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後, 又是一年清明時。
俗話說“清明斷雪”，但這會兒寒冷乾燥的冬季才結束不久，便整日下期綿綿細雨來, 空氣濕冷深重，身子虛弱之人，很容易感染風寒。
“咳咳。”
“呃咳咳……！”
茜月閣內，軒轅邪咳嗽連連，蒼白的臉逐漸漲至病態的紅, 凸出的眼球噴濺出點點生理性的淚水, 到最後竟是乾嘔了起來。
顧以昭將一杯剛泡好的茶水斟滿, 道：“陛下, 喝口藥茶，會舒服一些。”
軒轅邪囫圇地將茶水喝完後, 又咳嗽了一陣, 才覺得舒服些許, 撫了撫心口，道：
“還是朕的美玉君有本事兒！那些禦醫總是讓朕飲用那些苦澀又難聞的藥汁，若效果好倒也罷了，可朕咳了那麼些天, 也沒見著恢複，喝著實在不是滋味兒！若非愛卿勸阻, 朕真想將那些沒用的禦醫統統砍死！”
語畢，軒轅邪覺得有些疲憊了, 便徑自在床上躺下，閉眼道：“其他人身上都是那麼臭不可聞，隻有愛卿這兒帶著舒服的香氣。愛卿速速將熏香燃起，朕今日打算好好睡上一覺。”
顧以昭假意勸阻道：“陛下之辛勞, 在下是知曉的。如今朝堂上下妖邪作祟，多少人寢食難安？這些事務全都要陛下一人抗下，屬實不易。然熏香也算是一種藥，用得久了，怕是對身體不好。”
軒轅邪不屑一笑：“朕的身子骨好著呢！難道還會怕愛卿的熏香不妥當？那些熏香，愛卿儘管上！”
“也行。”
顧以昭一邊將熏香引燃，放在桌子上，一邊用不急不緩的語調說，“在下這兒的熏香能拔除毒素，陛下先前似乎常年與妖類接觸，妖毒難免深入五臟六腑，如今熏香與妖毒對衝，陛下的身子就虛了，在下瞧著消瘦許多。”
這樣的語調雖不是說教，卻也帶著催眠的效果。
軒轅邪的眼皮子逐漸沉重地耷拉了下來，耳畔顧以昭的聲音似乎也在漸漸遠離。
“……不過沒關係，等這濕冷的天氣過了，陛下會如登極樂般快活起來的。近日陛下不好動氣，養精蓄銳，不久後祭祖大典還需陛下親自操持，屆時陛下可得勞心勞力了。”
顧以昭說完，便聽到榻上的軒轅邪傳出平穩的呼吸聲。
熏香散發出來的白煙不知不覺間便充滿了半室，如同一隻隻美人的藕臂，編造出令人沉溺的桃源之境。
沉溺者自是無法想起其中的危機。
是藥三分毒，這熏香令人舒緩的同時，還一點點在榨取著深陷其中之人的精氣，且不說軒轅邪長期在迷香的作用下自瀆，身子本就虧空的厲害，如今用這熏香，隻會令身子越來越差罷了。
顧以昭放下香爐翩然離去，等軒轅邪再度醒來時，便又是過了一天。
“咳咳……咳咳咳……”
軒轅邪補了一覺後，覺得也就困乏得厲害，但咳嗽得停不下來，見桌子上還放著一壺泛著熱氣的茶水，直感歎顧以昭細心溫柔，喝完茶後，還被顧以昭勸阻著不要再用那香薰。
但他當然是不可能聽得進意見的。
躺在香薰中，嗅著那氣味兒，他就覺得通體舒泰，好似有一股力量源源不斷地彙入，整個人飄飄然如臨仙境，哪能舍得下？
睡著的軒轅邪自是不知私底下險些被他砍死的禦醫在小聲交流著。
“美玉君送來的藥方的確實用，可以很好地應付那些風寒之症，也多虧有他勸陛下，咱們現在才能保住腦袋。”
“不過陛下的身子骨也太虛了，外表瞧著不差，可內裡跟年邁的老頭兒似的。瞧陛下一天天宿在茜月閣那樣子，這需求未免太大！需求太大也是一種病，得治！”
“要我說，美玉君這藥方哪哪都好，但身體虛弱之人可不能使用，不得不說算是遺憾了。”
“咱們也彆趟這攤渾水了，好不容易美玉君才將陛下的怒火勸下來，咱們若是再去拱火，怕不是就要沒命了。”
“還是交給美玉君吧，畢竟他才是陛下以醫術給予爵位的，咱們這群老頭子可比不上喲~”
一群禦醫說不清是否看穿了什麼名堂，但對於這群腦袋時刻盤在褲腰子上，稍微出了點事兒就要被賜死的人而言，在這宮中，有些事情看做了權當做沒看到，便會給自己少惹許多麻煩。
他們自是看不到，盤旋在皇宮的正上方，一頭國運所化的魔蛟衰弱頹靡地趴在了地上。
……
清明堪堪結束，便到了先皇的忌日。
按照先皇定下來的傳統，這一日，帝後需親自前往黃皇陵主持祭祀大典，先皇家室、後宮妃子、文武百官及京城大戶人家的家眷都必須參與祭拜，要的就是一個大操大辦。
隻有這樣，才能讓先皇之遺澤深入人心。
祭台高達五十米，需登梯而上，台下是黑壓壓一片跪地拜首的人。
人群按照特定順序排列，凡有資格參與祭祀大典的，無不是身份、地位特殊之人。
顧以昭作為“貴君”，位勝皇後，站在軒轅邪身側，穿著一襲銀白蟒袍，清逸端肅。
今日胡嬌嬌也難得是一身素淨白衣，因著身上散發著妖臭讓軒轅邪惡心難耐，因此便站得遠了些，嬌豔如花的麵色有些陰沉。
她雖然沒有被廢了後位，可是長期以來都被禁足，隻有佘瑜能和她見麵……可是，但看現在的文武百官，她之前設置的妖臣大多不知去了哪裡，隻有佘瑜和幾妖分散地混跡在人群之中。
不用想也知道，這是軒轅邪在顧以昭的示意下將那些妖臣除掉了。
不過還好。
胡嬌嬌心想，她和佘瑜蓄意營造出強大的陣勢，以軒轅邪那多疑的性格來看，若非存在絕對把握，便不會敢對她和佘瑜貿然出手。
至於顧以昭，十有八九應當也是這麼認為的。
不錯，胡嬌嬌所使的，正是一招“空城計”，期間甚至不惜將許多妖族棋子一次性使用，隻為了能拖延時間。
看著同族死死傷傷，她的心情如何能夠好得起來呢？
而就在頂端祭台下的平台上，南宮璃先後與胡嬌嬌和顧以昭使了個眼色。
——咱們準備動手！
依照他們三人的計劃，之後顧以昭和胡嬌嬌會同時牽製住軒轅邪，趁著宮內安插的高手顧及不到的這陣子，他會趁機上前進行刺殺！
等他獲得了美玉君和皇後雙方的聲援後，便會登基為王，到時候他便能夠坐享齊人之福！
當然，南宮璃並不知道，胡嬌嬌打算事成後便立刻除了他和顧以昭。
而顧以昭卻和軒轅邪互相“暗通曲款”早已知道了一切，隻待將南宮璃和胡嬌嬌背後不存在的勢力連根拔起。
今日是一個陰天，好似不久後便要下雨，天色有些暗沉，一如那明暗不定的人心。
相較而言，讀作門麵寫作國師的慧真小和尚是這群人中最為單純的。
他穿著金色的袈裟，恭敬地道：“陛下，吉時已到，我這就點燃祭台火焰，陛下之後將祭品扔入火焰之中吧。”
所謂的祭品，無非是一些財帛布匹、五穀糧果等物，真要用什麼奇珍異寶獻祭，斷然是不可能的。
軒轅邪不著痕跡地環顧了四周一眼，目光在垂眸準備奏樂的南宮璃身上稍微停留了那麼一瞬，轉而一如往常般邪魅霸道地勾起嘴角。
“皇後，今日……咳，朕主持這大典，著實存了不少驚喜，希望皇後之後能夠喜歡，畢竟……皇後是朕的皇後啊！”
胡嬌嬌也配合地開始抹了把淚，哽咽道：“瞧陛下說的，臣妾真是無比感動。陛下有所不知，臣妾在這之後也有禮物要呈現給陛下呢。”
“那朕便期待著吧。”
應付完胡嬌嬌後，軒轅邪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顧以昭，“美玉君還是第一次參加這祭祀大典吧，緊張麼？”
“在下不曾感到緊張，畢竟連皇後娘娘這般隻有陛下作為倚仗，也不曾緊張，在下又怎會緊張？”
聽出顧以昭的言下之意後，軒轅邪眼中閃過一絲恍然，似笑非笑地想：讓美玉君深入敵營果真是正確決定，原來皇後與前朝刺客使了“空城計”迷惑他，好一個狡猾的妖女！
胡嬌嬌見矛頭指向了自己，拳頭捏緊，眼中閃過一抹慍怒與殺意。
這美玉君真是該死，死到臨頭還不自知，竟然還暗諷她孤苦無依，果然她手下妖臣之死與對方脫不了關係。
但……那又如何？
美玉君也就剩現在能夠得意了，不知道當對方得知自己合作的南宮璃不過是她隨時可以拋棄的手下棋子時，還能不能像現在這樣惺惺作態！
想開後，胡嬌嬌溫柔地勸道：“陛下，時辰到了，快將祭品扔下吧。”也是時候去死了。
軒轅邪沒有動，似乎是今日的風兒太過喧囂，淹沒了話語聲。
胡嬌嬌有點尷尬。
這時，顧以昭也說了一樣的話。
“陛下，在下也認為是時候了。”
“好，果然還是朕的美玉君說話好聽。”
軒轅邪語畢，便開始將慧真小和尚手持托盤上的東西往火中扔。
胡嬌嬌覺得自己的臉麵被劈裡啪啦扇成粉碎！
不管怎樣，她現在才是皇後！正兒八經的皇後！
台下的人聽不到台上的聲音，甚至沒有感到台上眾人氣氛微妙地不同，隻看著被風吹得東搖西擺的祭祀火焰明明滅滅的樣子，心頭一陣緊張。
在這個最嚴謹的時候，宮廷樂師們也準時地開啟演奏，淩厲、厚重的戰歌聲響起，仿佛帶去亙古的祝福。
終於，軒轅邪將一塊在一堆祭品當中一套不甚起眼的玉器扔了出去。
投入火焰後，這玉器竟是迅速被燒融了。
軒轅邪並沒有專注著扔要燒的東西，而是小心地環顧四周，確保刺殺者不會突然出現。
待玉器被燒到了某一個點時……
“嘭~”
一聲沉悶的爆破音炸響，緊接著，從火焰中升起一道濃濃的白色煙霧，遮天蔽日般占據了小片天空。
和那些漂浮的雲翳不同，這些煙霧並沒有隨風而動，反倒顯得無比牢固。
慧真小和尚呆滯地張大了嘴巴，停頓了三秒，才想起顧以昭先前讓他背誦的台詞，用清亮且極具穿透力的嗓音高聲呼喊道：
“顯靈了！陛下，這一定是先皇顯靈！”
祭祀台下的人們被點醒後，連忙跪地三叩九拜。
“先皇萬歲萬萬歲！”
不得不說，這一幕著實出乎了在場所有人的預料。
原本打算提著樂器刺殺軒轅邪的南宮璃頓住了腳步，胡嬌嬌臉上浮現一絲疑惑與恐慌，軒轅邪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不是該下跪，就這麼直愣愣地呆立著。
慧雲在下方的人群之中微微彎腰鞠躬，歎了一聲“阿彌陀佛”，不願再看下去。
“嗯哼~”
一絲動情且柔媚的女聲自四麵八方傳來，猶如離弦之箭般穿透了眾人的耳膜。
有人吞了口口水，有人羞紅了臉，有人低罵一聲“不知廉恥”，還有人縮頭探腦、滿臉好奇地尋找聲音的來源。
光是聽到這聲音，就可以知道那女子應當是一位絕色美女……但是，誰又會在祭祀的緊要關頭，製造這種上不得台麵的動靜？
“來呀~快來呀~”
“皇後，你好美……”
最終，所有人的目光都鎖定了空中的白煙，並且聽到了無比勁爆的內容。
勁爆到連他們的天靈蓋都險些被掀飛了。
這聲音莫不是在說……皇後和誰私通了？！
少頃，不光是聲音，連帶著那畫麵也開始清晰地顯示了出來。
隻見那美得天怒人怨的皇後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投入到一個不是軒轅邪的男人的懷中，並且那男人還是……
宮中樂師？
很多人迅速地將目光鎖定到了本應低調的南宮璃身上。
伴隨著白煙上顯示的畫麵越來越過激，不少人直呼“低俗”，將眼睛捂住。
也有人一邊嫌棄一邊看得目不轉睛。
可唯有一點，眾人都無法辯駁。
這天氣……咋這麼綠呢，瞧這火光映著皇帝的臉都綠油油的。
沐浴著眾人或同情或嘲笑或解恨的目光，軒轅邪一口血梗在了喉嚨口，根本顧不得白煙的出現是不是先皇顯靈了，指著南宮璃和胡嬌嬌二人，額角青筋暴起，讓人很懷疑這青筋下一秒是否就要破裂。
“將皇後和樂師抓起來！不對……朕今日便要廢了皇後！朕要讓這對狗男女生不如死！朕要將你們的腦袋割下來塞進腸子裡！咳咳咳——”
隨著軒轅邪話音落定，皇宮上方，象征著胡嬌嬌氣運的九尾狐徹底潰散。
顧以昭目光閃爍，輕笑道：“在下這就為皇帝捉拿這兩人。”
正說著話，顧以昭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了過去，手中玉骨扇一展，扇刃如刀向近在咫尺的胡嬌嬌靠近，青影颯颯。
“！？”
突然感應到生命威脅，胡嬌嬌再不敢藏拙，十指成爪，向顧以昭抓撓而去。
“唰！”
空氣中血光一閃，與那青影相撞而去。
片刻後，血光與青影同時消散。
眾人就見顧以昭好整以暇地立於原地，而胡嬌嬌卻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隻牙尖嘴利的紅色狐狸。
“啊啊啊——是你！是你在算計我們！你哪裡來的膽子竟敢算計我們！”
狐狸發出一聲尖銳的痛呼，那聲音竟是與皇後一模一樣。
原來方才短短一刹那，在眾人目光無法覺察的時候，顧以昭扔出了一個玉瓶。
玉瓶與真氣所撞，應聲而碎，緊接著瓶中白色粉末如雲霧般灑下，接觸了粉末的胡嬌嬌不可自製地化作原型。
這粉末乃是浸沐民眾信念的香灰，蘊含著強大的力量，食人妖物觸之，便如觸碰到化妖水，不光會露出原型，更會被灼傷。
一些知曉實情之人尚且能夠淡定，可下方被蒙在骨子裡的人卻陷入到深深的恐慌之中。
“皇後是妖！它是一隻狐狸精！”
“咱們大薑王朝的國母，竟是一頭狐妖！”
“狐妖亂我大薑朝綱啊！”
“就連皇後都是妖怪了，那咱們身邊，究竟……還有多少妖怪？！”
一時間，民心動蕩，皇宮上方的魔蛟哀嚎一聲，身上黝黑的鱗片竟然開始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