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反——
不對,有破綻!
隨之遊立刻開啟辯論賽模式,伸手指過去,“異議!我冷冰冰的心也在你那裡,你怎麼沒有變得冷酷呢?”
她說完看過去,仲長狸身後巨大的九條尾巴輕輕晃了下,話音裡帶了幾分赧然:“但是我變得,很想與你巫山雲雨,顛鸞倒鳳不知天地為何物。”
隨之遊:“……”
哦,那沒事了。
仲長狸的尾巴扭得更厲害,又道:“子遊,你現在這麼小,真想把玩一下。”
隨之遊:“……”
行了行了,小小的也很可愛。
她懂。
她沒有再跟他搭話,仔仔細細地開始搜那兩具屍體。
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
仲長狸歎了口氣,話音很有幾分得意,“怎麼辦,子遊這會兒真要去這一滴滴朝露中找了。”
隨之遊大喇喇往地上一坐。
她道:“你記了這麼久啊。”
仲長狸的身體便似頓住了一般,許久,他也沒有說話。
隨之遊便起身,走到朝露儘頭,從第一顆露珠處開始找。
露珠高達幾百顆,她每進去一次,便要重溫一次,耗費上許多時間。但鑽進第十七顆露珠時,她尚未看見回憶,便感覺整片天地顫動起來,她立刻離開。
卻見許多縷寒氣畢露的劍光泄在空氣中,與那巨大的仲長狸顫鬥起來。
——這劍意,有些熟悉。
是謝疾。
隨之遊正納悶時,卻又突然想起來,他們如今應該是在古樹之中。恐怕謝疾是感覺到自己的魂燈滅了,但無法進入其中,因為才將劍意泄進來的。
下一刻,仲長狸化作一道輕盈的光,緩緩進入那案幾之上的仲長狸的身體裡。他並不做停留,頃刻間跳出這四四方方的空間中,身形立刻從手掌大的模樣變成了於隨之遊而言巨大的尺寸。
隨之遊再次感覺,自己現在真的好小。
仲長狸指間光芒浮現,絲線鉗製劍意,那劍意卻頃刻斬斷絲線,回旋起來削下他幾縷頭發。
他看見發絲,九條尾巴立刻炸開了,轉頭委屈地朝著隨之遊喊:“你看他啊!”
隨之遊:“……”
她默默摸了下鼻子,小聲說:“我能做什麼,我隻是一隻小小的布偶。”
仲長狸:“……”
他便更委屈了起來。
隨之遊道:“不是,咱們剛剛也算成親了,不然你讓讓他,他也是我師傅。”
仲長狸斜睨她一眼,眼睛有些發紅,橫亙在臉上的傷口瞬間恢複原狀,美得不可方物,“可是他在天界就老是找我麻煩。”
“行行行,我知道了,我試試。”隨之遊也說不準謝疾的劍意能不能聽見她說話,便小心道:“師傅,我沒死,你彆亂搞,我心在他那裡。”
她話音落下的瞬間,謝疾冰冷的劍意更加冷了起來,閃爍片刻化作更多道劍意,仿佛要把片成狐狸片一般躁動狂嘯起來。
仲長狸笑得十分開心,折扇一打,輕鬆斬下幾段劍意。那劍意便在被斬斷的瞬間,重新化作新的極為鋒銳的寒芒,再次朝著他斬過去。
他看向隨之遊歎氣,“子遊,我運氣總是不好。”
隨之遊有些費解:“啊?”
她話音落下,便看見仲長狸眼下流出了血液,緊接著,鼻間,口間,胸口處也儘數被紅色浸染開來。一片片的紅將他身上的紅衣染得更深,橘色的火焰明滅,使得他的臉也顯出詭譎來。
仲長狸的唇在火光中,被血浸得鮮紅如抿了口脂般,眼下的紅也愈發搖曳。
他道:“撐不住啦。”
謝疾的劍意愈發迅猛,似雷似電,如霜如冰衝向仲長狸。這一次,他沒有躲,或者說他也躲不過了,寒芒刺中肩膀,將他狠狠甩遠。
隨之遊沒有再說話,眼睫顫動了下,扯出了個笑。
她道:“那怎麼辦?我還沒有找到陣眼誒。”
仲長狸麵色很是蒼白,揮了下扇子,靠著牆壁緩緩癱坐。
所有露珠化作蒸騰的水霧,她的神魂回到身體裡,禁錮著她的四四方方的空間碎裂。火焰化作顆顆熒熒如燈的幽綠光,無數藤蔓紙條緩緩從地底深處探出頭,迅速生長著。
瞬間的黑暗閃過,隨之遊已經站在了仲長狸身前,她輕輕亮出劍來,手指敲了下劍鞘。
原本還伺機而動的劍意便沉寂散去。
隨之遊走到仲長狸身前,半蹲下,伸手就摸他的心臟。
灼熱至極,源源不斷地神力裹在其中。
果然,全部調用來修複這顆破碎的心臟了。
仲長狸鼻尖沁出冷汗,狹長眼中的笑意散去了,“明明我都想好了,最後揭露出陣眼在哪裡。然後,一邊流淚一邊親你,再放你走,我練習了好久啦。為什麼每一次,都總是差一點。”
他又很難過的樣子,“差一點認出你,差一點找到你,又差一點抓住你。”
隨之遊摸了摸他的臉頰,“你不適合玩幽怨的,這麼漂亮的臉,做什麼這麼苦相。”
她話音落下,仲長狸便更幽怨地瞥了她一眼,“可是我看重殊他就是這樣哄騙你的,讓你為他流淚,還嘔血了。”
他說完,麵上那幽怨與難過便驟然化作了極為囂張的笑,血染的臉更靡豔幾分,“謝疾,你不會還要一直聽吧?就算是師傅,這般窺探徒弟的隱私多少有些逾越了吧?”
隨之遊下意識轉頭看過去,轉頭一瞬,那寒冷劍意轉瞬消散。
仲長狸眼波流轉地睨她,帶著血液的手指摩挲著她的唇,直到讓血液徹底染上她的唇才鬆了手。他道:“新娘沒有口脂可不行。”
他又說:“子遊,你還疼麼?”
隨之遊:“你要不要聽聽看你在說什麼,我胸口現在還流血,還有窟窿。”
仲長狸滿意至極,“很好,看來你忘不了我了。”
隨之遊:“……因為你,我差點把我自己殺了,謝謝,確實忘不了了。”
她頓了下,又道:“你會怎麼樣。”
仲長狸眨了眨眼,“睡一覺,不過我儘量醒得早一點。”
他說到這裡,又十分得意:“你心臟可還在我這裡,我說過,我才不要跟他們一樣等你。我要你不得不回來,不得不來找我,不得不與我糾纏。”
隨之遊道:“我若是帶著心臟一走了之呢?”
仲長狸“啊呀”了一聲,“子遊也會犯蠢嗎?這可是我的心,你去哪裡,我不會知道呢?這一次,找到你,可輕輕鬆鬆啦。不過這一次,我不會再去找你了。我說過,換你找我,你要是不找我,就帶著我的心臟走得遠遠的吧。沒有關係的。”
無論如何,你的心,是我的。
就當是,帶著我,一起走的吧。
仲長狸視線有些模糊了,他已經撐不住了,黯淡的光芒閃爍了下,雪白卻又滿身血痕的狐狸浮現在她懷裡。
隨之遊身後摸了摸小狐狸的腦袋。
小狐狸的尾巴便很困難地晃了晃,往她懷裡拱去。
小狐狸又說:“你會為了流淚嗎?”
隨之遊感受到喉嚨湧動的血液,低聲道:“嘔血不可以嗎?”
小狐狸想了想,點頭,“好像也可以。”
它又說:“可惜最後,還是沒能漂亮下去。”
隨之遊說:“你已經是我見過最漂亮的狐狸了。”
它便抬起有些渙散的眼眸,悲戚地望著她:“可是,你都不記得,不記得院中……”
仲長狸已經說不完話了,眼睛幾乎要眯成一條縫了,那在布偶中沒有流下的淚這一刻終於落下了。
她不記得,院中的樹從來不是梨花。
明明,他們在那個院子裡住了那麼久,有過那麼多過往。可是她甚至都不記得院中的樹是什麼,不記得花下,她曾給一隻狸奴算命。
仲長狸在心中渴求上千次,希望她能發現不對。
可是她毫無察覺。
狐狸克製住喉嚨中的悲鳴,仍然想笑,不過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
隨之遊微微歎氣,“我記得。”
她又說:“不是梨花。”
仲長狸的狐狸眼便睜大了,臉上竟有些懵懂和怔愣。
隨之遊摸了摸毛絨絨的狐狸腦袋,“我沒有忘記,是你忘記了。”
仲長狸恍惚起來,“什麼意思——”
他突然怔住,恍惚中想起來他們初次重逢時。
“對了,我還沒見過多少花妖呢。”
“啊?”
“你是什麼花?”
“杏花。”
“倒也巧。”
小狐狸笑了下,兩隻爪子抓了抓她的衣襟,硬生生勾下了幾縷絲線握住了。做完這件事,它的尾巴便沒有力氣地垂落在地,靜謐地閉上了眼。
子遊,原來沒有忘記。
那就帶著我的心,記得更久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