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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開幕式首場比賽自然萬眾矚目。

夏季賽賽程持續半個月, 一共25支戰隊參賽,每一支都是當前俱樂部井噴模式下的翹楚。

喻辰坐在台下,聽著四麵八方的尖叫呼喊, 人潮擁擠的熱浪撲麵而來,他沒有追根究底地去探索陳威那句意味不明的話。

整個MOON都太淡然了。

有一種超脫理性的瘋癲,正常人根本理解不了這些人的思維邏輯。

喻辰覺得自己能理解, 可他也不承認自己不是正常人。

青年笑了一下, 向後一靠。

場館耗費重金打造,自然不僅僅隻是選手用的電腦、設備、電競椅、升降桌, 就連觀眾席的座椅都極為舒適, 仿皮革的觸感給人一種全身被包圍在按摩椅上溫柔撫摸的錯覺。

喻辰突然就很能明白當初師兄為什麼想要投資。

確實是肉眼可見的利潤, 很難有人不心動。

喻辰第一次當PUBG的觀眾還是在國外留學的時候。

喻家人沒一個不優秀的,老爸是院士, 老媽是大學教授, 老姐是醫學博士出身, 喻唯又考上了國內頂尖大學。

在這種家庭環境下成長,喻辰很難長歪。

他跳了太多級, 那年在學校圖書館肝終期的時候也才不過17歲,師兄說他跟戰隊來了他的國家打比賽,問他要不要去看看。

當時TRG是師兄跟家裡鬨翻卷上從小到大的壓歲錢拿出來辦的,消息傳到喻家, 老媽很是心疼,讓喻晴偷偷給他打過去了三十萬。

不多,說起來就是不想發小家最受寵的小兒子餓死,並不是支持他跟家裡決裂去創業。

反正老媽理由從來就多, 誰也挑不出她什麼毛病, 真挑她的不是, 緊接著就會有無數人站在道德最高點反過來指責挑事者。

所以她做什麼都是對的,老爸也慣著她。

喻晴那麼潑辣的性子,一到媽媽麵前立馬變得嬌小可人乖巧懂事,三十多歲了也不妨礙她回娘家撒嬌。

師兄拿了錢倒也真做出了幾分名堂,TRG混了個不大不小的名頭,竟然在那一年打進了世界賽前16。

喻辰在圖書館接到電話,二話不說肝了兩個通宵做完due,直接訂了最近的一趟航班飛到師兄所在的城市,非常不見外地在他房間睡了一整個白天加大半個晚上才補好精神。

一醒過來看見師兄隨手將兩張沙發拚在了一起,一張坐著一張搭著腳,頭一點一點地睡著覺,像一個彈簧娃娃。

喻辰剛從沉睡中醒來,瞌睡蟲還住在腦袋裡,說話鼻音很重,笑得很是軟糯,直接把師兄笑醒了:“你好歹睡床上來呀。”

青年白了他一眼:“自己瞧瞧你睡相。”

喻辰睡相從小就不好,跟喻晴爭出來的。

喻晴比他大那麼多歲還要跟他搶母愛。

他才記事那時候,喻晴懷著喻唯,姐夫在國外出差,老姐乾脆搬回了家,天天晚上都仗著自己大肚子委委屈屈哼哼唧唧地要媽媽陪,特彆特彆綠。

喻辰就比她更綠,抱著自己的小枕頭跟小玩偶,站在爸媽房門口,眼睛一眨豆大的眼淚就往下掉,啪嗒啪嗒的,好不可憐,邊掉還邊抽抽噎噎地說:“辰辰怕黑,媽媽陪覺覺……”

往往給喻晴氣得牙癢癢扯他臉,最後老媽老姐帶著他睡主臥,喻先生一個人可憐巴巴地跑去客房睡覺,一覺睡醒喻晴一張照片拍到喻辰臉上,氣鼓鼓又很無奈:“你是八輩子沒蓋過被子嗎,你看看你這睡相,我跟媽還有沒有地方睡!”

主臥床是兩米二的,正常尺寸,喻辰小小一隻,通體也不過五六十厘米,偏偏就能將被子卷過來卷過去,跟個毛巾卷似的橫貫在床上,一個人睡著不算,還一定要抓著自己那隻快有他人高的長耳兔玩偶,兩個大人都給他擠得不能好好睡覺。

小喻辰一點兒不覺得自己錯了,被姐姐說還會咯咯地笑,到了晚上故技重施繼續跟老姐搶被窩。

老媽很慣著他們,老爸又很喜歡老媽,拿這姐弟倆都是一點辦法沒有。

老媽那段時間每天睡覺前都要先講故事把小兒子哄睡著,然後又開始跟大女兒說體己話,摸著她的肚子說些女孩子之間的話。

喻辰通常聽不到那些,卻很小大人似的經常趴在喻晴肚子上用手戳戳用腦袋貼貼,自己還是個半大的小奶團子,還嚶聲嚶氣地問:“這裡麵是我的小外甥嗎,他出來會不會搶我零食跟玩具?”

老媽便笑著逗他:“要是真的搶呢?”

喻辰皺皺眉,很是糾結地思考一番,然後道:“那就讓給他,我找姐夫幫我買去。”

老姐頓時便柳眉一皺:“哎哎哎?這是什麼道理?”

喻辰指著她的肚子:“他要搶我爸爸給我買的玩具,那我肯定要找他爸爸幫我補回來呀!”

很是像模像樣有道理的,老媽老姐都沒話說,可等喻唯真的生下來了之後,最疼他的還是這個小舅舅。

喻唯不敢找媽媽外婆要的東西,就會跟喻辰小時候一樣,可憐兮兮地睜著貓兒似的大眼睛望著喻辰哭哭。

喻辰自己裝哭很有一套,偏偏見不得彆人哭,喻唯眼睛水還沒掉下來,他就顛顛兒地跑到自己房間打開小豬存錢罐拿錢給他特彆豪氣地讓他想買啥買啥了。

所以跟師兄見麵後第一時間,他就給喻唯發了短信,問他要不要請假出國來看比賽。

不出意外地當天就被老姐一通越洋電話打過來破口大罵,毫不留情地給人拉了黑。

師兄又好笑又無奈地說他就是欠兒,喻辰頗不在乎地揉了揉耳朵,笑著問他酒店裡有什麼好吃的,睡了一天太餓了。

他當時年少,幾乎是天之驕子,從小到大想要的東西就沒有得不到的。

所以坐在觀眾席中看人頭攢動聽人聲鼎沸,光束和彩帶鋪天蓋地,花朵芬香幾乎染了整個夜色,有人金發碧眼驕傲又張揚地站在領獎台的最高位接受千萬人歡呼雀躍的時候,喻辰下意識偏過頭,貼著師兄耳朵,在震耳欲聾的gratulations中問了一句:“拿這個獎很難嗎?”

不難,他拿了兩次。

原本該有第三次的。

喻辰陷在座椅裡,若非是公共場合,若非有著基礎的禮貌道德,他其實很想將腳抬起來整個人都縮進去。

場館內空調打的太冷了,周圍人群的熱烈激動感染不了他多少,他隻是單純又天真地想小隊長在台上會不會凍著。

裴儼身體好像不是很好的樣子,被他幾句話就能氣暈過去,喻辰有些擔心他被這裡的冷風吹到。

但其實轉念一想,喻辰有些發笑。

太久沒打比賽好像都忘記了真正在賽場在戰局裡的時候,是沒那麼多精力去關注身外環境的。

冷熱餓飽都可以忽略,精神高度集中在一場比賽裡,現實情況不允許選手胡思亂想。

可喻辰忍不住地想。

他有點心疼裴隊長。

喻辰側過頭問陳威:“教練,可以借我個東西嗎?”

陳威正看著屏幕裡比賽畫麵,聞言臉都沒轉過來,隻是發出一道疑問的鼻音:“嗯?”

喻辰:“教練證。”

陳威:“……?”

自閉城作為海島地圖裡特色最鮮明的幾座城池之一,從遊戲開始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

野隊玩家為了尋求刺激會跳那,職業選手為了打積分也會跳那。

觀眾願意看到針鋒相對的觀賞性,但喻辰掃了一眼就覺得沒意思。

Space有點逆天。

他從來不知道小家夥有這麼強的預判能力,他不僅知道WEE跳了那座城,他還能在數十人和上百座房子裡準確無誤地找到Fire所在的位置。

喻辰原本以為昨天那場貓捉老鼠已經夠過分,但好像裴先生這一年半的時間淨琢磨怎麼不做人了。

他眼睜睜地看著裴儼跟小貓釣魚似的,一點點在Fire必經的路上丟子彈丟配件,看著這人經過,然後在窗口默然架起了槍。

一槍斃命他也不補,好像這人的目的從來也不是為了打死他似的,純粹想著怎麼作弄逗弄人,乾的淨不是人事,傳出去還能被粉絲洗成“Space也沒想到自己打到了兄弟戰隊的隊長,你沒看他瞧見擊殺公告的時候人都愣了一下立馬收了槍嗎?”

喻辰找陳威要來了教練證,彎腰躬身從座椅上離開,順著工作通道消失在前台。

裴儼視線從屏幕上離開一瞬,下意識跟著那道身影往前去了去。

江煥摁了一聲喇叭:“老裴?”

裴儼回神:“嗯,突然有點冷。”

江煥皺了皺眉,本能地往空調風口投過去一個眼神,有些納悶裴儼什麼時候會在比賽場上關注這些了。

可是賽程過半,有人在身後敲了敲裴儼椅背,遞過來一件隊服,笑得跟狐狸似的:“彆凍著了。”

小孩明明是MOON的青訓生,卻明晃晃地掛著教練證,大搖大擺地從後台走到台上。

剛剛麵對話筒還緊張到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擺的人,這時候被數十台攝像頭拍著也一點也不害怕了,甚至催促自家隊長:“快點,不然要我幫你穿嗎?”

作者有話說:

小裴:好的好的好的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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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章,遲點更

第32章

真幫Space在夏季賽開幕式上穿衣服顯然不現實, 喻辰就算腦子被車撞了也乾不出這事來。

他純粹就是欠的,乾過嘴癮。

可裴儼居然停止了手上的動作,微微仰起頭看了他一眼, 然後鬆開了左手,往上抬了抬。

喻辰:“?”

江煥覺得這倆人有毛病,低聲罵了句“操”。

“彆騷了, 跑毒。”

裴儼有點可惜, 點開地圖看了一眼,輕輕地“嘖”了一下。

戴著耳機其實聽不見外界的聲音, 但有人貼著耳朵說話的話, 就算什麼都聽不到也能感覺得出來。

他抬手拽過喻辰拿著的那件隊服, 隨手往身上一套,輕飄飄地說:“彆下去了。”

喻辰眨了眨眼睛:“啊?”-

救命救命, 我剛開始嗑的cp就來發糖了嗎?-

啊啊啊這個小孩怎麼回事!這麼明目張膽的嗎!-

現在大夏天啊!A城夜間32度的高溫啊!!!你拿一件外套上去乾什麼!?-

那個……就是說, 我有個姐妹在現場, repo說場館空調開的很低,都擔心感冒-

哦莫哦莫, 那這就是發糖呀。我也不想嗑的,可是蒸煮追著我喂糖耶嗚嗚嗚嗚(喜極而泣)(泣不成聲)(聲淚俱下)(下裡巴人)(人中龍鳳)(龍鳳呈祥)老祖宗的詞典都在說我嗑的cp是真的!!!-???你語文老師知道你成語都是這樣背的嗎?-

哎不是,你們怎麼都在嗑啊,這倆一個比一個離譜你們都不覺得嗎?-

一個年紀輕輕不好好努力就想著抱大腿走後門, 一個比賽不好好打瞎幾把在這調情談戀愛?我真的會謝-

走後門怎麼了?我要是能攀上Space這根高枝我也不努力了直接求他給我開後門(或者我給他開後門也行)-

彆騷了彆騷了,洪七公看到你都要把你抓走做一道叫花雞送給楊過去追古墓派大師姐。

……

喻辰覺得自己可真是個小可愛,隊長讓他彆下去,他就真左右看了看, 大喇喇地坐在了選手身後區域專為教練準備的椅子上。

陳威在台下扶額, 抬手隔空指了指他, 喻辰就彎著眼睛衝他笑,這一幕恰好被轉過來的鏡頭捕捉到播了出去。

【啊啊啊啊好好看啊!】

【這一秒鐘是被南通治愈的一秒鐘~~】

【我好了,真的好好看哦】

【小孩好乖好可愛,突然感覺裴神好像有點不做人】

【+1】

【+2】

【?喂前麵那個怎麼回事!?剛剛不還在嫉妒Space對彆人笑嗎!?這麼快就叛變了?】

【我也不想的呀嗚嗚嗚,我都好久沒在電競賽場上看到這麼乾淨漂亮的小男孩了】

【上一次看到還是上次】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感覺他好像那一位哦……】

【慎言,小心號】

關於“那一位”的討論戛然而止,畢竟一年半以前的那個冬天鬨劇太過盛大,小醜在台上表演,看客在台底狂歡,等到一邊倒的言論溢滿了全世界,終於有人開始質疑這些被萬千人信奉的證據之時,一隻無形的大手從頭頂便壓了下來,不允許任何人再討論這件事。

家醜不可外揚,哪怕Polaris被釘在了絞刑柱上,也不妨礙某聯盟內部高層人員不知道從什麼渠道傳出來的話:-

“這麼丟臉的事自己家裡知道就行,彆往外說了。”

從那天開始,網上出現任何關於Polaris的言論,發布者甚至評論者都會被炸號,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再提了。

喻辰被釘死了,連骨灰也合該灑進通向王座的地下,被一個個後來者踩踏,再一次站到最高的頂點接受全世界仰望。

而這個人不能是Polaris。

他該被湮滅被熄滅,被提一提就下意識警告自己不該說出這個名字,直到徹底消亡。

……

喻辰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麼,也不清楚有多少人在嗑他跟裴先生的cp。

他隻是饒有興味地坐在教練椅裡,抬頭看著麵前屏幕裡的全景比賽畫麵。

工作人員彎腰遞過來一瓶水,喻辰無可無不可地接過,右手在瓶蓋上轉了一圈,又紋絲不動地放在了椅側。

他沒有在這種場合讓來路不明的東西進嘴的習慣,遭過罪就該知道哪些東西碰一碰都容易出事。

喻辰斜倚著靠背,一抬眼跟WEE的主教練恰好打了個碰麵,他微微一笑,抬手無聲地打了個招呼。

19歲的小青訓生,卻偏偏比這賽場上的任何一個人都從容不迫,像是見慣了喧囂拿膩了獎杯的前輩,偶然挑了個陽光月色都正好的時節,懶洋洋地看後輩們玩一場小小的遊戲。

MOON青訓室內,青芽跟陸言擠在喻辰那台空了的電腦麵前,一人一隻藍牙耳機看屏幕裡的直播畫麵,很是震驚。

青芽不自覺咽了口口水:“晨哥真的好強啊,他這氣場說他真是教練我都信。”

陸言:“我真的會懷疑他當過教練。”

青芽無言,心說他陸哥說的很對。

一個人說話語言表情甚至成長經曆都可以偽裝,可是周身氣質卻一定是長久熏陶出來的,輕易做不了假。

經曆過某些事,才能成為某種人。

夏晨淡然到讓人覺得心驚,可又仿佛孩子一般隨時會做出些幼稚的舉動。

他能跟青芽搶一塊巧克力,也能靠在椅子裡看著何天宇在白板上寫的訓練方案慢條斯理地提出改進和弊端,分析戰術和長遠。

所以這時候他坐在台上,真的會讓人生出他比教練還教練的錯覺。

可他才19歲。

容貌昳麗、皮膚白皙,渾身上下纖弱得沒幾兩肉,懶洋洋地往哪裡一倒,好像隨時都會睡過去一樣。

就是這種慵懶,會讓陸言生出幾分心驚。

他好像什麼都不在乎。

沒什麼野心,沒什麼抱負,二十個人爭著搶著要拿的那個名額於他而言似乎還沒有今天晚上多睡一個小時更有吸引力。

他看起來無害極了,毫無威脅似的。

可他是Polaris的徒弟,他親口在那間海邊的彆墅露台上仰臥著看天上星辰輕飄飄地跟他們說“他確實什麼也做不到”。

陸言當時被他的模樣震懾住,沒有力氣去思考多餘的可能性。

什麼都做不到,就沒有做了嗎?

如果Polaris什麼都做不到,那其他人呢?

其他任何一個自由的、可以發聲的、無垢的、沒有光環的普通人呢?

喻辰做不到的事,夏晨便也做不到嗎?

他心裡總有一些不好的預感,以至於現在在屏幕外看著打比賽的前輩們,陸言都會覺得不安。

但其實陸言也不知道自己在不安什麼。

隻是這些天一直在起風,臨江的城市夜間雨水總是急促充沛,基地後院那株玉蘭被打掉了花苞,香氣被碾進了地裡悠悠地散開味兒。

夏晨會去石子路上走一段,也會順著撿起幾朵花一片片摘下花瓣丟進後院養著錦鯉的池塘裡,安安靜靜地坐在池子邊,看魚苗繞著花瓣打轉,一切都恬靜美好得過了頭。

他上哪兒都喜歡沒骨頭似的往椅子裡一靠,陸言原本以為他隻是在基地裡才會這樣,可明顯不是,他在鏡頭上也絲毫不忌憚。

唇角始終噙著一絲笑意,彆人說什麼他都信口應下,與其說是好脾氣,不如說是不想被人打擾。

他好像走了很久的路,在暗無天日的狹長甬道裡孑孓獨行了太久,好容易才找到這一處可以安心躺著曬太陽賞月光的地方,所以乾脆不努力了,放任自己享受這一時半刻的安寧。

陸言不自覺想,他是不是跟Polaris待了太久。

喻辰那些被壓得喘不過來氣得情緒傳染給了他,所以才會這般喜歡天光日色安靜祥和。

陸言想不出來,也來不及細細思索,就聽見人群裡傳來一道道抽氣聲。

他抬眸望了一圈,不出意外地發現幾乎所有人都在看夏季賽的直播。

青芽臉色煞白,猶豫著猶豫著還是問:“隊長瘋了嗎?”

屏幕上剛閃過去的分明是又一次Space屠隊的畫麵,鏡頭正好從MOON轉過,裴儼唇角微微揚起的弧度、眼角沾染的溫度,無一例外不被拍了出去。

“兩隊了。”青芽說,“隊長他們滅了兩隊了。”

這簡直不像正經比賽,更像什麼地下賭場壓上賭注和賽局的黑色場,否則沒有誰會在開幕式上打的這麼不近人情不留情麵。

——裴儼是故意的。

這個念頭一瞬間闖進了他們的腦海,陸言和青芽對視一眼,都各自從對方眼裡看到了後怕。

青芽打開論壇,映入眼簾的第一個帖子上赫然寫著:

【Space是瘋了嗎?第一場比賽就這樣打,後麵半個月他是真不怕被追殺嗎?】

內部人都能看得出的端倪,放在外界卻是歡呼激動多巴胺上升被難得的激烈刺激得隻想大喊MOON牛逼!Space牛逼!!!

喻辰聽著台下愈加高亢的叫好聲,相當無奈地揉了揉耳朵,好笑著抬頭看完最後幾分鐘比賽、

MOON眾望所歸地吃了雞,光束落在整支戰隊的區域,裴儼摘了耳機輕輕活動了一下手腕,偏過頭向喻辰伸了伸手。

喻辰疑惑歪頭:“嗯?”

裴儼:“渴了,水。”

喻辰失笑,差點想喊他滾一邊去,話出口卻變成了:“下了台再喝吧。”

音樂聲太響,誰都聽不見誰的聲音,喻辰其實很想恭喜他贏了第一局,可裴先生被千萬人祝賀,好像也不缺他一聲道謝。

陳威從一側通道上台,喻辰便笑著朝後退去,一邊退一邊摘下脖子上的教練證打算給陳威還回去。

一抬眼卻在滿室流竄的光中看見一張特彆熟悉的麵孔。

喻唯站在台下,難掩激動地看著台上選手,瞥見他停駐,眼睛一亮,像每一個追星的小孩那般對戰隊成員毫不吝嗇地抬手衝他揮了揮臂。

作者有話說:

第33章

喻辰有一瞬間的恍惚, 好像回到了以前,他瞞著老媽跟老姐,到學校替還在念高中的喻唯請假, 轉臉給人一張內場票偷一個晚自習的時間看他自小就喜歡的遊戲比賽,和那些流光溢彩的人。

嚴格說來,喻唯比他要更親近師兄。

在他的小外甥眼裡, 小舅舅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人, 秦岸是第二厲害的。不僅學習優異頭腦靈活,想經商的時候隨隨便便就盤活了一家快倒閉的公司, 想打比賽索性就開了個俱樂部將戰隊送到世界最巔峰。

喻唯有的時候會比崇拜喻辰更崇拜師兄。

所以有的時候喻辰也會忍不住地想, 那麼喜歡、那樣閃著星星眼看自己的小孩, 到底會跟師兄說了什麼,才讓秦岸連複述都要沉默, 不忍心說死。

但好在要煩心的事太多, 喻辰很少在某一件具體的事上耽誤太長時間。

想得明白就想, 想不明白就算了,反正也不會耽誤活著。

太過清醒從來也不是一件好事, 就像他現在看見喻唯笑著對身為陌生人的他揮手問好,不自覺就會回憶起上輩子最後一麵喻唯當著他的麵拉黑自己所有通訊方式,惡狠狠地紅著眼睛看他的模樣。

他是真的很不喜歡自己這個舅舅了,所以哪怕修養再好, 也控製不了自己對他露出豺狼般陌生的模樣。

可喻唯明明是個好孩子。

自小看著長大、本性純良的好孩子。

喻辰深吸了一口氣,強行控製自己將那些不堪的畫麵從腦袋裡驅散,最好鎖在某個深不見底的房間,再將鑰匙丟進大海。

他勾了個笑, 抬手就要衝喻唯回下這個招呼, 一轉瞬的時間眼前就黑了。

被囿於一件外套箍住的狹小天地裡, 他連那句問好都來不及說出口。

喻辰有些怔愣的偏過頭看,裴先生丟下了台上的主持人跟隊友,不管台下正為他的獲勝激動萬分的粉絲,麵無表情地將喻辰之前拿給他的外套拖了下來,兜頭蓋在他身上,聲線冷淡:“欠我的水呢?”

喻辰覺得很不可思議,側過頭用餘光望了望這世界上明顯比他還要震驚的許多許多人:“你就為了一瓶水連賽後采訪都不管了?”

裴儼垂眸望了他一眼,又很快撤開視線,說出口的話哄三歲小孩都不信,偏偏配上他的身份跟名頭,讓人想不信也很困難:“太渴了,會脫水的。”

喻辰沒忍住笑了笑,方才要費大力氣才能藏起來的記憶被裴隊長這麼一打岔全給忘光了,他隻是好笑又假裝嚴肅地給裴儼科普:“冷知識,人要三天不喝水才會脫水。”

裴儼糾正他:“那是脫水而死。”

他說:“我暫時還不想死。”

說這句話的時候裴儼側眸,靜靜地看著他的眼睛,喻辰頭一次被他眼睛裡的神色震懾住,竟生出幾分自己說錯了話的歉疚感。

“哦。”他悻悻地,“去休息室拿給你好了。”

人潮擁擠人聲嘈雜,喻辰沒有再回應那個單純善意不帶任何詰難的招呼,也沒有再去想這一幕被人拍下來傳出去又會掀起多少軒然大波。

他隻是垂眸默默地盯了一會兒裴儼手腕,看著骨節脈絡,毫無預兆地問了一句:“你手串呢?”

裴儼比他還疑惑,輕嗤了一聲:“你不知道?”

喻辰乖乖地點了點頭:“知道的。”

裴儼頓了會兒:“再問就讓你賠了。”

喻辰偏偏要問:“怎麼賠呢?”

裴儼停下了腳步,垂眸跟他對望,喻辰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周圍聲量都因為他們倆這一個微小的舉動有所降弱。

於是便隻能笑著哄人。

他伸手扯了扯裴儼衣袖:“我錯了,我不問了。”

道歉得太過輕易,裴先生反倒愣了愣,眸中神色鬆怔一瞬,沒有抽回自己衣袖,順著路牌指示向前走去。

直到遠離了人潮注視鏡頭環伺,喻辰才鬆開了手,狀似不經意地輕聲問他:“一點都不害怕嗎?”

裴儼:“什麼?”

“我感覺你比我瘋多了。”喻辰輕聲道,“我原本以為我想上節目,進戰隊,複製他的路子,一步步打上世界賽的冠軍,然後再幫他澄清已經很異想天開不自量力了,你現在又在做什麼呢?”

“他”是誰,他們倆都清楚。

裴儼定定地望了他一眼,並沒有拆穿他刻意的偽裝,而是順著他的話頭問:“你覺得我在做什麼呢?”

他們倆之間從來就沒有開誠布公這個詞。

不論是上輩子還是重生回來,喻辰幾乎從來沒聽見裴儼誠實地跟他剖白過一句,以至於到死他都在琢磨怎麼會有人在那種情形下還義無反顧地翻進了他家。

牆倒眾人推,多的是人想來當麵嘲諷詛咒他不得好死,可裴儼不是。

不是竊賊也不是狂歡者,從遙遠的現在去回想那個荒誕的夜晚,喻辰突然意識到這個人好像比自己還悲傷。

他無助孤零到連親人都不願意相認,全世界都給他定了惡行想要見證他的死亡,他的悲慘寫在了名字上,稍稍一念就覺得苦澀卷上舌尖,是一萬顆奶糖都消不下去的難過。

可裴儼靜靜地站在那,看見茶幾上的遺照、門口的花圈、門下的刀片,甚至死老鼠的屍體,沉靜又鎮定地跟他說:“我知道你沒做,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惡意是能壓死人的稻草,善意也不一定就是救贖的光。

沉浸在全世界布下的戲台的時候,一點點微妙的相信都會讓喻辰覺得更難過。

不要相信他。

不要讓他覺得還有人是好的。

不要告訴他這個世界是錯的。

……

他接受不了。

他酣暢淋漓地跟裴儼打了一架發泄情緒,當時情緒上頭什麼都顧不得,現在細細一回想,喻辰發現自己當時好像忽略了裴儼一直藏在身後的手。

他抖得那麼明顯,他需要藏住自己攥成拳才能不在喻辰麵前表現出他的脆弱和崩潰,而喻辰當時隻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裡,竟然一點點都沒有看見那些反常。

所以這種難得的坦誠在他們倆之間都太罕見了。

裴儼反問他,就是給了他猜測的機會和解惑的可能,喻辰絲毫不懷疑自己的判斷。

於是他想了想,提煉出一個關鍵詞:“複製。”

裴儼彎了彎唇角,垂下眸子瞥了他一眼,喻辰竟然在那雙鳳眼裡看見名為讚許的神情。

“猜對了?”喻辰也笑,卻很快苦惱地皺了皺眉:“讓誰複製呢?”

他想的不過是複製上輩子曾經走過的路,有足夠高的地位和能力之後,或許能為自己求一個公道。

可有的時候從噩夢中醒來,喻辰會很突然地覺得沒意思。

人都死了,做什麼都沒意思。

他不再是喻辰,不會一出門就被人謾罵。喻唯不用擔心跟他有接觸便被學校同學瞧不起,喻晴也不會被帶的研究生暗地裡吐槽導師其實生在賣國賊的家,老媽的墳前更不會有人再去吐痰亂畫。

全世界都忘了他也挺好的。

他死了就是最好的解決方式,真的有必要將顛倒的一切擺正過來,鬨得人仰馬翻雞犬不寧嗎?

萬一沒成功呢?那豈不是連這好不容易上天施舍的一具殼子都被他糟蹋了?

鬼神之說縹緲無依,就算真的重活了一遭,喻辰也不敢像遊戲打怪那樣,覺得自己還有死了再來的機會。

他很珍惜這條命。

他開始早睡早起、定時鍛煉、乖乖吃飯,落在彆人眼裡的不務正業不思進取不過是因為他想長長久久地多活幾年。

活到八十歲、活到一百歲、活到一百二十歲。

多活好多好多個二十五年。

去做好多好多想做的事。

可等天亮了他又覺得好疼。

被人戳著脊梁骨罵很疼,被人滿懷惡意地說“你不如去死”很疼,被渣土車碾過身體很疼,被灑進大海被遊魚啃噬被沉入海底都好疼好疼。

太疼了,所以想要彆人也這麼疼上一疼。

每當這時候他甚至會生出詭異的快感,會覺得幸好死了。

受害者死了作惡的人就永遠不會有贖罪的機會,等一切真相大白,當初冷眼旁觀或者火上澆油的人無一例外都會知道自己殺了一個活生生的人。

人心本就善變,他並非沒有粉絲,他不是平平凡凡隨便死了沒人在乎的存在。

當時指著他破口大罵說他玷汙了電競辱沒了他們期待的粉絲隻要知道他無垢,轉瞬就會回來替他伸冤幫他叫慘。

他或許會成為幾天的熱搜爆詞,而後繼續淹沒在曆史長河裡。

可這不妨礙“Polaris”這個名字會成為無數人午夜噩夢。

它無垢、無暇、不染塵埃、高懸銀河,在天上俯視人間荒唐鬨劇,就算死亡也是沉沒海底深淵,連一絲骨灰都不會落入土地,施舍一個吊唁哭喪的機會。

喻辰覺得自己殘忍極了,可能生了病。

可又很痛快。

但他發現有人好像比他病的更重,而他甚至隻是想一想這人可能要做的事就會覺得鑽心的疼密密麻麻地在心臟上撕扯。

喻辰看見MOON休息室的門扉,輕聲開口:“複製高空跌落王冠染塵,獎杯成為作惡的代名詞,曾被喜歡的所有品質轉瞬成為攻訐的汙點。”

“複製又一個人造神明的隕落。”喻辰笑了笑,談天說地一般,絲毫沒有這些話一旦傳出去會造成無可挽回後果的意識,裴儼推開門,他跟著進去,找到自己的背包,擰開一瓶礦泉水。

“我忘了我想走的路你都走過了。”他笑,“你確實沒必要苦心經營慢慢籌謀,你現在已經是裴神。”

礦泉水瓶在手裡轉了一圈,喻辰要遞過去卻又靈巧地收了回來,而是往後一靠,半倚著沙發扶手,抬眸笑望向裴儼,很輕鬆的語氣:“隻是我有些好奇,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個打算的呢?”

這種……不要命的打算,魚死網破,不死不休。

良久,休息室內都沒有回聲。

場館的人聲鼎沸似乎與他們無關,MOON現役隊長欠了欠身,抬手摁住自家小青訓生的手背,接過那瓶已經擰開的水:“沒多久,比你早不了多少。”

所以不要愧疚、不要慌張、也不要手抖。

不要用笑意偽裝情緒,不要在他麵前還笑得這麼單純天真好像不曾遭受過這世界上最大的惡意一般。

不要像淤泥裡長出來的純白花卉,不要為自己那一點點帶著微末惡作劇想法的念頭而猶豫自責,不要覺得自己是錯的。

不要被洗腦,不要自我麻痹,不要相信他們給你灌輸的罪名。

星辰本就該高懸於天。

作者有話說:

第34章

岑浩浩推開門進來, 二話不說先脫了外套。

他熱的要死,一點點都不明白隊長怎麼能麵不改色地在八月的天氣下套上一件隊服打完整場比賽。

天知道他下場的時候手心都在冒汗了好嗎!

——熱的、嚇的、慌的……

小青訓生坐在角落沙發裡低著頭玩手機,裴儼垂眸按壓著手腕神經, 聽見動靜撇過頭掃了一眼:“許醫生到了嗎?”

岑浩浩麵色一凝,來不及思考這間休息室裡不太尋常的氣氛,直接問道:“老大你不舒服?”

裴儼點頭:“有點兒。”

喻辰聽見‘醫生’兩個字的時候就分出根神經留意裴儼那邊的情況, 這時候突然聽見肯定的答複, 手指都頓了一下,不自覺抬眸望了望他。

裴儼靠陷在沙發裡, 上半身線條流暢漂亮, 微微仰著頭, 喉結突起的角度恰到好處。

他笑了笑,半真半假地:“打了一架, 手疼。”

喻辰眼皮一跳。

江煥已經將視線落到了他身上, 打量探究的目光藏都不藏:“跟他?”

裴儼不置可否。

江煥嗤笑道:“撒謊好歹也扯個能幫你圓的人。”

裴儼反問:“他怎麼不能圓了?”

江煥白道:“他那小身板打得過你?連浩浩都打不過吧。”

喻辰從來沒被人這樣看不起過, 稍稍怔愣幾秒之後,臉紅了幾分。裴儼卻笑得很是過分, 聲線慵懶地像是剛錄完什麼非禮勿聽的廣播劇一般:“他厲害著呢,我可打不過。”

陳威剛進門就聽見這一句,差一點兒一頭撞到了門框上,見鬼似的抬頭看了看休息間上的戰隊名, 又向裡確認了一下隊員是不是自家那幾個小兔崽子。

最終將目光投到喻辰身上:“……他?”

喻辰:“……”

他就很冤。

喻先生根本也不知道自己乾了什麼人神共憤的事惹得裴先生不開心了,要這樣打趣他。

他隻不過猜中了裴儼的心思,又未加修飾地直接說了出來而已,並非添油加醋, 也沒有妄加揣測。

在喻辰的潛意識裡, 如果這世界上能有人跟他這麼合拍, 不需要張口就能猜中自己全部心思,他開心還來不及,會將對方視作特彆特彆重要的人,分他糖果,和他浪跡,與他同衣。

而不是像裴儼這般,私下冷冷淡淡地一句話不多說,人前笑靨如花胡亂打趣招惹。

害得自己有理也說不清。

怎麼說都很可疑。

裴儼笑得開懷,陳威被吸引了注意力,沒有再去追究自家小青訓生疑似打了隊長這樁高壓線。

反正聯盟監督員也不在,自己家裡小打小鬨隻要不傳出去就屁事沒有。

……況且他壓根不信夏晨那小身板能打得過裴儼。

小裴心情突然雷雨轉彩虹了,竟然有心情在這開玩笑,看來剛剛那一場比賽他打得很爽。

陳威想到自己剛剛一路走來看見的各家戰隊,默默在心裡點了個頭。

也挺好。

年輕嘛,就該血氣方剛。

裴儼放下礦泉水瓶,走到化妝鏡前打算摘了眼角那幾顆碎鑽。手還沒碰到,他就沒忍住轉了個方向,掏出手機笑道:“拍個照吧。”

喻辰微微怔住。

岑浩浩很是興奮:“好耶!正好今天贏了,發出去就當粉絲福利了。”

江煥潑冷水:“你這不怕死的心態全是跟隊長學壞的。”

裴儼沒搭聲,夏瑞笑著彎了彎眼睛,在沙發後找了一個角度。

裴儼就在人群中一仰頭,回過頭喚喻辰:“小孩,過來。”

“……”

喻辰覺得這人真有些欠打。

但自己確實找他要過一張合照。

哪怕人群熙攘,主角繁多。

但門外是行走奔忙的觀眾,門內是MOON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賭徒,他突然感覺要是這樣拍一張合照也算的上挺好。

陳威最後走了過來,喻辰靠著邊站,裴儼睨了他一眼,到底還是克製著沒讓他站到中間,非常難得地對鏡頭露出笑顏,定格這一秒的時間。

Space乃至MOON的罵名已經開始發酵,他們卻在這拍照,打開評分軟件搜索附近好吃的餐館,摩拳擦掌打算去吃頓大的,歲月靜好得不像話。

陳威卻也縱著他們。

喻辰跟著這些走到停車場的路上忍不住地想,裴儼跟他說想做這些事也沒多久,但大抵是撒了謊。

裴先生的籌謀隻會比他更早,而不是臨時起意。

沒有人會冒著自己身敗名裂的可能去幫彆人討一個公道。

他之所以那麼說,隻不過是發現自己在慌張手抖。

他撒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謊來安自己的心。

而喻辰也知道他在撒謊。

但有的時候並不是每一個謊言都需要拆穿。

裴儼有自己的打算,陳威大概也知道,或許江煥也清楚。

那麼岑浩浩跟夏瑞呢?

一個像小孩,一個是隊裡的老好人接近透明,他們知道自家隊長在做一些冒險的事嗎?

Polaris代表的不僅僅是喻辰,那Space後麵自然也不該隻有裴儼。

裴先生想發瘋,喻辰卻不太願意他瘋得太厲害。

聲名狼藉的滋味不好受,被隊友捅刀的感覺更讓人窒息,如果岑浩浩跟夏瑞不知情,誰都不知道最後裴儼究竟會遭遇什麼。

或許更加萬劫不複。

喻辰想要勸一勸他。

……

許醫生來的時候,眾人已經坐進了包廂。

席過大半,喻辰將人約了出去,裴儼看著他的身影,晃了晃杯中白酒。

岑浩浩有些喝迷糊了,江煥看了他一會兒,轉過頭撞見裴儼望著門口的視線。

他在那樣的眼神裡看見了類似期盼的情緒。

好像在期待某個人的到來,或者說……回來。

江煥略感震驚,像是被人拿著小錘子一下一下地敲著腦袋裡某個打了個結的區域,卻越敲越死,更加解不出來答案。

他索性不再想,另起一個話題:“你之前問我的問題我有答案了。”

他原本不想說,可好像又可以說。

冥冥之中江煥覺得裴儼一直在惶惑不安地想要急切確定些什麼,他的答案或許能幫幫他。

裴儼抬了眼眸,靜靜地凝視回去。

江煥開口:“117。S7賽前廣場上有117隻白鴿,那是喻辰送你的禮物。”

裴儼動作一下停滯,江煥幾乎瞬間看見他眼裡破碎又聚焦的光彩,每一絲都是照進汙泥腐木中的養分。

叫囂前行,無孔不入。

他補充:“夏晨告訴我的。”

夏天過了大半,快要入秋了。

他們剛打完一場比賽,結束兩場錄製,往後有更多的比賽需要去戰鬥,有太多太多的人會攔他們的路。

而這些人隻是坐在一間評分很好的川菜館子裡,吃些辣得人快要流鼻涕的菜肴。

江煥看見裴儼突然笑了,像是小孩終於得到了糖果、家犬等到了外出的主人。

“是嗎?”裴先生低聲笑,任憑聲音消失在今夜鼎沸熱潮中。

然後抬手,飲儘杯中酒。

作者有話說:

小裴:老婆,你好。

第35章

許醫生來了就走, 並沒有跟他們坐同一台車回去。節目組的攝像師也早就下了班。

比賽跟用餐耗費了太多力氣,來的時候後排三人嘰嘰喳喳,回去的路上一言不發, 岑浩浩直接睡起了覺,江煥戴著耳機複盤比賽,連夏瑞看了會兒直播也犯了困開始昏昏欲睡。

喻辰靠著窗, 外麵下了幾滴雨, 臨江的城市永遠不會缺少雨水,A城的夏天很像一個大蒸籠, 白天暑氣騰騰, 夜裡潮濕悶熱。

他不自覺想起上輩子在拓可的那最後一年。

其實定居之前他走過很多地方, 喻辰雖然暈車,但很喜歡出去旅遊。

飛一個國家, 租一台摩托, 沿著當地人生活的軌跡感受晚霞攜著風月從眼前劃過的景象, 就當做是自己也這樣活了一輩子。

老媽曾說他是個靜不下來心、沒辦法在一個地方待到老的人。

某種程度上,老媽說的沒錯, 他的確沒能在某個地方待到老,但卻想過在拓可養老也挺好。

邊陲小鎮,靠著邊境線,時光都漫長, 無海無江,山林間饋贈都是天予。鎮子上隻有兩所小學一所高中,蛋糕店開在喻辰住的那條街街尾,每天晚上五點半店主就會迎著夕陽出來擺攤打折賣當天剩下來的邊角料。

喻辰去買過很多次, 然後趕在夕陽餘韻徹底消失之前, 蹲在馬路邊細細地掰碎麵包喂街角的幾隻流浪貓。

沒多少人認識他, 連時光都近乎偏愛,時間悠悠又長長,有一段時間他其實生活規律得可怕,像是一位古井無波的老人家。

他很久沒經曆過如今晚這般熱鬨輝煌的盛典,也很久沒再像現在這般跟裴先生坐在一台車上仿似歲月都安好,過往不曾發生。

裴儼對他的態度變了許多,喻辰懷疑是那一串北極星的緣故。

但沒辦法,他當時確實很純粹地想要做惡作劇。

他想讓Polaris上台,可又沒有彆的辦法。

就算死了也該還魂,而非背著罵名直到這一具身體再消亡。

Space帶他上場,情有可原、理所應當,誰都不能詬病半分,誰也都不敢。

可裴儼似乎發了瘋。

瘋得乾脆又直接,喻辰看得痛快倒也後怕。

上車的時候裴儼在門口等了一會兒,見他慢騰騰地走了過來才往一邊退了幾步,讓他先上車坐到了裡間靠窗的位置。

但喻辰想了很久的暈車藥還是沒拿出來,弄得他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

裴隊長包裡可能隻有比賽設備和身份卡,退燒藥這種東西的確不太應該出現在一個並不暈車的人背包中。

喻辰喝了點酒,看了會月光和雨滴,又被勻速行駛的商務車折騰地昏昏欲睡,索性也不再折磨自己,眼睛向身側轉了轉,瞥見裴儼正戴著耳機低頭刷微博,乾脆往後一靠閉上眼睛睡覺。

許醫生嘴很嚴,問了許久也不過隻跟他說了寥寥幾句話,很難組成什麼關聯。

他現在腦袋又昏得厲害,很難再仔細思考幾個小時前一直縈繞在腦海中的想法,渾身上下僅剩的念頭就是不該逞強,不舒服還死撐著。

小家夥就在旁邊,就算他睡死過去也不用擔心被人扔在大馬路上丟掉……

喻辰突然勾了勾唇,為這莫名其妙異想天開的念頭。

裴儼說不定才是最想把他丟掉的那個,這也是摸不準的事。

他微微偏頭,身體儘量往窗戶靠,耳朵貼著玻璃,無序的聲響順著耳廓往腦袋裡鑽,他一個也沒聽進去,反倒是右手邊衣服與座椅摩擦的聲音更令人在意。

喻辰有些懷念下車後吃的那塊慕斯蛋糕的味道。

很甜,溫度剛剛好,甜的他有點滿足。

昏昏沉沉間似乎睡著了又好像一直都隻是在一個假寐的狀態,司機停了車,陳威一下跳了下去伸伸懶腰,扭著脖子招呼自家隊員下來。

江煥搖醒了岑浩浩,夏瑞在車停之前就睜開了眼,見裴儼巋然不動,還沒忍住問了一句:“老大你不回去嗎?”

裴儼點開了一部電影,時長還沒過半,聞言搖了搖頭沒說話,江煥彎腰從前排跨過的時候偏過頭看了一眼,小青訓生頭抵著窗戶,半分沒有要醒過來的跡象。

他便也懶得多言,拉著岑浩浩下車,跟陳威隨便說了一聲就回主樓,沒再管那台停在基地門口的保姆車。

司機離開前猶豫了幾秒鐘,還是將鑰匙插在了鎖眼,空調風涼絲絲地吹著,裴儼眼皮都沒掀,隨手將窗戶開了一道縫。

夜風便偷偷從縫隙中鑽進來,將偏涼的溫度帶熱了幾分。

雨是隻下了一段時間一部分區域,基地門口乾燥得好像雨水不曾關顧,遠一些的江卻又翻騰不息,郵輪汽鳴聲隔著遙遠綿長的水域傳過來,裴儼似乎看見身側這人眼睫輕輕地顫了顫。

再然後肩膀上就多了分重量。

有人被悉索聲音吵醒了就不想再睡,涼風也好,熱浪也行,蟬鳴跟汽鳴交相錯落,喻辰突然就懶得動。

自控了一路,堅持了一路,再困再沉也沒往右手邊偏一分半毫的腦袋率先叛了變,懶得再貼冷冰冰硬邦邦的玻璃,往旁邊一倒,心安理得地枕上了裴儼肩膀。

喻辰甚至很有興味地想,如果這幅樣子被人拍下來傳出去了,說不定自己又得遭遇一波網暴。

怎麼有這樣的青訓生呀,將自家隊長當人形枕頭當的這麼坦然無畏的,知不知道那可是裴神呀。

想著想著,喻辰勾了勾唇。

裴儼摁了摁側邊音量鍵,等自己反應過來的時候,耳機裡那部上映七八年的經典電影已經沒了聲音,徒留花花綠綠的人物在四方的手機屏幕嘴巴一張一合,可憐得要命。

兩下無言,誰都沒開口說話,肩膀逐漸被染上溫度,裴儼被硌了太久才意識到身邊這人渾身好像都輕飄飄地沒有幾兩肉,隨時都可能倒下一般。

他有些不喜,皺了皺眉,視線落到前方的車載小冰箱上。

喻辰卻突然張口,輕飄飄軟綿綿地喚了他一聲:“裴隊。”

裴儼微怔,幾乎是出於本能地,‘嗯’了一聲:“在。”

喻辰被他這一個“在”弄得有點懵,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隻覺得裴先生可愛得不像話,順水推舟地就笑了起來。

笑意再輕柔,靠在彆人身上的話多少也會帶上點顫動,裴儼被他笑得半邊身子都有些不受控製地動。

他很想讓這人彆笑了,但又舍不得。

喻辰卻變本加厲地在他肩膀上蹭了蹭,細軟的頭發蹭進裴儼的頸項。

他說:“我們剛剛的話題還沒結束。”

裴儼想了一下,意識到他說的是休息室內的談話。

但他不明白,在他的想法裡,早就談完了,他們之間並非每句話都要說的透徹明白,裴儼懷疑他是故意的。

但他很順著:“你還想問什麼?”

喻辰靠得很舒服,裴儼健身習慣非常好,所以就算看起來很瘦,肩膀上也依舊有肉,給他枕一個腦袋剛剛好,喻辰一丁點兒也不想動。

他就著這個姿勢問:“你沒告訴我為什麼。”

裴儼反問:“什麼?”

喻辰:“你的執念好像比我還深,我至少算是他半個徒弟,你跟他又是什麼關係呢,犯得著賭上前途跟名聲替他換一個公平?”

“這玩意……”他頓了頓,輕聲笑,“本來就是最虛無縹緲的東西,編出來也是騙人的,你怎麼會當真。”

裴儼沒仔細聽他後麵這句話,而是從舌尖卷過兩個字:“‘徒弟’……嗎?”

他溢出一聲低笑,熄滅了手機屏幕放到一邊,隔著耳機環境的聲音都會安靜許多,也就導致耳旁的聲音極度清晰。

他聽見喻辰清淺的呼吸,垂眸望向他甚至懶得睜開的眼睛:“你拜的師?”

喻辰撒謊從來臉不紅心不跳:“對。”

“在哪兒呢?”裴儼又問。

“他家。”

“啊。”裴先生點點頭,語氣很輕佻:“那你該讓他喊我一起的。”

喻辰微愣,終於睜開眼睛,上挑著眼線看這個人,大大的眼睛裡寫滿了疑惑:“?”

裴儼:“那你或許能多一個師兄。”

喻辰因這個稱呼有一瞬間的愣神,但還沒待反應過來,卻又聽見裴儼後半句話,“或者師娘。”

不知是從哪個港口啟程的郵輪靠了岸,汽鳴聲嘟嘟,一聲聲都是繁華,寫進了漫天夜色繁星中。

喻辰驚訝於裴先生這一秒的坦誠,旋即笑開,低聲道:“你說你恨他。”

裴儼點了點頭:“確實。”

喻辰便一下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有人當著自己的麵說他恨自己,偏偏喻辰生不起來氣,他甚至覺得裴儼恨的很有道理。

他換了個更舒服點的姿勢,視線瞥過車窗外,毫無預兆地跳了個話題:“裴隊,你說醜聞跟緋聞,普羅大眾更喜歡看哪一個?”

“不準說兩個都喜歡。”他提前笑著劃掉一個答案。

裴儼便也想了想,不經意地往窗外看了一眼,而後探身,將車窗全部摁了上去。

喻辰頓時笑得眼睛都彎了,亮晶晶的小狐狸相。

裴儼說:“看臉。”

視覺分辨喜好本就是最直白的事實。

“有道理。”喻辰憋著笑,抬手勾了勾:“那你低頭。”

“嗯?”裴儼出聲詢問,卻還是很順從地微微低下頭。

喻辰下巴微抬,在他唇邊印了一個吻,沒有貼上,仍比這世間許多心意相通的親熱都要曖昧。

他輕輕歎了一聲,似是無奈,偏又勾著笑,看向裴先生的眼睛裡都映著水光:“怎麼辦,我舍不得你被罵。”

“還是換我好了。”喻辰終於起身,伸手拉開門,笑道:“你要記得接住我。”

作者有話說:

第36章

喻辰活了二十多年, 記憶裡從來沒有跟彆人說過這句話。

不需要,也沒必要。

他從來都能接得住自己的所有傲慢、矜高、挑釁,以至招惹。

Polaris若是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 未免太可笑了一些。

師兄以前總告誡他要收斂鋒芒,要學會露怯,不要事事爭先, 分寸不讓。

但喻辰卻覺得這樣很沒意思。

電子競技, 強者為王。他本來就是公認最強的那一個,為什麼要假裝自己不夠優秀?

隻是為了滿足某些人卑劣的嫉妒心嗎?

那多無趣。

做什麼要在乎彆人的想法。

老媽教他同情弱者憐憫善良, 卻從來沒說過這種同情友善是需要通過貶低自己來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