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後續
以顧以昭開國為元年, 榊國76年。
在馮彩研大力推行改革七十多年以後，百姓們得以安居樂業，生活越來越好。
然而, 在榊國以外的世界仍舊是一片混亂，戰爭、瘟疫、妖魔鬼怪層出不窮。
早十幾年前，馮彩研還能禦駕親征，但是如今，當年的少女已經成了一位精神矍鑠的老人, 即便持有一些道行, 到底走向衰弱。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 一直以來威脅著榊國的妖魔鬼怪卷土重來, 民間各地為了應付這些危害，已然耗儘精力。
禦座之上, 身穿紫金鳳凰袍的馮彩研的麵容沉浸在陰影之中, 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那身威嚴卻叫人心驚膽戰。
此時，就見文武百官的前頭，一對半人半妖的青年男女被囚禁在牢籠之中，他們不甘地咆哮著, 掙紮著，想要突破牢籠, 將女帝的喉嚨撕碎，然而他們根本奈何不得這牢籠半分。
“就是你們, 殺了朕的皇太子？好手段！”馮彩研麵無表情，但是如鐵鉗緊緊握在扶手上的雙手，暴露了她內心的憤怒。
這麼些年來，馮彩研自然是要培養繼承人的, 她其實早就有了退位的打算。
三十年來，她總共培養了三個繼承人，卻沒有人能幸存下來。
馮彩研勵精圖治，一生未曾生育，後宮裡空無一人，那些個院子不過是個擺設。
她對於繼承人的要求極高，每年都會從全國大選，但往往是無一人能通過她的考核，可想被她選中的繼承人會是何等優秀。
她花了大力氣保護繼承人的性命，饒是如此，依舊沒有人能夠撐過去。
第一任皇太女自幼跟在馮彩研身邊，被馮彩研視若親女，雖是出身平平，但資質極佳，最後死於妖毒，發現時半個人融化成了血水。當年這樁大案查了許久，原來發現是跟在她身邊的侍衛所為，但實際上是近日才浮出水麵的妖魔同盟的陰謀。
第二任皇太女是全國大選選出來的小官之女，在外出征戰時死於敵國君王之手，最後馮彩研親自滅了那國。
第三任皇太子則在即將登基前被暗殺，哪怕馮彩研已經請了最頂尖的高手對其進行貼身保護，仍然是棋差一著。
最後……馮彩研發現，在榊國以外，大量妖魔鬼怪與人類、半妖結成同盟，擾亂榊國秩序。
而眼前被困於囚籠內的半妖青年男女，看上去才二十上下，實際上年紀卻早就有八十歲了。
這對半妖青年男女是那同盟中最強大的刺客，手段極多，修為強大，一般高手奈何不得他們，最終在想要暗殺馮彩研的時候，被國師慧真艱難捉拿。
人與妖的混血兒十分少見，出生後大多是天賦極佳的天才，但是心性也比一般人涼薄暴戾。
國內一經發現，就要將之剿滅，連骨頭帶靈魂都給焚毀，絕不留一絲讓它們死而複生的機會。
此時，這兩個半妖男女麵對馮彩研這位千古一帝的質問時，也展現出了相當的仇恨。
“沒錯，是我們乾的！老虔婆，活該讓你體會一下我們的痛！我們不知有多少兄弟姐妹死在了你們手裡！”女半妖冷笑。
男半妖凶狠地咆哮道：“賤人！狗皇帝！你害死了我們的爹娘，我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這兩個半妖都是半蛇身軀，竟還是一對兄妹。
馮彩研目光一淩，狠辣道：“這裡是榊國，就要有榊國的規矩！誅滅妖族的相關律法早在朕登基第五年便定下，你們那對父母心存僥幸，想要在此地謀生，就活該受死！天下之大，你們哪裡不能去？偏偏要呆在這裡，被朕的軍隊誅殺，怨得了誰！朕隻恨當年讓你們兩個孽種逃脫，以至於今日養虎為患！”
她的氣勢過於強烈，那恨不得毀天滅地的猙獰神態，讓這對半妖兄妹如臨屍山血海，一時間竟是愣了神。
其實馮彩研一開始還沒有對半妖這般趕儘殺絕，而是當年她也曾與一位少年將軍許諾過終生，對方願意成為她的皇夫，願意與家族脫離關係，但是要在領兵打仗的心願完成以後才行。
對方希望能夠名滿而歸，成為一位配得上女帝的男子。
誰知，卻是一去不返。
馮彩研將對方追封為德天大將軍，真正地斷了感情上的念想。
過往一一浮現，馮彩研深呼吸幾次後，勉強冷靜下來，高高在上地道：“朕給你們一個速死的機會。將你們背後的同盟所在地告訴朕，否則朕便讓你們生不如死。”
半妖兄妹咬牙：“呸！你休想！我們死也不說！”
“嗬……朕給過你們機會了，既然你們不願珍惜，那也沒有辦法，真當你們不願說，朕就無法讓你們開口麼？”
馮彩研看著半妖兄妹露出的驚悚表情，暢快地勾了勾嘴角，“國師，麻煩你搜一下他們的魂，再將他們的魂魄打入煉妖壺中，日夜洗練，直到魂飛魄散為止！”
穿著一身金色袈裟的僧人從側殿走出。
僧人約莫四十上下，不曾蓄須，相貌俊秀，身材魁梧，正是當年的小和尚慧真。
這國師之位一坐，便是八十多年。
眼看著滿身神聖的慧真走出，半妖兄妹開始尖叫。
“你們不可以這麼做！和尚，你竟以折磨人為樂，你這是魔道手段！”
“搜魂術是邪法！你們狼狽為奸！”
慧真麵無表情地站定在半妖兄妹麵前，雙手合十，禮貌地鞠躬道：“阿彌陀佛，貧僧所作所為再是公允不過，二位施主所為，乃是危害整個榊國百姓，這份業力，莫說讓二位生不如死，二位背後同盟的所有成員，也應該如此。”
說罷，慧真將手放在囚籠前，虛虛一握，便抓住了本該後退的二兄妹的腦袋。
“不，不——！！！”
聽著半妖兄妹的慘叫，慧真沒有絲毫動容，手指瞬間變成了金色，看起來幾乎要將他們的腦袋捏碎。
搜魂術施展以後是極為痛苦的，就相當於將靈魂給撬開，再翻找出裡麵的東西，比扒皮刮骨還要痛得多，很容易對魂魄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傷，
半妖兄妹渾身都在抽搐著，直到半刻鐘後，才口吐白沫地趴在了囚籠裡。
慧真眉頭微微一蹙：“陛下，那妖魔同盟，一在高麗，二在倭。連皇宮內廷之中也都是妖魔，說是妖魔的畜牧場也不為過。若是有什麼權貴想要吃人，隻需要一句話，那些百姓便自願將人送過去，不過……”
“噢？都是些偏遠小地方，即便是朝貢也拿不了什麼好兄弟，且內政混亂，倒也適合它們藏身。”馮彩研冷笑一聲，“不過什麼？”
慧真說：“這兩個地方，似乎從先帝上位以前，也就是軒轅邪在位期間，便已經開始混亂了，可謂是人妖混居。興許是混居太久，好好的人，也有可能一朝入魔而成。”
正所謂山高皇帝遠，窮山惡水出刁民，這兩個小地方本就不值得過多關注，隻要派過去的大臣沒有特彆彙報便不是問題。
沒想到，這兩個地方早已從根子上就爛了，還爛了那麼多年。
“亡羊補牢，為時未晚！既然朕現在知道了，便要將這兩個地方的妖孽根除，替榊國死去的將士以及被妖殺害的人們報仇雪恨！”
馮彩研站起身，右臂一揮，對著文武百官說，“諸位愛卿可有意見？”
文武百官們悉數下跪，尊敬道：“臣等謹遵陛下聖旨！”
馮彩研麵上終於流露幾分滿意之色。
……
榊國80年。
寢宮之內，新立的皇太女恭恭敬敬地服侍著虛弱的女帝。
這是第四任皇太女，今年不過十五歲，是榊國76年被馮彩研提□□的繼承人，資質和跟在馮彩研身邊的學習時間都比不上前三位，但是德行兼備，對妖族更是狠得下心，就是不知將來能取得什麼成就了。
馮彩研有心將榊國延續下去，但深知這是不可能的，正如過往沒有哪個王朝能夠長久屹立，榊國也終有毀滅的一天，她隻能儘力而為。
“該提醒的，朕早就教過你了。”年輕的皇太女眼中盈滿淚水，馮彩研笑著摸了摸對方的頭發，“朕所求隻有一點，勿要輕易動情。世上多庸俗之人，有些人偽裝甚佳，一旦他們得了權勢，現有的秩序便會混亂，知道麼？身為帝王，最要緊的便是眼光。”
年輕的皇太女鄭重道：“知道了。”
馮彩研揮了揮手：“好了，你先出去吧，朕想要和國師單獨聊聊。”
不一會兒，慧真抱著一大枝紅梅走進了屋子。
“今年的梅花開得很好，屋外寒冷，陛下不便外出，貧僧便為陛下稍一片冬季來。”
馮彩研愣了愣，眼中閃過懷念之色。
“當年我也是對哥哥這麼說的，沒想到慧真你也還記得呀？”
慧真：“貧僧不可能忘記。”
馮彩研抿唇輕笑：“你現在這幅模樣，倒是和慧雲法師越來越像了。自從法師說要閉關以來，咱們便再也沒有見過……假如我去世之前，能夠見見他就好了。”
慧真渾身劇震，麵上不可自製地浮現起哀慟之色。
如今，與他們同輩的，似乎也隻有他們兩人了。
年歲更長的那一輩中，嬰公公五十年前就老死了，馮母也早在三十年前便去世了，好在是在睡夢中故去的，無病無痛。
“可惜啊，我是看不到無妖孽紛擾的太平盛世了，但好在你還在。”
馮彩研閉了閉眼睛，側眸道，“慧真，將那三個人放出來吧，朕要親自看著他們三人的靈魂消滅才算安心。”
“善。”
慧真取出一個造型奇特的葫蘆，念咒之後，地上便出現了兩隻鬼魂。
兩隻鬼魂都是毀了容、斷了腿的乞丐，隻能用雙臂支撐著在地上攀爬，看起來形銷骨立。
乍然出現在皇宮中，這兩隻鬼魂混沌的眼睛中出現了一抹亮光。
“皇宮……這裡是朕的寢宮！朕果然是做了一場虛空大夢，如今夢該醒了，朕也還是皇帝！”
“怎麼會是皇宮……我不是在寺廟裡嗎？”另一隻鬼魂先是用沙啞的男聲，爾後用尖銳的女聲說，“難道他們願意放過我們了？”
原來，這兩隻鬼魂便是軒轅邪，以及南宮璃和胡嬌嬌的融合後產生的鬼物。
馮彩研挑了挑眉。
為了讓軒轅邪和南宮璃、胡嬌嬌受儘懲罰，馮彩研一直在暗中監視，不過它們卻因為身體虛弱，已經死了五十年了。
但是它們卻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慧真便將它們的靈魂虜到葫蘆裡，製造了一個幻境，讓它們在葫蘆中繼續像是生者一樣過活，總歸它們也不會有多餘的力氣去看看所在的世界有沒有邊際。
“現在是榊國80年，距離你們死亡，已經過了50多年。但這50多年以來，你們還以為自己活著。”
馮彩研笑著揭露真相，不顧這二鬼是如何歇斯底裡，怨念恒生。
“你是誰？你怎麼住在寢宮裡？”軒轅邪大驚，看著蒼老的馮彩研，根本認不出對方是誰。
“朕是榊國女帝，也是先皇馮玉書的親妹妹。”馮彩研惡趣味地揭開了真相，“之所以將你們召喚出來，是因為若是沒有親眼看著你們魂飛魄散，那朕可不敢安心。好了，國師，動手吧。”
二鬼想要逃離，結果卻慘然發現，即便它們是鬼了，可連基本的浮空都做不到。
畢竟它們已經從生前爬到死後，在地上爬了八十多年，早已經將‘爬行’當成唯一的行動方式，如今突然讓它們飛，這可能嗎？
不顧軒轅邪、南宮璃和胡嬌嬌的尖叫，慧雲手中擊出幾道雷光。
在耀眼的雷光中，二鬼連一點渣滓也沒能剩下。
“呼~”
馮彩研輕輕呼出一口氣，招了招手，笑道，“慧真，你過來，肩膀借我靠靠。”
“好。”
慧真在榻上坐下，馮彩研便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馮彩研開玩笑地說：“哎，想當年你怎麼說都不肯將肩膀借我靠一靠，莫不是怕被我的美貌影響動了情，所以才那麼固執？現在我年老色衰了，你就大方了。”
慧真溫聲說：“貧僧乃佛家弟子，不能動情，隻是將陛下當成家人看待。”
“你覺得我會信你的鬼話嗎？還有這個時候了，就不要說什麼‘貧僧’、‘陛下’的了。”馮彩研輕輕拍了拍慧真。
一刹那間，時光倒轉。
慧真恍惚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了當年那個年輕的小和尚，馮彩研也不是那個冷傲高貴、至尊無上的女帝，而是當年那個美麗聰慧靈動的少女。
“彩研施主……”
“嗯哼~”馮彩研滿意了，低聲問道，“這麼多年過去，為什麼也不見你對女子心動？你明明沒有體會過情愛，咱們宮中優秀的女官那麼多，你就一個都沒中意的嗎？還是說你喜歡男的？”
慧真歎道：“不要開我的玩笑了，彩研施主。”
馮彩研不理他，自顧自地說：“沒有體會過便算不得看破，如果是明顯有害的事物也就罷了，可生而為人，愛情就是天性。我當年再怎麼抗拒，最後不也有了喜歡的人麼？所以如果你有什麼想要對我說的，就儘快說出來。”
慧真沉默，心跳亂了。
那段時光，馮彩研就像是一個仙女般闖入了他的世界，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人麵對年紀相仿的少女，難免心動。
但是慧真謹遵訓誡，將這份心意埋藏在心底，隻將這份感情，當成是家人之情。
總歸他是國師，她先是公主、後是皇帝，他們互相陪伴，縱然沒有在名分上在一起，又怎麼了呢？
唯一的那點遺憾，也就是慧真不能將自己的心意說出口罷了。
說了，就是壞了訓誡。
馮彩研等了又等，見慧真隻是沉默，眼神卻有些閃避，失笑，並吐出了一個秘密。
“當年，我親眼看到慧雲法師與哥哥親吻，便如夫妻一般親密，我知道他們那時候都很幸福。你看，慧雲法師有這般勇氣，你卻沒有麼？”
一句話，慧真便如五雷轟頂，終於覺察到顧以昭當年為何在看待自己是會露出如看待孩子般的慈祥眼神，也知道為何師父在對待顧以昭時態度總是與旁人微妙地不同。
“原來……他們竟是一對兒麼？”
馮彩研歎息道：“是啊，隻有我看到了。”
慧真望著花瓶中盛放的紅梅，隻覺那紅劃破了時光，如同婚宴時那一副“囍”字。
滾滾紅塵，情永不朽。
慧真終於徹悟。
他張開眼睛，笑道：“彩研施主，當年我確是心悅於你，如今亦然。隻是，這些年來我一直將清規戒律作為借口，不敢正視這份感情，仔細想想，確實懦弱。不過故步自封、自欺欺人而已。”
“彩研，我心悅於你，即便你心悅他人，隻將我當成家人，可是我仍然希望你能過得幸福。”
他的愛，是成全，也是放下。
徹悟之後，慧真身上佛光閃爍，滾滾甘霖從天而降，照亮了半邊天空，化去了寒冰霜雪。
慧雲一下子年輕了許多，從四十歲的人，變成了三十出頭的模樣。
“笨和尚，你可算是說出口了……那麼，我也可以安心了。”
馮彩研促狹一笑，甘霖之中蘊含的聖潔能量讓她顛簸的心靈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靜。
她好像是回到了繁花錦簇的季節，睜開眼，便看到哥哥和新哥哥、爹娘，以及願意成為她皇夫的少年將軍。
“彩研。”
他們在叫她。
馮彩研從榻上站了起來，發現自己竟是變回到十幾歲時的模樣。
“哎~我來啦~”
馮彩研握住了少年將軍的手。
……
榊國80年冬，聖德大帝逝世，天降甘霖，以祭奠大帝功德。
榊國98年，榊國國師慧真法師圓寂，以根骨舍利鑄就神劍“慧真”，得此劍者可安天下。
此後，妖孽出，天下亂，榊國衰。
（四）天下太平
這是慧雲隱世後的第一百九十五年。
淨雲山下紮滿了兵營，披堅執銳的士兵們嚴謹地巡視著，場麵無比森嚴，就連空氣都好似在士兵們的威壓下變得沉重了起來。
不遠處某棵樹上，在枝葉掩映之間，一個青年劍客用千裡眼（望遠鏡）看了一眼，剛毅的臉龐浮現思忖之色。
“這兒便是連那白狐妖女王也不敢闖入的淨雲寺麼？看上去似乎隻是一片荒山而已。但是根據慧真劍的指引，確實是這裡沒錯了！”
如今，榊國仍然存在，但是天下卻被瓜分了五塊，榊國的國力相對而言算是弱小的。
但是榊國強就強在維持了人族的正統，那些妖魔鬼怪並沒有占據大權，其他幾個國家，要不就是人君昏庸妖臣作祟，要不就索性是妖魔鬼怪稱王稱霸，可真是苦了那些平民百姓，被當成牲畜般對待，上位者想吃就吃，想殺就殺。
這青年劍客名叫馮玉書，洛安生人，天生慧根，自幼被帶回宮中悉心培養，如今是榊國皇太子。
榊國有一個預言，佛子會在今年出世，天下會重新恢複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