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澹笑得眼睛發紅,笑得頭痛欲裂,視線模糊得厲害。
靜謐的夜裡,他笑得咳嗽起來。
喉間嘶啞,呼吸不暢,麵色發紅。
他不知道是在多年前的回憶中狂笑著,還是在如今這個已成定局的現實裡笑著。
*
濃重的魔氣臭惡無比,腥黏的液體沾滿身體,濕膩的感覺讓她難受極了。腳下屍橫遍野,但她並未停留,手中的劍已經鈍了,她並未察覺,麵無表情斬向下一個魔物。
“哢嚓——”
又一道魔氣消散,卻浸染在她身上,逼得她喉間溢出一口血。
不知是何處的魔物,仿佛怎麼也斬不儘一般,密密麻麻地繁衍著。
即便滅了一處,沒多時,便又從另一處誕生,最後生生將她圍起來,一隻魔物直接鋪過來抱著她的臉嘶吼吃咬。
沉沉夜色中,龍宮周遭,僅有水草靜謐飄搖。
“呼哈——”
隨之遊陡然間驚醒,心口跳得厲害。
她額頭沁出了些冷汗,卻一時間不記得夢到了什麼,隻覺心中陣陣悵惘。
隨之遊想起身,卻見身旁的重殊的尾巴纏得她渾身黏膩,愈發覺得難受。
她努力掙脫中,卻驚醒了重殊,他眼眸昏沉,用力卻愈發緊了些。
重殊冷聲道:“你又想跑?”
“我要如廁都不行?”隨之遊真服了,“我不跑了行吧,你能不能彆老這麼粘著我,我真受不了了。”
重殊卻將腦袋埋進胸口,“再一會兒再去。”
隨之遊無奈,拍著他腦袋,又低聲勸說,“你不覺得,我跟前世的她不一樣嗎?何必如此執著?人有悲歡離合,對吧,轉世後我就不是她了啊。”
重殊:“……這倒沒有,你倒是和前世一模一樣。”
隨之遊:“……”
那沒事了。
她想了下,又說:“你能跟我說說,前世我怎麼把你搞得手的嗎?”
或許是睡迷糊了,亦或者是這是他們難得不是互相對罵對打的交流,重殊居然並沒有發脾氣,而是認認真真地思考了起來。
好一會兒,他才睜著迷離的灰眸,帶了點天真的笑意。
重殊也起了身,抱娃娃一樣的,把她抱在了懷裡,兩個手臂環著她。
他湊在她耳邊,悄悄說:“你前世很會出主意,很合我口味。”
隨之遊這下感興趣了,側著腦袋看他,額角蹭到重殊下巴。重殊立刻很受用似的,也用下巴蹭了蹭她,繼續道:“當時我和二哥不太對付,他頻頻派人來我這地界搗亂,你便給我出主意,說他喜冰近水,定是怕熱。然後你便與我一起偷偷上了天庭,盜了太白星君的三昧真火,燒了我二哥的龍宮。”
重殊說得十分開心,笑得肩膀微微顫動,眉眼彎彎。
隨之遊沉默了。
她前世,嗯,還挺壞?
“不過我記得你當時還說了句二哥生氣變成黑龍的樣子很漂亮。”重殊突然便又像惱怒起來了一把,伸手掐了下她的臉,又笑出來,“我很生氣,不過我也很會出主意,我記得你也說過很想要一把劍。所以我拔了他的的護心鱗,我便給你拔下來了,給你做成了那柄黑鐵玄晶劍。”
他像獻寶一般,將枕邊的劍拿起來,噌一聲拔除劍來,露出來通黑卻又光澤漂亮的劍身。他抓著她的手,輕輕撫摸那柄劍,低笑,“怎麼樣?你很喜歡對吧,所以後來你把劍留在絕情崖時,我也好生氣。你不是喜歡二哥的鱗片麼,怎麼還扔了,嗯?”
隨之遊頭皮發麻,心想自己前世還真是誰都敢招惹。
她沒敢再看那劍,隻是顫顫巍巍問:“呃,那你二哥,人,哦不,龍還好嗎?”
“他好得很,護心鱗麼,等個幾千年說不定便長出來了,這怎麼了?”重殊仿佛覺得她的在意十分怪異,又很是開心,“哦我知道了,你想問他現在?”
隨之遊:“不用了不用了,哈哈,沒事,應該是奪位失敗被你哢嚓了吧?”
“怎麼會,他好歹也是一條黑龍,跟我這樣的蛟龍不一樣。”重殊說到蛟龍時,還頓了下,他還是更習慣當鮫人,於是他又繼續道:“我沒有殺他,我隻是——”
重殊笑眯眯,“我把他吃了,因為你不是說他很漂亮麼?我想著,凡間似乎說過以形補形?我也想讓我的鱗片變得更漂亮啊,這沒錯吧?”
隨之遊:“……%SA{_eq”
她胸口的心臟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
我日啊,兄弟你這——也太喪心病狂了吧?
隨之遊的沉默,震耳欲聾。
重殊握著她的手再一次摸上那柄劍,“這柄劍也算是我哥哥的遺物了,你要好好收著。哦對了,你也知道八海之亂跟你前世有關對吧?所以不可以逃走,我們成婚那日,才算約定達成,屆時八海之亂會平息下來的。你要是跑了,蒼生可是要跟著你一起受害的,你舍得嗎?”
隨之遊頓時感覺自己的婚禮意義非凡了起來,也感覺到了什麼叫道德綁架。
於是她沉重的點頭,“好。”
心中隻暗暗想,反正你也沒說成婚後不能跑啊。
好家夥,這修仙修成了龍王的落跑甜美嬌妻,也太耽誤事了。
隨之遊一麵想,一麵搪塞著,慢慢的,說著說著便又困了。
她迷迷糊糊著,意識沉沉,幾乎要睡過去,卻恍惚中有一個意識告訴她:八海之亂一旦平息,立刻逃走,絕不能再暴露身份。
什麼暴露身份?
什麼身份?
隨之遊有些驚詫,細細琢磨這道意識,卻發覺這似乎便是她的本心在說的話。
她思忖半晌,立刻有了揣測。
莫非,是前世的她?
或者說,如今她這般,並非是真正的轉世?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她為何隻有今世的記憶?
隨之遊越想越清醒,一個想法在腦中逐漸成型。
*
青丘仲長的確如裴澹所說,如今還在療養心傷,連閻王都沒去騷擾。
他一人在山中麵壁了三日,第四天,他的好外甥女鬨上門了。
這外甥女可是個暴脾氣的,開口就大喊:“舅舅!逃婚那小子居然還敢給我下請帖!我受不了這個委屈!這分明是拿我們青丘當好欺負的啊!舅舅!你想想辦法啊!”
仲長狸這會兒還是狐狸的形態,聽這話,尾巴都沒動一下,耳朵倒是趴著了。
受不了,這紅狐狸是不是都這麼吵。
小紅狐狸不開心了,尾巴根根豎起,又尖著嗓子喊道:“舅舅!”
“我沒聾。”
仲長狸應了聲,還趴在山前,很有些世外高狐的樣子。
又是好一會兒,他才道:“跟誰成婚了?我這兒怎麼沒半點消息?”
“不知道,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怎麼敢啊!幾百年前他逃婚的事情他心裡沒數嗎?居然還敢這樣羞辱我!什麼東西啊!”
紅狐狸露出牙齒,狠狠咬了幾口空氣。
仲長狸終於歎了口氣,光芒閃過,便是一翩翩瀟灑白衣郎君的身姿。
他打開折扇,狹長的眼睛裡還有幾分漫不經心,“我現在沒心情搭理你,過幾天再去找他麻煩,把他龍宮都掀了,怎麼樣?”
紅狐狸立刻點頭,眼睛彎彎,尾巴晃了晃,便開心跳跑走了。
仲長狸呼出一口氣來,總算覺得安生了些,折扇點點光芒浮現。
一片雲鏡顯現,鏡中,便是許多文字,這些都是屬下報過來的這些天的消息折子。
他便又化作了九尾白狐的樣貌,病懨懨開始上班。
這第一條奏折便是八海帝君成婚。
他九條尾巴其中一條便拍了下雲鏡的文字,一片毛絨絨的緋紅印章便顯在了文字上。這是已閱的意思。
第二條奏折,閻王讓他趕緊滾,彆再問隨之遊的事情。
仲長狸耷拉著臉,狐狸爪亮光閃爍了下,消息便散去。
已讀不回,略過。
第三條奏折,衍衡帝君醒了。
等本君找出來其他兩個隨子遊的前夫是誰,就把你們葬一塊兒。
仲長狸狠狠甩了下尾巴,已閱。
第四條奏折,紅離山的小貓妖們下山去凡間做了不少好貓好事。
仲長狸滿意地點頭,用狐狸爪拍了個章。不錯,賞!
第五條,宛洲城附近有妖肆虐,不少百姓遭殃。
仲長狸想了下,想起來那裡也有一處狐狸居住的山,想必是小狐狸崽修行不夠,打不過。
什麼大妖,敢冒犯到他治山神君管的地界?
他狐狸眼下垂,抬起右狐狸爪拍了個章。
準派增援,收了大妖。
批了快兩個時辰,白狐狸眼睛累得酸死了,九條尾巴也垂下。
不知道是第多少條奏折,一篇文字湧現。
鴻蒙派掌門元陣子登神日被殺。
仲長狸微微歪了下頭,狹長的眸睜大了一會兒。
嗯,雖然還沒有找到子遊,但這似乎是子遊的門派。
她與鴻蒙派有什麼舊仇麼?
他並不知道,渡劫回來後,他找了她許久,隻查出來她真身是鴻蒙派的劍尊繼承人,其餘消息卻仿佛被刻意模糊了一般。
也不知道是謝疾還是裴澹。
煩死了。
再見到她,卻已然是她飛升之時。
雖然不知道她與鴻蒙派有什麼恩怨,但仲長狸總覺得和她有些關係。
他狹長的狐狸眼眯起來,九條毛絨絨的白色尾巴晃動著,頗有幾分愉悅。
她這麼喜歡搗蛋,說不準就是她呢?
仲長狸用了背過身去,用背後的九條尾巴齊齊打下印章。
意思是,徹查。
批閱完這些消息,仲長狸毛都掉了一堆了,他抬起腦袋,尖尖的吻部也抬起,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眼角幾滴淚落在毛絨絨的臉上。
今天休息休息,明天砸場子去。
誰還等你大婚,反正你八海前不久才淹了我兩處狐狸窩,新仇舊怨一起報了,直接把你龍宮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