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1 / 2)

京城連日的雨下了兩三日,陰著天,壓抑的氣氛籠罩在小院裡,令人煩躁。

但今日終於是出了太陽,隨之遊費儘兒搬著椅子,在小院裡曬著快發黴的骨頭。

仲長狸回到家中時,一眼便看見抱著劍的隨之遊在躺椅上翹著腿假寐,躺椅邊上還有煮得正好的熱茶,矮矮的茶幾下還有幾個更矮些的小矮凳。他放輕了腳步,悄然走過去,撩起袍子便坐在矮凳上。

紫砂壺被拎起,細長的水流從壺口緩緩倒入杯中,水聲嘩啦。

隨之遊這才睜開眼,看向他,“大官人回來了?”

仲長狸打著扇著喝了口茶,修眸帶笑,“怎麼,不是你自己不願再陪我的,如今還要怨起我了?”

在這裡待了三日,仲長狸便頻繁出入了些高官府中,光是吃茶酒宴也是少不了的。她起初還願湊湊熱鬨,但到了後麵,便多少有些厭倦了。

且不提他們說話時的腔調,光是他們看她時那種意味深長的眼神就已經讓她有些惱怒了。

尤其是仲長狸要扶持的一名皇子,更是話多到煩人,不過也正是這名話多的皇子,隨之遊倒也摸索出來大概的故事了。

仲長狸實際上是他的幕僚,一步步扶持他走到現在的位置,如今掌握名冊後更是決定入京聚集部分臣子和武將直接以清君側的名頭政變挾製住當今的聖上逼他退位。他們的計劃她自然是不可能旁聽的,但她連蒙帶猜也差不多知道,他們籌謀已久,就看選個什麼時候了。

隨之遊想了想,說道:“也不能怪我,他們太無聊了,我呆在這裡也很無聊。”

“原來你也會覺得無聊麼?”

仲長狸看著她,突然說道。

“當然,若非收了錢,何苦在這裡陪著你。”

隨之遊跟他調笑,又道:“不過無聊是無聊,勝在安全,也行吧。”

仲長狸語氣驚奇起來,“你竟然會覺得如此事情是安全的?”

隨之遊理直氣壯道:“當然,不成不過是砍頭罷了,以往走江湖的時候事情不成可多的是懲罰呢。”

“你難道不想想事情若成,那得是多麼大的榮華富貴嗎?”仲長狸拖著矮凳,往她那邊靠了靠,身子跟沒有骨頭一般軟軟倒在她膝上,“說不定還能謀個一官半職,日後被賞識了成了大官也說不準。”

許是與她廝混久了,他這會兒說話竟也率真直白起來,反而逗笑了隨之遊。她伸手玩他的頭發,揶揄道:“那你呢?你可是什麼幕僚,這種事兒不該是你這種人幻想的麼?我充其量算個打手罷了。”

仲長狸仰躺在她膝上,捏著扇子摩挲她臉頰,含笑的話音帶點氣聲,“我要是真想當,那最高的位置也不是不行,但那位置也沒多好。”

“你既然也知道那位置沒多好,怎麼反倒是問我呢?”

隨之遊捏住他的手腕,停止讓他作亂,又問:“你做事真是奇怪,明明你也懂的道理,卻偏偏還要再問我,問完了再露出很稀罕的表情。”

她說這話時麵上顯出些漫不經心,但卻又是在笑的,便很是讓人分不清她的意圖。

仲長狸任由她捏著手腕,手指卻還抓著折扇亂晃,仿佛跟貪玩的孩童一般。許久,他才懶散直起身子,坐在她身邊,卻又要依靠著她的手臂。

隨之遊動了下肩膀,“好粘人。”

仲長狸幽幽地看著她,笑出聲來,說道:“因為你令我不解的地方太多了,我總覺得很多事,都應該有一些緣由。但說來好笑,我做事往往也沒有緣由,卻渴望從你身上得到答案。”

“有沒有緣由,全看我心情。”

隨之遊道。

仲長狸道:“但你有心嗎?”

隨之遊納悶起來,“我倒是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成了妖怪。”

仲長狸:“世人常說妖怪凶狠,但人心難測,保不準便要比妖怪可怖得多,所以對人對事我必要摸清楚緣由。”

又是一陣穿堂風,吹得牆邊的梨花樹花瓣搖晃,刷拉拉的聲音下,他們之間好像突然沒有什麼話要說。

隨之遊抬頭望向那棵樹,輕輕推開仲長狸,起身走到了牆邊。她身手向來是極好的,三兩步便躍上了牆頭,坐在牆頭上便拽下一枝梨花。

她攥著梨花朝著仲長狸扔過去,他一伸手便捏住了。

梨花樹裡,牆下,他便攜著那枝梨花抬頭看她。

隨之遊還是佝僂著腰,一腿屈著,懷裡抱著劍。

她問道:“喜歡麼?”

仲長狸便露出微笑,身上如妖如孽的氣質中便多了幾分純粹的真摯來,“喜歡,但如果是你親手為我簪花,我會更喜歡。”

“扔你一樹花,不是襯得你愈如花中謫仙嗎?”

隨之遊大笑起來,“你看,正因人心難測,你是絕不會想到我會突然做這些事的。也正因沒有緣由,這些命定的事便才多了這些趣味,不是嗎?”

仲長狸走到牆下,仍是握著花,“可我偏生好學,越是猜不透,越是不可捉摸,我便越要去深究。或許我生來執拗,絕不願讓自己蒙於困惑中。”

隨之遊其實覺得他實在聰慧,多智近妖,但卻總是在無謂的事情上鑽牛角尖,實在可惜。

於是,她又說道:“世間之人何其多,難揣其心之人也何其多,何必如此執著把什麼都看清楚呢?有些事越深究便越發索然無味,保留幾分迷惘未必是壞事,你難道不怕摸清楚一些事後隻會痛苦受傷麼?我以為大家都聽過慧極必傷的道理。”

仲長狸大笑出聲,眼眸裡卻沒有任何笑意。

這是隨之遊才發覺,他眼裡沒笑時,狹長的狐狸眼裡便會顯出一種森冷來。這種眼神與她曾在野外狩獵時碰到的動物竟有些相似,很多動物平日裡是很溫順可愛的,眼神天真爛漫,但狩獵的時候,它們的眼睛卻是如死水一般沒有波瀾的平靜。

如今仲長狸便顯出這樣非人的陌生感來,平靜純粹得仿佛沒有任何感情。

隨之遊心中覺得奇怪時,便聽到了他的聲音。

仲長狸用著這雙如狩獵般的幽深黑眸看著她,他道:“你知道麼?很多人會因一己之私圈養些野生的珍奇動物,但它們根本不適應被圈養的生活,在囿於憂思痛苦時,它們會做什麼?”

“找機會咬死那些圈養它們的人?”

隨之遊問。

仲長狸搖頭,道:“它們會永無止境地做同一件事,或是在籠中反複繞圈,或是在宅院中反複嘶吼,亦或者其他。”

他頓了下,又道:“我和它們並無區彆,使我受傷痛苦之人,我便愈要糾纏,不死不休。”

隨之遊愣住。

他像是什麼也沒回答,又像是什麼都回答了。

仲長狸道:“我困於其中太久,已經無力掙脫。”

*

那日過後,隨之遊又有幾日沒見過仲長狸,倒是收到不少鋪子往院中送的吃食或衣服以及話本子。窄小的院子裡經常擠滿了人,倒也十分熱鬨。

不過隨之遊對這熱鬨並無感觸,但今日一早,仲長狸居然強行揪著她陪他了。

一路上,兩人倒是逛了不少地方,仲長狸大公子一揮手,她買了不少東西,情緒倒是好了不少。

兩人很快便到了矚目的皇子府前。

隨之遊“嘖”了聲,“圖窮匕見了不是,是不是你們談崩了得讓我保護你了?”

仲長狸摸了摸下巴,“很難說誒。”

隨之遊揚了下下巴,“行吧,進去吧我的主子,反正這些錢夠我誓死保護你了。”

仲長狸一把攬住她的肩膀,“走吧。”

皇子府自然是十分氣派豪華的,但是多少有些俗,隨之遊第一次進來的時候就覺得這裡到處都是“可以猜得到”的裝飾,毫無驚喜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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