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 99 章(1 / 2)

無論如何,這樁婚事最終還是定了。

若是按照凡間的道理,成婚前兩人是不該多見麵的,合該安心準備婚禮。但這裡畢竟是天界,再加上兩人都不是十分遵循規矩的人,因而在玄淵宮一眾人忙碌之中,他們反倒是有些閒。

隨之遊是最閒不住的那種人,成天背著幾柄劍,招貓逗狗,十分煩人。沒幾天,整個天界都知道,最近新飛升上來這個沒有封號的小神很是聒噪愛惹事。

今天又是慣例從花神的園子裡偷了幾隻花,人剛從牆上翻下來,就撞到了謝疾。

他蓮華道冠束著頭發,法袍寬袍廣袖,腰封束出勁瘦的腰身,就靜靜守在牆外等她。

隨之遊喜笑顏開地打招呼,“好巧哇,師傅你也來偷花?”

謝疾一把拎著她領子,乘風飛去,“還不走,早就被盯上了。”

“知道啦知道啦,鬆手嘛!”隨之遊好不容易才掙脫,踩著雲頭,“被誰盯上了?”

謝疾沉默了下,“花神那邊已經給我傳了好幾封訊息了,讓我管教你。”

他正色,“她那些花,玄淵宮山穀內也不少,為何非要去偷雞摸狗?”

“那不一樣!家裡的能和外麵的一樣嗎!”隨之遊振振有詞,捏著花一把塞給謝疾,“給你的師傅,花是偷的,愛你是真的。”

謝疾握住花,黑眸閃爍,最後摸了下有些發紅的耳朵,“有心了。”

隨之遊:“那師傅,給點錢花唄,我又沒錢了。”

謝疾蹙眉,“我昨天不是給你了,拿去做什麼了。”

“賭了點錢。”隨之遊回想了下,又對著謝疾伸出手掰手指,“就那個賠率是這個數嘛,我心想,有錢不賺王八蛋,然後就輸光了。”

謝疾:“……”

隨之遊:“你是不是生氣了?”

謝疾:“沒有,隻是覺得你該改改你嗜賭的毛病了。”

隨之遊:“但是那裡有你的那柄泉鳴劍誒!師傅有什麼資格說我!你連本命劍都輸了,我看你的賭癮不比我小!”

謝疾:“……那是意外。”

兩人一眨眼,已經停在了一處仙林裡,仙林裡果實豐碩,林蔭蔽日,頗為涼爽。

隨之遊正想翻身上樹,取幾個果子下來解解渴,正想墊腳,卻見謝疾兩指一揮,一道劍意砍下幾枚果子,落在他手中。

謝疾將它們遞給隨之遊,“非要像猴子一樣爬上嗎?”

隨之遊擦都沒擦,直接塞到嘴裡,“爬上去多好玩啊。”

謝疾搖頭,“渾身臟兮兮的。”

他又開始施法,將隨之遊身上的灰塵臟汙清理了一邊,看著她的腦袋又皺起眉頭了。

隨之遊眨眨眼,“師傅,你表情怎麼這麼難看啊?”

謝疾:“我在想,你為什麼不把你的頭發全剃了。”

隨之遊:“……為什麼啊?”

謝疾:“紮好的發髻,總是一刻鐘不到就能弄得亂七八糟的。”

隨之遊:“我說過你可以綰緊一點的嘛。”

謝疾:“上次是誰和瀕死的雞一樣大喊大叫好疼啊好疼啊。”

他說完,自己卻沒忍住笑出來,眼中寒霜如化了一般。

隨之遊又眨眼,將咬了一半的果子塞到謝疾嘴裡,撇了下嘴巴,“有什麼好笑的,上次你快把我頭皮扯下來了,真的好疼!”

口中冰冷的果子仿佛還有些餘溫,謝疾沒有推拒,隻是望著她憤憤的表情,舌頭抵著果子輕輕咬了一口。

他咽下果子,低聲道:“好酸。”

隨之遊歪腦袋,“還好吧,我覺得還挺甜的,你再嚼嚼甜味就上來了。”

“是麼?”謝疾又咬了一口,細細嚼了嚼,仍感覺酸澀味纏著舌尖與唇齒,像是浸潤的宣紙一般黏在嘴裡,“沒有。”

隨之遊見他居然真的認真地又咬了幾口,笑出聲來,伸手戳他肩膀,“那你就再吃幾個,吃到它變甜為止!”

謝疾這才意識到,原來她竟又是在一本正經地誆騙他。他有些無奈,將口中果實咽下去,“阿遊,你很緊張嗎?”

“嗯?”隨之遊靠著樹,站沒站相,沒多時人就貼著樹乾一沉屁股坐下了,“什麼緊張不緊張?”

謝疾撚了撚指尖,道:“成婚。”

他想了下,又道:“你最近活躍得過頭了。”

與隨之遊相伴時間太久,謝疾其實很清楚她的本性,的確喜歡惹亂子湊熱鬨。但也絕不會同這幾日一般,如此頻繁地到處亂逛,因為很多時候她更懶散一些。

日光透過樹林縫隙照進來,光芒之下,粉塵飛揚,樹葉脈絡都清晰可見。

隨之遊的頭貼著粗糲的樹乾,抬眼往上看,光便落在她有些泛著粉的臉上。

謝疾道:“如果你——”

“師傅。”隨之遊打斷了他,狡黠靈動的眼眸中倒映著他的麵容,她問道:“要不要打一場?”

她問是這麼問,然後身後劍已經飛到手中,激起的風吹起她前的碎發,露出一雙翦水秋瞳。

謝疾身影一閃,握劍揮出劍意。

兩道劍光與空中交相輝映,格擋相撞,當啷聲不絕。

仙林落葉飛舞,花果儘數被他們對拚的招式波及,化作殘花飛濺。

天光之下,他們的劍光更為閃爍,金與赤紅糾纏不休,刀劍凜凜作響。

他們都是並不懂點到為止的人,但這一次,他們都做到了點到為止,或許是顧及到了過幾日便要大婚了,又或者是此刻他們都各自有心事。

謝疾收劍,姿態依然瀟灑,隻是表情更為冰冷,雙眼似濃稠深邃的墨。

隨之遊也收起劍來,慣常是身子微微前傾,昂著下巴的得意樣子。

花瓣紛紛揚揚,他們很平靜地看著對方,仿佛這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比試罷了。

隨之遊伸出手來,接住墜落的幾片花,對著他笑起來,“師傅,你知道為什麼你是我師傅嗎?”

謝疾略一思索,道:“是因為那年我點了你麼?”

隨之遊笑起來,“那是你選我當你徒弟啊,不代表是我選了你。”

謝疾走近了幾步,“是嗎?”

隨之遊點頭,“雖然修仙界向來是隻有師傅選徒弟的,但是我這種天才,也不是誰說選我當徒弟我就能認的好吧?”

謝疾笑了下,“是麼。”

他又走近一步,低頭望她,“所以是為什麼?”

隨之遊將手心的花抬起,遞到他麵前,“我曾經總覺得師傅很悶很無聊,一心都撲到劍上,一旦出山便是斬妖伏魔。明明一開始,我們相伴幾年也曾共同走過許多個冬夏,但總覺得話不投機隻能打一場。直到有一日,我去洞府找你,那是正是夏天,花開得太過了。”

她嘴角彎起來,“那麼熱的天氣,那些花開個沒完一樣,香味濃得要死。師傅應該是剛調息完,從洞府裡走出來,在花瓣紛飛中朝我走來。我當時覺得師傅長得很好看,在花下走一遭,比仙人還好看。”

謝疾:“……所以隻是因為我長得好看?”

隨之遊:“彆插嘴!我要說到關鍵處了!”

謝疾:“……行。”

隨之遊見他老老實實閉嘴,笑出聲,卻可以板著臉開始學謝疾平日的冷臉道:“師傅當時走到我麵前,然後突然一轉身,施法把那裡的花樹全砍了,一臉很不爽的樣子。”

謝疾:“……想起來了。”

“當時我就覺得,師傅還挺有意思的,長得又好看,當我師傅也不是不行。”隨之遊說得頭頭是道,咧著嘴,“畢竟整個修仙界都好喜歡裝得什麼都可以原諒,什麼都裝不在意,師傅卻連忍一忍花香太濃都不行。男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謝疾沒聽太明白,卻還是沒有打斷,隻是道:“因為真的很難聞。”

他想了下,又補充道:“他們裝不在意,是因為他們沒本事解決。”

隨之遊伸手捏謝疾下巴,“對對對,就是這種很拽的樣子。”

謝疾不自然伸出手指,按著她的眉心,將她推開一點距離,“沒大沒小。”

他又道:“那你知道為什麼我點你當我的弟子嗎?”

隨之遊:“顯然是因為我當時一劍成名,用劍超厲害超帥!這還用說嗎?”

謝疾笑起來,話音很平靜,“因為我有預感。”

隨之遊疑惑:“預感什麼?”

謝疾卻不說話了,伸出手摸了摸她的發髻,低聲道:“看來,應該幫你準備個法寶,能永遠固定你的發髻,怎麼老是亂糟糟的。”

他話音落下,隨之遊用力瞪大眼睛,大喊:“萬萬不可!”

謝疾:“為何?”

隨之遊:“你想哪天我打架打得缺胳膊少腿滿身是血,衣服都破破爛爛了,發髻還是紋絲不動的,不覺得很奇怪嗎?”

謝疾:“……”

他想象了下,不僅也覺得好笑。

“都說了這麼多啦,所以師傅彆這麼在意成婚的事情嘛,反正也隻是個幌子,成婚了也沒什麼。”隨之遊晃著腦袋,道:“因為是我選了師傅的。”

謝疾歎了口氣,轉身道:“時間不早了,回去吧。”

他並沒走動,隻是回頭望了她一眼,等她走過來時,才慢她幾步走在她身後,負手跟上。

*****

玄淵宮諦垣神君要成婚的消息在整個天界都傳得沸沸揚揚,更加難以置信的是,這還是天君賜下的婚禮。許多女仙紛紛心碎,也有許多神仙感慨,這天界已經許久沒有熱鬨過了。然而沒多久,卻又傳出消息,這次並不打算大宴天界,而是全權由天君主持。這消息一傳出來,許多神仙便了然,恐怕這多少又是一場含了幾分敲打意味的賜婚。

今日便是諦垣神君與隨之遊成婚的日子了,天光尚未大亮,卻已是良辰。

清冷的月亮隱約可見輪廓,蜿蜿蜒蜒的紅從玄淵宮一路鋪陳出去,紅得雲霧都沾染上粉。紅色天燈與燈籠飄搖雲霧之中,盛裝打扮的神仙童子們提著燈籠到處灑著喜糖。

許多神仙們乘著各式各樣的寶架齊聚玄淵宮,一麵談天說笑,一麵逗弄著那些年紀尚小的神仙童子們。

仙釀酒的香味隨著清風飄搖到天宮每個角落,紅色的囍字貼得到處都是,神仙們熱鬨的說話聲也吵得很。

“當啷——”

鑼鼓敲響。

巨大響聲落下後,天空之上那月亮徹底謝幕,日光大盛。

沉默片刻,緊促的鼓點響起,笙簫絲竹齊鳴,奏樂的小仙們麵上都揚起笑意。

八方赤紅色劍意從四麵八方咻然浮現,發出驚天的聲響,遂又化作一頂花轎。

一眾穿著玄淵宮墨竹紋樣黑袍的弟子們禦劍於空中,組成這一次的迎親隊伍,為首之人穿著紅色婚服,腰間佩了三柄劍和天君親賜的玉牌,黑發飄揚。

眾神本在欣賞這次迎親,卻等那迎親隊近了,才驚覺在眾弟子前迎親的竟是這次謝疾的成婚對象——隨之遊。

瞬間,台下一片嘩然與議論之聲。

而隨之遊自然也感覺到了他們的非議,內心屬實有些尷尬,卻還是強撐著冷淡的神色走向花轎迎親。

這並非是他們有意為之,而是他們真的有點倒黴。

天剛亮的時候,謝疾偷偷來找她,試圖再一次讓她放平心態,但他那張冷臉看起來比她還慌。於是他們倆人便決定彩排一下,排著排著就到了上花轎的時間了。隨之遊當時出去洗了把臉,回來發現謝疾人不見了,一問才知道,他穿得太漂亮給那些沒見過他的小神當新娘拉上轎了。

最離譜的是,謝疾居然真的沒有反應過來,還以為這也是彩排的一環,心安理得在轎子裡坐著!

這什麼弱智!

隨之遊硬著頭皮走到了花轎前,挑起簾子。

謝疾坐在轎子裡,一身紅色婚服襯得他麵如冠玉,如巍山之鬆上的清雪。

隨之遊咬牙:“出來啊。”

謝疾:“等下,為什麼這麼吵。”

隨之遊:“因為在成婚。”

謝疾:“不是演習嗎?”

隨之遊:“你他嗎先出來,我等等跟你解釋。”

謝疾:“怎麼我宮裡的弟子跟在你後麵。”

隨之遊:“……他們喜歡排隊行了吧。”

謝疾恍然大悟,終於起身,和隨之遊牽住了手。

兩人握住手的瞬間,都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隨之遊甚至額頭冒汗了,而謝疾也沒好多少,如墨的眼眸有一瞬間都是空的。

他們接下來要前往天宮,讓天君擺擺架子證婚。

如今鑼鼓奏樂不停,天河蓮花燈璀璨,眾神慶賀聲不絕。

隨之遊與謝疾便手牽著手,步伐僵硬得走在紅色絲綢之上,緩緩向天宮方向走去,每到一處便引出一番慶賀詞來,神仙童子們便更用力朝著他們扔花與糖果。但他們依舊沒能緩解半分尷尬。

他們很少牽手,甚至可以說沒有。

在他們最為疏狂與討厭彼此的時候,他們的手或許握著劍穿過對方的胸膛,或許親自折斷過彼此的肢體。而在他們最為親近的時候,他們也或許和衣同眠,又或者於餐風露宿中相互依偎。

謝疾或許拎過她的領子,或許隔著袖子攥住過她的手腕,而她或許扯過他的衣袖,或許攀上過他的背。但他們依然沒有牽過手。他們能感覺到彼此的手都不算溫暖,有薄汗沁出,慢慢的,兩人的手居然越握越冰冷,不曾溫暖過起來。

等走到天宮之時,他們倆交握的手居然已經汗涔涔了。

隨之遊微微鬆了口氣,“終於到了。”

謝疾:“確實。”

隨之遊:“師傅,我突然想起來,你現在是新娘的話,你的紅蓋頭呢?”

謝疾:“……那不是手帕嗎?”

隨之遊:“……那是紅蓋頭!你放哪裡了!”

謝疾:“袖子裡。”

隨之遊抬頭望了眼不遠處的天君,又看了看天宮內的眾神,感覺現在從謝疾袖子裡掏出紅蓋頭蓋到他頭上或者是自己頭上這種場麵有點太丟臉了,遂放棄。

不過天宮裡的神倒是很能忍,麵對他們這樣不倫不類的成婚儀式,居然也沒有半點動靜,都嚴肅著臉,唯有天君麵上笑眯眯的。

兩人於是就這樣慢慢走到他們麵前。

天君身旁的神喊道:“賜酒。”

隨之遊又忍不住道:“感覺好像要把我們賜死一樣。”

謝疾:“那不是白綾嗎?”

隨之遊:“一般是毒酒白綾二選一,他不給我們選。”

謝疾:“那還是白綾吧,手都是濕透了。”

隨之遊:“明明是你的手一直冒汗!”

隨之遊:“水很多啊,男人。”

謝疾:“……看來應該先蒙住你的嘴。”

兩人在內心傳訊傳得有來有回,麵上便因此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惹得天君有些不悅地咳嗽了聲。

兩人望去,卻見合巹酒已經呈在他們麵前了,澄澈的酒液之中金光斑斕,華彩溢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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