪,鬨鬼,哪件事都不是我們能應對的至少原先那村子,前兩件事沒發生過,鬨鬼”

“鬨鬼,鬨鬼這事”

“前不久有位道長說,隻要把方圓百裡的鬼除了,就沒事了。可這除鬼我們哪會啊,他說隻要開個招鬼陣,犧牲一人,把鬼引他身上,那人活不了,鬼也活不了所以”

楚若顏瞬間暴怒:“所以!從他出手相助的時候,你們就計劃好了!要他死!”

她邊哭邊苦笑:“或許,不是,不是他找到的你們,是你們找上的他!騙他救人,騙他除鬼!騙他給你們找個安身地!騙他給你們挖什麼墳!”

李大爺哼唧道:“我們有什麼錯,隻是想苟命。”

楚若顏整個人炸了:“我看你們是狗命都不如!他就算救條狗,狗還會對他搖尾乞憐,討他歡心!他費勁心思救你們出苦海,你們卻計劃要他的命!”

李大爺:“你這姑娘怎麼說話的!”

“我就這樣說話!”楚若顏心裡堵著一股火,非要發泄出來:“你摸摸你們的良心!再問問你們來此,真是關心他來送東西嗎!還是因他染鬼,來看看他是人是鬼!”

安靜了他們不爭吵了,她說對了。

把他們的想法大聲吼出來,揭露他們的醜陋,他們開始落荒而逃。

後來,他們走了,帶著塵儘辛苦挖出來的東西,回到他們溫馨的家,丟下他們兩個,村子空了。

楚若顏站在空蕩蕩的街道上,望著月色下森冷的村子,一盞燈沒有,村子裡的東西被他們全帶走。

四十戶人家,幾百張血畫符,塵儘知道自己做的一切,是一場無用功嗎。

夜風刮著她的衣擺,心裡說不出來的苦澀,她害怕黑暗,但那一晚,她把不大的村子全部走了一遍,說不出來為什麼這麼做,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就這麼放空著,看高懸的月露出銀色的鋒芒,看空無一人的村子沒有一點生氣,看他為他們貼滿的符,沒有一張為他而留,看他用木板釘起漏風的牆,卻沒一間願意給他住。

她為他擦拭手臂上的傷口,皮肉外翻,血肉模糊,扯下新的布塊,為他重新包紮傷口。

手腕上的碧珠光澤暗了些,她小心撫上去,用沾水的帕子,一顆一顆仔細擦去血跡。

塵儘躺了足足十天未醒,楚若顏寸步不離在他身邊,把村子能收刮來的東西全用上,才叫他有所好轉。

從前他是不是孤身一人躺在血泊中,醒來後苟延殘喘把村民的東西拖回來。

她用了三天弄回來,村民還會抱怨,十天怕是一口水都不會給他喝。

會有柴房嗎?還是他沒有一刻停留,拖著渾身傷離開村子,那他又是否知道,他前腳剛走,他們後腳全離開了村子。

他們走的那樣匆忙,就像怕染上鬼氣塵儘禍害他們,避之千裡。

一句亂世之中,一句迫不得已。

一場空啊他的善心換來一場陰謀。

他們死纏爛打,糾纏不休,賣慘求憐,換來他遍體鱗傷。

他為他們尋來的安身之地,他們嫌臟,他們不喜歡。

做了這麼多,一句感謝沒有,隻得到一句他應該的,倒成了他自作多情,多管閒事。

楚若顏坐在柴房台階上,沉默看著腳底下阿肆他娘臨走前清理乾淨的青苔路。

心裡說不出的滋味。

身後的門打開,虛弱的聲音像一陣清風就能吹散。

“楚姑娘沒走嗎?”

楚若顏瞪大雙眼,立刻騰起來,回身看他,陰霾一掃而空,驚喜道:“醒了?!”

塵儘麵色蒼白,扶著門框,對她勾唇笑道:“沒事了。”

他在她身邊坐下,下意識拉了拉衣袖藏起傷,目光掃了眼她換上的一身布衣:“我的劍很乾淨,是你幫我每日擦拭。”

今日陽光正烈,楚若顏站在一旁說:“小事情。”

他看了眼沒有人煙的村子:“你怎麼沒走?”

“我不識路。”楚若顏:“你喝魚湯嗎?”

這裡食材有限,她每日都會用少量的米熬魚湯給他灌下去,難得今日他能自己喝。

楚若顏回身從屋裡給他翻出一件布衣,是她在村子衣櫥裡找到的,算是最乾淨的一件。

想著少年一身無暇的白衣,許是很愛乾淨。

她緊跟著解釋說:“我已經洗乾淨了。你說男女有彆,所以我沒給你換。”

塵儘看她捧在手中,疊得整齊的衣裳,心猛得一滯,他接過來,不掩蓋喜歡的情緒,指腹摩挲粗糙的布衣。

見他接了,楚若顏又立即跑去生火熬湯。

塵儘換好衣裳來尋她,為她扇火。

他很喜歡她的魚湯,讚不絕口,毫不吝嗇誇獎。

發絲垂在肩前,楚若顏呆呆望著他陽光下的側顏,輪廓乾淨利落卻不帶一絲冷芒,反倒清爽又溫和。

她不受控製,手指撩起他的發,掃到肩後,他的耳朵露出來,沒有傷疤,沒有詛咒,沒有遮擋它們的耳墜。

指腹劃過他的脖頸,塵儘驀地臉紅了,捧著碗的手僵住,整個人有些拘束,不敢輕舉妄動,卻是小心翼翼偷撇過眼觀察她的神情。

她認真看著光滑的脖頸,無厘頭問了一句:“疼嗎?”

塵儘怔了一下,接道:“不疼。”

“真的嗎?”

“真的。”

“真的嗎?”

“嗯。”

“真的嗎?”

沒再回答。

楚若顏:“我可以為你束發嗎?”

塵儘喉嚨哽了下,側首躲開她的手:“發隻有喜歡的女子,才能束。”

楚若顏沒強迫,活躍氣氛低笑打趣道:“那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子。”

塵儘:“喜歡喜歡以後,會會知道。”

楚若顏坐在他旁邊,托腮笑問:“那知道之後可以告訴我嗎?”

塵儘沒有答應她,也沒有拒絕她。

他都沒怎麼休息,放下碗一刻不歇帶她離開了村子。

她問:“這麼著急是要去哪?”

“回山。”

“回山?”

塵儘轉過身,看向遠遠跟著他們的身影,躲在屋子後麵,他又掃了眼楚若顏,最終對她坦白:“我不是劍客。”

他不喜歡劍客這個身份,心裡掙紮無數遍之後,他決定對她如實回答:“萬嶽山內門大弟子,塵儘。”

楚若顏並不知道,在三百年前的亂世中萬嶽山的地位,天下第一仙宗,許多人擠破頭都想進去,卻連山腳都無法觸及,是戰事不可靠近,是幾大國都要敬一分的神聖之地,是亂世裡唯一一片平靜之地。

她解釋說:“我失憶了,萬嶽山是?”

塵儘:“天下第一宗。我會儘我所能,護姑娘平安。”

楚若顏愣住,去攙扶他的胳膊,他沒躲。

她垂下眼睫說:“不用給自己這種壓力,你做你自己便好,記憶恢複,我會離開。”

塵儘:“不是壓力,是應該的。”

楚若顏現在聽不得那幾個字,眼眶酸漲的厲害,瞬間淚從眼角悄無聲息滑落,陽光下她的淚泛著光。

塵儘餘光瞟見,頓時手足無措。

楚若顏彆過頭,把淚抹去:“太陽晃眼。”

須臾,他道:“我沒事”

她打斷道:“是太陽晃眼,塵儘,是太陽太過晃眼。”

一句話是對忍不住流下眼淚的解釋,也是意有所指。

塵儘欲言又止:“世間苦難太多,我隻是想”他頓了片刻,接道:“搭把手。”

前方的路,樹影婆娑,光影斑駁,陽光傾瀉而下,十七歲意氣風發的少年,是光也會偏愛的人,可他一身布衣,傷痕累累。

楚若顏依稀記得,風見安曾經和她說過,當年的程今生仙骨自成,是個百年難一遇的修仙奇才,得到成仙是必然之事,卻不是眾望所歸。

是太陽太晃眼

【作者有話說】

好多營養液呀!!!謝謝大款的包養~好喜歡~嘿嘿

感謝在2024-01-19 20:54:09~2024-01-20 20:58:3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我在想晚上7什麼: 5瓶;白鳶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93章 幻境(5)

楚若顏跟著塵儘一路回到萬嶽山, 還未到山前就感受到天下第一宗磅礴的氣勢,蒼山雄偉,規模浩大,瓊樓聖宮, 湧動的靈氣更是像騰湧的浪, 鑽進她身體每一寸。

萬嶽山也是分外宗和內宗,隻不過他們的外宗不像南華宗那樣, 隨意在外頭找的人套個外宗的名, 結果都是替死鬼。萬嶽山全都是實打實收入門的弟子, 外山和內山之分, 靠的是實力, 能力越強越靠近山端靈泉。?

外門弟子對塵儘儘管有利用之意做基礎, 但至少對他敬仰,投來的多是羨慕的目光。

“大師兄!”

宗門前, 守門的外門弟子對他規規矩矩拱手拜禮。

塵儘對他們點頭回應, 帶著楚若顏穿過結界,走沒兩步,一名看起來是領頭的的外門弟子開口喊住他。

“大師兄。”

塵儘停下步子,轉頭看去。

那名弟子觀察了好一會兒跟在塵儘身邊, 握著他劍尾的女子,欲言又止,最後用劍撓撓頭,換了個話題, 嬉笑道:“大師兄,我最近遇到破境瓶頸, 似乎臨門一腳, 可否提點。”

塵儘道:“自然。”

他看出這名弟子攔住他的真實目的, 沒有為難說道:“我執意帶她闖入,你們沒有攔住,出事我會負責。”

那名弟子卸了好大一口氣,對塵儘拜了個禮。

“待我將近況彙於師父後,會來助你。”

語畢,他帶著楚若顏轉身往山上走,似乎知道那名弟子不會對他再有下語。

楚若顏知道,又是那幾個字——應該的。

做為大師兄他就應該竭儘所能助他們,是應該的,所以一句客套的謝語都沒有。

外門弟子見到他都會停下手中事物,對他拜禮,可到了內門就不是這樣了。

內門弟子迎麵遇見會不情不願喚一聲,拜禮那是根本不會有,更有遠遠瞧見後繞道而行,禮貌喚一聲都不願意。

楚若顏眼尖發現,那些繞道的弟子多是年長者。

萬嶽山不安年紀排名,按實力,讓那些在宗多年的弟子喚一個十七歲的少年大師兄,誰都不願意,不服氣,可禮規架在那,遇見不得不喊,乾脆直接換道而行。

而願意上來和他打招呼的弟子,下一句就有求於他。

這種場麵怕是每次回山都少不了。

楚若顏嘟囔道:“他們對你”

塵儘第一次打斷她的話:“內門無大小之分,都是師兄。”

楚若顏沒再說什麼。

過了一會兒,他們身後傳來腳步聲。

幸災樂禍的冷嘲:“大師兄私帶外人上山。”

楚若顏回頭一瞧,正是監視塵儘那人,他對塵儘不善的態度直接擺在明麵上,或許是覺得握著他的把柄,所以一點假意的禮規都沒有。

塵儘隻當不知道他的監視,笑說:“楊炘師兄也回山了?”

楊炘走到他麵前,掃了他們兩人一眼:“是,我先報於師父近況。”

塵儘側身給他讓道。

她拉了拉劍尾:“塵儘。”

塵儘沒有放在心上說:“次次如此,不必理會。”

“為什麼不必理會?他監視了你一路,讓他先入為主,你豈不是難以辯解。”

塵儘望著楊炘上山的背影:“就算站在師父麵前,師父也會命他先言。”

兩個人在內山逛了兩個時辰,沒人願意上前打招呼也是好事,悠悠閒閒的逛山遊湖也無人打擾。

她隱約感受出一絲塵儘的不對勁,現在的不是他,不是真實的他。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他想打破自己的外殼,掙脫彆人加上的枷鎖,成為真實的自己,但他做不到。

作為一個明知宗規的名士楷模,執意帶她一個外人上山。

帶她在內山閒逛,她知道他想向她介紹他生活多年的地方,可又隻字未言,沉默著。

但她明白他的意思,也就陪他安靜走著。

在路過湖時注意到她不經意的目光,便帶她來遊湖。

小船上,楚若顏靠在船邊撥弄水花。

塵儘坐在另一頭劃動船漿,提醒道:“當心彆掉下去。”

正玩水麵小花的楚若顏怔了一下,腦海閃過程今生說過的話,南華宗的竹林裡,一身濕漉從水中起身,她蹲在岸邊撈魚,他坐在樹蔭下說:‘小心些,彆掉下去了。’

楚若顏抬眸望向塵儘,刹那間,就像兩道身影在她眼裡重疊,塵儘與程今生,他把他帶回了光下。

她無厘頭來了句:“之前有人對我說過,小滿,宜祈福,忌安葬。”

塵儘不明所以:“今日不是小滿。”

“我知道,小滿對你有什麼特彆意義嗎?”

他想了一會兒,覺得和平常的日子沒什麼不同:“沒有,楚姑娘為何這麼問?”

“想知道。”

她想知道,他就在想,想了又想,還是覺得並沒有哪裡特彆,沒再說沒有,而是道:“宜祈福。”

楚若顏怔住,揚起唇用笑作為回應。

可笑裡藏著苦澀。

還沒到那個讓他難以忘記的日子。

究竟是什麼。

他想打破的束縛又是什麼。

兩人安靜半晌,船快靠岸,楚若顏對他道:“小滿宜祈福,我為你祈福,平安順遂。”

塵儘劃槳的手猛得一顫,即將靠岸的船停了下來,隨著波瀾的水麵緩慢起伏著。

“平安順遂。”

湖邊翠綠的葉飄入湖麵,跟著水波撞到了船槳上。

“第一次,有人對我說。”

楚若顏勾起眼角笑說:“是啊,程今生你看,這才是第一次。”

她真摯道:“以後也會有很多次。”

塵儘轉過眸,放眼去看陽光下高聳的山,清澈的水,茂盛的樹,升起的仙霧。

他收回目光,垂眸望著自己在水麵的倒映,輕笑一聲,不敢將這話放心上。

“是嗎?可今日,不是小滿。”

楚若顏張口想說:任何時候她都會為他祈福。

“大師兄,師父命我來詔你前去。”

楊炘的聲音從岸邊傳來,將她還沒說出口的話,堵住了

楚若顏和楊炘一同被禁步於正殿外,萬嶽山宗主背對門,身軀挺拔,負手而立,一派威嚴,手中握著一條粗糙的黑色長鞭。

楚若顏眼皮不安狂跳,殿門在她眼前關上,將她的視線徹底隔絕。

楊炘站在一旁冷笑道:“姑娘,在這等待吧,半日後他自會出來。”

“半日!”楚若顏怒視他:“你說了什麼?”

楊炘拂袖而去:“如實相告罷了。”

殿外沒人了,隻有楚若顏一個人呆呆守著。

殿內傳來一道命令。

“跪下。”

楚若顏心猶如被揪了一把,難以喘息。

萬鬆延:“此去三月,一共說了一百六十二次名,少了一百三十八次,比上次回來少了五十四次。”

“一次比一次少。”

塵儘默不作聲著。

楚若顏在門外呆滯住。

名?

說了多少次名,一次不少全記著,為什麼?!

這是什麼奇怪的要求。

怪不得他不會先介紹自己,而是等他人問起,才會禮貌回答。

萬鬆延一道鞭子揮在地上,轉過身來,憤怒道:“其中,說了一次你是萬嶽山大弟子,塵儘。”

隨後一鞭子揮在他背上。

“為師有沒有告訴你!你是劍客!是行俠仗義,扶弱抑強的劍客!”

鞭子一道又一道,從殿內傳進楚若顏的耳中。

“啞巴了?!”

塵儘抹去嘴角的血:“有。”

“你做到了嗎?!”

“未。”

萬鬆延一道鞭直接揮在他臉上,將他掀了出去:“未!你在反抗我!”

塵儘撞到一處花架,花瓶砸在地,碎片碎在身邊,花土從頭澆到尾。

他無所謂的拍去,沒顧及側臉流下的血。

萬鬆延走到他麵前,又是一鞭揮在他的脖子上,鞭尾甩到耳朵,引來一陣耳鳴。

塵儘抬手用衣袖抹去流至下巴,即將滴在地板的血。

“弟子不敢。”

萬鬆延癲笑著:“不敢!我看你敢的很!”

他蹲下身子,鞭柄用力抵住他的咽喉,聲音放柔了些,眼神卻是犀利:“為師這麼做都是為你好。”

“塵儘,你要再強大一點,再強大一點,你看,你若是再強大一點,就能減少這世間的苦難。”

“那些百姓在這亂世中如何能自處?你要是強大了,是不是就能為他們分擔,是不是就能為他們減緩痛楚。”

“為師知道你做的很好了,但是還不夠,還遠遠不夠,你可以做的更好。”

“你有天賦,用了這天下大多的靈氣,就該多做些事,為師著重培養你就是希望你能為那些百姓做出貢獻。”

“你該理解為師的良苦用心。”

“為師沒有逼你,但你要知道,你做的不夠好就是有錯,就是對不起為師,就是對不起這亂世中的所有人。”

“你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名字,是一個正義的劍客,讓他們相信這世間能看見一絲希望。”

“為師當初在亂世裡把你撿回來,你就已經與他們不同,你享受了這麼久的安穩,是要對他們付出,不然不公平,不公平!”

“去告訴所有人你的名字,告訴他們你的身份,去多看些苦難,去突破最高那層境界,去得到能力,去接受那道天劫,這樣你就可以救所有人了。”

“聽明白了嗎!你比所有人得到的都要多!你做的不夠好!就是有錯!”

“做的不夠好,就是招成災難的劊子手!”

鞭子脆響回蕩在整個殿中,殿內的東西全部被撞倒,砸在地上。

“為師沒有逼你!但道理你要懂!”

“為師也不想打你,這是在幫你贖罪。”

他抓起塵儘甩了出去,鞭子放肆抽打。

“我聽說有人給你酒!你為什麼不接!為什麼不接!”

“你喜歡酒!彆忘了!做為一個劍客,酒是你必不可少的!”

“塵儘不喜歡甜食!”

“不喜歡穿一身布衣!要一身白衣!白衣!彆弄臟你的白衣!”

楚若顏站在門口,早已淚流滿麵。

半日

不止半日,太陽落山,黑暗降臨,鞭子也未停。

【作者有話說】

好多營養液啊啊啊啊啊啊啊!(放肆尖叫!)

TAT謝謝大款包養~

感謝在2024-01-20 20:58:36~2024-01-21 20:58:2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我在想晚上7什麼: 2瓶;白鳶、佳點函數、70136874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94章 幻境(6)

楚若顏站在夜幕裡, 正殿的門被打開,一絲微光從裡麵照了出來。

她抬起眼去看,他的師父麵容沉靜,氣定神閒, 衣裳整齊沒有一絲皺褶, 一舉一動都透著修仙之人的儒雅風度,就好似方才揮鞭, 麵容扭曲的並不是他, 偽裝極好, 她若不是站在門外, 定是無法憑一麵, 猜到他背後的殘忍。

他輕蔑掃了眼楚若顏, 而後扭頭對趴在地上渾身是血的塵儘說:“下山去嶼安縣。”

“儘快迎天劫。”

楚若顏移過目光,塵儘的背已經皮開肉綻, 血染紅了整件布衣, 他的發淩亂披散在地,就像已無氣息一般,安靜躺著等待他的死亡,沒有一點掙紮的痕跡。

口口聲聲為他好, 為他著想的師父,讓一個十七歲的少年背負天下最大的罪惡,事態難安,所有的苦難都是他的原因, 一遍又一遍逼迫,催眠, 讓他自責讓他內疚, 讓他心甘情願接受鞭打, 讓他堅信這樣能贖罪。

這樣的罪過,他背了多少年?

他有天賦,認真修煉,體恤百姓,可這戰火紛飛並非因他引起,為什麼要他來背這滔天大罪。

萬鬆延等了好一會,沒等來塵儘的回答,正要回身朝他去。

“為師的話,現在是不進耳了?!”

楚若顏立刻跨進殿中,擋住塵儘的身影,直麵他的師父,替他答道:“他知道了,知道了。”

等到萬鬆延走遠,等到這樣寂靜無聲的夜幕下再沒任何人,楚若顏去到他身邊。

塵儘一雙黯淡的眼,木訥盯著躺在麵前沾滿血的鞭子,而珠子早散了一地。

他望著鞭子,卻沒勇氣拿起鞭子去反抗,就因為師父說他有罪。

楚若顏看著一地散落的碧珠泡在他的血泊中,她彎下腰,一顆顆給他撿了起來,小心翼翼用衣裳兜著,給他擦拭乾淨,她走到他麵前,勾開他貼在臉頰的發。

含著淚光,擠出一抹溫暖的笑說:“塵儘,我知道你喜歡甜食,下山我給你買蜜餞吃。”

塵儘木訥的神情有了絲動靜,在隻有微光的殿中,他的眼納入一絲亮點,搖搖晃晃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故作輕鬆,低笑一聲:“楚姑娘有銀子嗎?”

楚若顏:“可以有。”

他一身傷歸來,再攜一身傷離去。

在萬嶽山待了兩日,他每日都會去給外門師弟提點,偶爾抽空陪她遊個船。

塵儘的身體恢複能力很好,幾乎在下山半月後那些傷隻剩下淡印,夜裡他會運氣,碧光忽閃,楚若顏猜測他的珠子有療傷的功效,且能助他修煉。

嶼安縣距離萬嶽山不算太遠,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帶他避開了有人煙的地方,一月裡,無人知曉他的名字。

他的師父,就像給他安排了一個身份,讓他必須按要求去活,但他不喜歡。

塵儘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楚若顏也不明白。

直到那天,嶼安縣的街道上,楚若顏拉著塵儘說要給他找蜜餞,可這混亂中哪會有人賣,又哪會有人用兜裡本就不多的碎銀買它,攤販賣的都是些飽腹的食物。

楚若顏失落卻也沒有辦法,塵儘注意到她的神情,安慰笑說:“饅頭也行,有甜味。”

她怔了一下,下一刻幾文錢塞到她手裡,他說:“前方正好有個婆婆在賣。”

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一個小角落裡,白發蒼蒼的婆婆臂彎掛著老舊的食籃,藍上蓋著縫補的碎花布,佝僂著身子,目光在人群裡找尋,可無人去買她的東西。

楚若顏看了眼手中的錢,好奇問塵儘:“你如何知曉她賣饅頭?”

這倒是把塵儘問到了,他隻能說是一種直覺,因為看的多了,所以能猜到。

“我猜的。”

楚若顏點頭應道:“那便去瞧一眼,或許你是對的。”

他們才走兩步,前麵突然躁動,許多人開始慌亂的朝他們的方向跑來。

塵儘一把扯住楚若顏,把她往一個巷子裡推,將她藏起來。

“發生什麼了?!”

“不知道是官兵還是土匪,你先待著彆亂動。”

突然人群裡開始大喊:“妖!妖!鼠妖!”??

楚若顏還在發懵,塵儘已經提劍殺了出去。

巷子外頭尖叫不斷,攤子被掀翻,有人趁亂搶奪,完全亂成一鍋粥。

混亂的聲音持續不斷,殺妖的聲音倒是很快便靜了下來,楚若顏探出腦袋去瞧,鼠妖已經死在他的劍下,他站在街道上,方才賣饅頭的婆婆嚇得不輕,癱坐在地上,食藍子飛了出去,裡麵的饅頭滾了一地。

楚若顏發現塵儘的手有些古怪,一縷鬼煙纏住他握劍的手腕,從白色的袖子中溢出,碧色的珠子在想儘辦法吞入。?

他收起劍,用袖子擋住,看著倒在他旁邊的婆婆,想去扶,又怕手上的鬼氣對她不利,於是,他垂下眼眸,撿起地上滾落的饅頭,發現全都臟了,隻剩一個還躺在側倒的籃子中。

待他回過身時,楚若顏已經將婆婆扶了起來,塵儘遞上食籃,籃子晃動,孤零零的饅頭從左滾到右。

楚若顏手中的錢隻夠買一個饅頭,她遞過去:“這個饅頭我可以買了嗎?”

婆婆還沒回過神來,呆滯的點著頭,收了錢遞上冷硬的饅頭。

她口齒不清,含含糊糊的說:“這,這位公子是個好人,叫什麼名字啊?”??

塵儘:“塵儘,劍客。”

婆婆聽到他的名字渾身一抖,模糊的視線讓她看不清眼前的人,她顫著手去摸他的臉:“誰?塵塵儘?萬嶽山大弟子?”

楚若顏和塵儘都怔住了,她如何知曉他的身份?

兩人沉默了會兒,沒有承認這個身份,也沒否定這個身份。

楚若顏問:“婆婆是在找什麼人嗎?”

她方才四處張望的目光,不像期待有人來買饅頭,倒像是在人群裡尋一個身影。

婆婆說:“我我在等塵儘。”

她手顫抖著,有些激動,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開始哭。

楚若顏:“塵儘?”

塵儘默言,他的印象裡沒有遇到過這位婆婆。

“饅頭我們都買了。”

邊說邊從懷裡掏出錢袋,突然,婆婆的手一把抓住他的錢袋,指腹在錢袋上摸索。

兩人都為之一驚,但塵儘沒有收回錢袋,任由她摸著。

“是這樣!是這樣!”

楚若顏微微凝眉:“這是他的錢袋。”

這是要搶錢袋嗎?

楚若顏承認,她對所有人都異常警惕。

婆婆卻是一把抓住塵儘的手腕:“是我的孫,我的孫!”

楚若顏一頭霧水:“孫?是不是認錯人了。”

塵儘:“這個錢袋,是我師父給的。”

婆婆:“這分明是當初你去萬嶽山的時候,阿婆給你的啊。一去二十年,都不回家看一眼嗎?”

塵儘和楚若顏麵麵相覷,不知所雲。

二十年?可今年他才十七。

婆婆很激動,抹著淚。

楚若顏抽空問了他一句:“塵儘,你何時入的山?”

塵儘:“五歲,無父無母,亂世之中師父在亂葬崗把我帶走的。”

他依稀記得屍體遍地,妖鬼成群,腐臭衝鼻,師父揮劍而入,問他願不願意跟他走,他點了頭。

楚若顏:“莫不是重名,婆婆是不是認錯了。”

婆婆著急道:“不會錯不會錯!十五歲去往萬嶽山,一去二十年,聽說成了大弟子,很受師父的喜愛。”

“從前啊,他就喜歡穿一身白衣,說學成歸來,要做一個持劍天涯的劍客,逍遙自在,懲奸除惡。”

“十年前都還有消息,可後來越來越少,越來越少。”

“姑娘!你幫我看看,這公子是不是一身白衣,高束著發,還有我還聽說他的師父賜他一柄靈劍,劍上還有碧色寶石,哎呀。”

塵儘看著楚若顏剛剛遞到他手裡的饅頭,塞進了嘴裡,冷硬的饅頭如同嚼蠟,他默不作聲把一整個饅頭吃完了。

良久,他苦笑一聲:“婆婆記錯了,我不是塵儘。”

婆婆:“你都拿著我做的錢袋,怎麼不是塵儘。”

塵儘緩緩吐言:“他死了。”

連饅頭都不帶一絲甜味。

婆婆不願承認這件事:“胡說!你不是還好好站在我麵前。”

塵儘:“我十七,名字相同不過是巧合。”

他不想承認,師父做的一切,是為了把他當做彆人的影子,可事實就擺在他麵前。

他的名字是彆人的,身份是彆人的,隨身攜帶的劍是彆人的。

除了手中這串從小跟著他的珠子是他自己的外,原來,連衣服都是彆人的。

原來他什麼也沒擁有過。

“師父垂愛,讓我承他之名,做他愛做之事,成為他想成為之人。”

楚若顏不知道塵儘用何心情,讓自己平淡說出那句師父垂愛。

塵儘道:“婆婆家在何處,我送婆婆回家罷。”

他把錢袋連錢一同歸還於她。

“這袋銀兩收好。”

塵儘把鼠妖處理後,攙扶她離開此地。

婆婆早有預料她在世間唯一的親人早沒有了,可真當聽到這個消息時她還是不願承認,她固執的認為麵前的塵儘就是她捧在手心的孫。

屋子在一處荒山,雜草成災,房屋破舊,一條狹窄蜿蜒的小泥路。

山上有幾座墳,木碑上刻著早已模糊的名。

她為塵儘煮了一碗齋麵。

塵儘默然吃完這碗麵,此後真就扮演起了一個孫子的身份。

足足三月,哪也沒去,就在這片荒山。

為她補瓦填牆,為她去除雜草,為她重新刻已經腐朽的木碑。

這三月裡,他的名字隻說了一次。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4-01-21 20:58:25~2024-01-22 21:08:5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白鳶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95章 幻境(7)

那天楚若顏在荒山上找到了塵儘, 他褪下了自己的衣裳,放下了自己的劍,把身上所有不屬於他的東西都埋進去,做了一個墓, 木碑上寫著塵儘二字。

楚若顏不知道, 他這麼做,葬的是原來的那個塵儘還是他自己。

他就坐在木碑前看冰冷的兩個字刻在上麵, 足足一個時辰, 一動不動, 楚若顏就站在樹邊注視著他, 一步未離開, 默默陪伴。

塵儘回過身時, 正好瞧見站在樹下的楚若顏,她莞爾一笑:“婆婆在做饅頭, 一會兒一起去賣吧。”

塵儘:“你等我多久了。”

楚若顏沉思了會兒。

本是想說她剛到, 沒等多久,但塵儘肯定不會信,可哪怕不信他也不會揭穿她。

她索性道:“三百年。”

塵儘呼吸滯了下,思緒混亂, 長睫微顫,抬起時露出藏在底下的黑眸,納下熾熱的陽光,片刻後, 漂亮的狐狸眼輕揚。

“三百年。”

楚若顏朝他走去,拽住他的衣袖:“走吧, 今日早些去說不定能多賣些。”

“如今沒有劍尾巴給我握, 隻能揪你的衣裳了。”

“賣了饅頭給你買件衣裳, 你喜歡碧色。”

她瞧了眼他披下的發,正想抽下自己的發帶,被塵儘握住手腕阻止住了。

“楚姑娘,還沒想起來家在何處嗎?”

楚若顏道:“沒有,想不起來,現在這日子挺好的。”

塵儘鬆開她的手:“快入冬了。”

亂世之中,冬季最難熬,大部分人會死在這個冬季。

楚若顏知道他的意思,他若是決定離開萬嶽山,這個冬季他無處可去,總不能帶著她四處流浪。

楚若顏:“我們可以幫婆婆賣饅頭。”

過了一會兒,楚若顏又覺得這個提議不太好,他該看更大更遠的世界,不該葬了劍穿一身布衣,賣一輩子的饅頭。

她想程今生從前也糾結過,可是他的師父次次給他洗腦,莫無須有的罪,壓彎了少年的脊梁,看著世間難安,他不會甘於平凡。

從前的程今生是不是後來又選擇回到萬嶽山。

迎接他的會是什麼?下一頓鞭打,持續往上加的罪惡砝碼。

少年的能力有限,可默不作聲甘於背下所有的罪,渴望換天下之太平。

楚若顏改了口:“今日幫婆婆賣最後一次饅頭。”

她拎著食籃,塵儘跟在她身邊扶著婆婆,一行三人去往街上。

在這待了三月,周圍的百姓對塵儘也越來越友好,有他在土匪妖鬼日漸減少,如今已是看不見了。

賣饅頭的時候他們也會給他讓個好位置。

才到街上,張大娘臂彎掛著她的雞蛋就迎了上來。

“哎喲,阿婆啊,你這孫是個好人啊。你是不知道,昨天可嚇壞我了,屋外頭窸窸窣窣,我都不敢開窗瞧一眼,估計是來妖了,他給我那張黃符,幸好我早貼在門上,真就把那妖嚇跑了。”

張大娘很熱情塞了兩個雞蛋給塵儘。

婆婆也是驕傲:“學有所成,我這孫很厲害的。”

“謝謝大娘。”

楚若顏揚起眼角,謝過她送給塵儘的兩個雞蛋。

塵儘也接道:“謝謝。”

張大娘說:“很厲害啊,我今早還在和他們聊呢,說那符可千萬彆拆下來,是真有作用。”

楚若顏:“那大娘該謝謝他。”

張大娘愣了一下,隨後許是心情好,繼道:“謝謝謝謝,沒有他我這院子哪還有雞生蛋啊。”

楚若顏做為回禮,掏出塊還熱乎的饅頭:“大娘。”

張大娘也不客氣接過去:“好了好了,我給你們占了個位置,去我旁邊賣吧,早點賣了回家去,你看那頭的烏雲,再過不久怕是要落雨了。”

有一個好位置,賣的也快。

楚若顏拿了些錢給塵儘去買衣裳,翻了一圈也沒碧色,全都是灰撲撲的顏色,她隻好回去,回去路過一道巷子,一道銀光閃出,引起她的注意。

她撇眼一瞧,是塵儘的劍!

“楚姑娘。”

正要追上去,塵儘在身後喊住她。

楚若顏扭過頭去:“塵儘,你的劍。”

塵儘接過她的衣裳套上,對巷子裡道:“楊炘。”

霎時,楊炘從巷子裡走出來,嘴角還是一如既往掛著不善的笑。

“大師兄,這三個月的事彙給師父,師兄還有腿下山嗎?”

他晃了晃手裡的劍:“師兄平日不都裝做不知道我,怎麼今天主動喚我出來了。”

楚若顏擰起眉,想上去理論:“楊師兄那是”

塵儘攥住她,上前一步:“師兄有話不妨直說。”

楊炘把劍丟回給塵儘:“我沒什麼要說。”

塵儘接下劍,不明看著他。

楊炘嘲諷道:“沒曾想,風光無限的大師兄,受人敬仰的大師兄,不過是彆人的一道影子。虛情假意我跟著你,也算是看了不少。”

“你不把劍帶回山,怕是手都沒了。”

塵儘問道:“你見過原來的塵儘。”

楊炘道:“我不過比你大五歲,如何見過那人。”

他走上前,站在塵儘麵前,與他麵麵相視:“我勤勤懇懇修練,從外門到內門。”

“我一步步往上走,往上爬,還是超越不了你。”

“師父說的沒錯,你得到的就是比彆人多。”

過了一會兒,他又開始質疑道:“可是,多在哪裡?”

他訕笑道:“天賦!是天賦!你比所有人多的隻是天賦!隻是天賦!”

“塵儘,你做了彆人十幾年的影子,我又何嘗不是?我難道不是你的影子?”

“從你受師父之命下山曆練開始,我就是你的影子。”

“你去哪,我就去哪?!”

“是啊!我就是恨你!恨你擁有天賦,一點即通,恨你輕而易舉就能得到彆人費勁十年也做不到之事。”

他宣泄完,平靜了些:“後來我發現,你真是可悲,比任何人都要可悲,你得到的一切都是假的,背負的卻是真的。”

“我真是可憐你,塵儘。”

“和師父彙報的所有事情,我一句假話沒有,那幾道鞭,是你該!”

“可悲的你,連影子都做的不夠好!”

楊炘仰頭大笑,無儘的嘲諷:“不是因為修煉不夠努力,不是因為沒有救贖百姓,你挨鞭子是因為沒做好一個影子。”

“起初我不明白,為什麼師父要我一筆一劃記好,你說了幾次名,說了幾次自己是劍客。他要你名聲大噪,要你的名字流傳千裡,可不是因為你,是因為被他害死的另一個人。”

“可笑!太可笑!”

遠處烏雲壓來,楊炘放眼去:“過完這場雨,該回山了,帶好你的劍。”

當天夜裡狂風大作,電閃雷鳴,楚若顏心裡萬分不安,屋外雨拍葉的急躁聲好似鬼哭狼嚎,一道閃電劈到樹上,炸起火光。

楚若顏猛得驚醒,她隨意套上衣服,在屋子找了一圈,沒有塵儘的身影。

忽然,一道鬼煙在黑暗中鑽進屋子,楚若顏心道:不好!

她連忙從枕頭底下翻出塵儘留給她的一張符咒,快步走到阿婆屋子裡,躡手躡腳將符咒貼到她的床邊,隨後推開門頂著大雨去找塵儘。

荒山上,火光四射,火樹旁是他的身影,影子拉了長長一道,他站在墓前,渾身纏滿鬼氣,碧珠與劍飛速擊殺著不斷飛來的鬼。

一道驚雷攜著苦雨驟然而下,碧光一閃一顆珠子向雷而上,轟然一聲,天邊被碧光壯觀的鋪蓋。

楚若顏呆滯在原地,震撼看著眼前的一幕。

驀地,擋雷的珠子碎裂爆炸,楚若顏整個人被氣波掀出去,就在要重摔在地時,身後一隻手頂住了她。

大雨衝刷著她,側頭發現是楊炘。

“楊炘?!”

這下連楊炘都驚住:“怎麼回事?!”

楚若顏:“我倒是想問你!!!”

楊炘:“他突破了最高境界。”

楚若顏:“什麼意思?這是天劫?”

楊炘:“天劫還未到,天劫需要有人助他,為他引劫。”

“他做到了”

“他離自由近了一步。”

楚若顏念叨著:“自由?”

楊炘說:“師父從前承偌過他,隻要他能突破,成為萬嶽山幾百年來第一個渡天劫之人,就放他自由。”

“但真的是這樣嗎?”

擋雷的碧珠化為烏有,一瞬間所有的鬼氣都去攻擊剩餘的珠子,想趁虛而入,塵儘手臂上纏繞著鬼氣,他的腳下突然出現血色招鬼陣。

楊炘一步步往後退,驚恐地絮叨道:“恐怕並非如此!”

雨下的太大,劈裡啪啦的雜聲太多,楚若顏聽不清,楊炘的聲音猶如嘲雜的電流,她費力去聽,可聽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

轟隆一聲!

一道紫雷劈在楚若顏腳邊。

她回頭瞧去,萬鬆延站在他們身後,帶著一眾弟子趕來。

而此時,無數的鬼湧向塵儘,被光偏愛的人,如今站在黑暗裡,宛如失了意識,定定望著木碑上的兩個字,任由鬼撕扯著他。

是誰的墓,是他的

他想葬的不是原來那個塵儘,是他自己。

楚若顏嘶吼道:“塵儘!!!”

阿婆也被吵醒,她推開門走出來:“發生什麼了?”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彆動他!”

楊炘望向萬鬆延,立即道:“師父,二百九九次名”

楚若顏也是一呆。

他第一次撒謊。

然而,萬鬆延並不想再聽,已經不重要了!?

萬鬆延的麵容在一道道雷閃之下異常興奮,是那種隱忍、妒忌多年終於如願的癲狂,偽裝的一派儒雅早消失無蹤。

他表情扭曲道:“把他帶回去!”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4-01-22 21:08:57~2024-01-23 20:56:1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我在想晚上7什麼: 3瓶;白鳶、之期然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96章 幻境(8)

阿婆被推倒在地, 楚若顏想去扶,自己卻被萬嶽山的人拖走。

說什麼體恤民情,救死扶傷,卻無人伸手去扶一個白發蒼蒼的八旬婆婆。

楚若顏的世界裡無比暗沉, 在雷雨交加的夜裡, 視線朦朧,暴雨衝刷, 他們就在她的眼前把塵儘帶走。

她被丟到陌生之地, 費勁全力也追不上他們的背影。

迷茫望著前路, 身心如墜冰窖。

腦海中隻剩一個念頭, 就是往前去, 儘自己所能追上他們。

也不知道自己在泥沙中跑了多久, 隻知白光一閃而過,她一身狼狽站在萬嶽山門前。

楊炘來接應她, 見到她的時候, 感到十分意外,沒來得及多說什麼,急忙將她帶進宗門,在裡麵繞了一圈, 避開所有人,去往山端的靈泉。

他塞給她一把鑰匙,並對她說:“塵儘就在上麵,是生是死看你能否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