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1 / 2)

第91章 中風

“娘娘。”

宋姑姑匆匆走進殿內,麵上含笑連忙與臥病在床的皇後說。

“殿下他們回來了。”

皇後緩緩地睜開眼,聽到“回來”二字時眸中還亮著,在看到宋姑姑身後緩步走進來的兩人,光芒倏地黯淡了下去。

是他們啊。

更令皇後難受的是,崔夷玉眉眼澄明如月,身形細挑,竟依稀透出些故人模樣,攪得她心中愈發不寧。

“母後近來可好些了?”林元瑾語氣關懷,問起宋姑姑。

她看了看奄奄的皇後,似乎連起身都難,隻是疲倦地側目看著他們,像是無話可說。

“這幾日娘娘總是夜裡多夢,心神不寧。”宋姑姑“唉”了聲,“安神香熏得久了也不頂用了。”

“太醫可說了些什麼?”

“太醫說娘娘鬱結於心,身子骨虛弱,需得靜養。”

左不過是些沒什麼用的套話。

皇後自打臥病之後,對聲音格外敏感,本就不寧的心神禁不得半點風吹草動,看誰都覺得可能要害她,平日裡休息都屏退了旁人。

如今殿外守著不少人,殿裡卻空空蕩蕩的隻有他們四人。

“秋日風涼,母後要格外小心些。”林元瑾坐在床邊,認真地提點著,見宋姑姑含笑點頭,對上皇後昏沉的視線,“如今祭祀禮成,兒臣是來向您報喜的。”

“一路上事事順利。”林元瑾聲音輕快,考慮到皇後精神不振,簡略地說了說祭禮的事。

等說得差不多,皇後緊蹙著眉頭,似想隨口將他們打發走的時候,林元瑾才仿佛後知後覺地想起一件事來,開口補充。

“倒有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隻是惱人得很。”林元瑾用埋怨的語氣說,“隨父皇出京的路上,遇到了個乞兒模樣的瘋子,竟自稱是太子,想衝到父皇麵前,指認夫君是假太子。”

她清恬的聲音透出苦惱,像是覺得這件事荒謬得很,說出去都惹人發笑,卻實實在在地惡心了人。

皇後卻猛地睜開了眼,呼吸都急促了起來,對上了林元瑾意外的目光。

“母後?”林元瑾偏了偏頭,仿佛完全沒想到皇後會因為這件事而有反應,隻困惑地笑道,“怎麼啦?”

“那人……”

皇後張了張嘴,想直接問出口,卻實在不敢在宋姑姑和林元瑾的麵前說。

不過林元瑾馬上心領神會,揚起明媚的笑容,體貼地說道:“您說那人啊。”

“他在眾目睽睽之下發了瘋症,竟想假冒皇室,觸怒天顏,陛下早就將他下了獄,就在幾個時辰前於菜市口斬首了。”

“瘋便瘋了,白日起做起夢來,居然還鬨到了父皇麵前,成何體統。”林元瑾饒有道理地搖了搖頭,唉了一聲。

皇後聽到“斬首”兩字,腦子“轟隆”一響,如受徹骨之寒,渾身控製不住地抖了抖。

她臉色鐵青,撐著所有精神,瀕臨崩潰、絕望又透著半絲希冀,艱難地看向站在林元瑾身後安靜不語的崔夷玉。

妄圖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

不是他,不是他,不要是她的符儀……

皇後的眼裡充斥著血絲,直直地盯著崔夷玉,任誰在此都能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但她已經沒有偽裝的氣力了。

卻見崔夷玉垂眸靜靜地望著皇後,淡漠的漆瞳裡映照出了她狼狽的樣子,緩緩地眨了下眼,似無聲的肯定。

皇後想將手伸出被子,卻身子單薄的如同一張被浸透了的宣紙,一扯即碎,看著崔夷玉的眼神發直。

看著那張讓她又愛又恨的,原本屬於她親子的臉龐,好像再看不到其他的存在。

死了……?

她的符儀,她養育多年耗儘心血的親子,居然就這麼荒唐地死在了他的親父手中?

皇後按捺不住咳嗽,如要將胸口為數不多的氣都儘數吐出來,如索命的厲鬼般惡狠狠地盯著崔夷玉,萬念俱灰之下,恨意仿佛能凝成實質。

過於強烈的悲傷直衝而上,憤怒與絕望瘋狂地擠壓了她的精神,怒急攻心。

皇後脖子一梗,像是不受控製,嘴巴也隨之一歪。

“娘娘?娘娘?!”

宋姑姑慌忙地衝上去搖晃著明顯是中風之症的皇後,卻見她渾身僵住,目眥欲裂之下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還有涎液順著嘴角滑出來。

林元瑾一愣,驚訝地用袖子遮住唇角,好似無措。

“太醫!奴婢去尋太醫!”宋姑姑慌忙地往外跑,卻在背過身的瞬間冷下眼神,隻扯了扯嘴角,仿佛她也有今日。

殿內隻剩下了三人。

死寂彌漫開來,凝滯的壓抑感充斥在這座空曠的殿宇之中,如濃雲壓蓋,久久不散。

林元瑾坐在床邊一動不動,望著皇後的目光從擔憂、無辜,最後轉變為了淺淺的笑意。

她眼眸彎似月牙,笑意盈盈,明媚似三月春光,清亮中透著無害。

卻恐怖的讓皇後驚駭顫抖,若看到了幽魂。

皇後看著林元瑾,不得不想起昔年被她一手策劃害死的嫡妹。

她那妹妹其實也沒犯什麼錯,隻是聰慧又聽話,被崔家選中成為未來的皇後而已,隻可惜對她沒什麼防心。

再來一次,皇後依然會做相同的事。

皇後早便不喜林元瑾,隻是如今看著林元瑾,卻仿佛看到厲鬼附身,麵容都模糊成了故人的模樣。

宛如過去害死的人以另一種形式歸來,要置她於死地。

同樣是姊妹,林元瑾殺死了她的長姊活了下來。

如今,林元瑾又來殺她了。

她不是病,她是被林元瑾派人毒害了!

皇後瘋魔地想要逃避,卻隻能不斷地顫抖,“呃啊”地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響,歪斜地臉時不時抽搐著,眼淚不自覺地順著流淌下來,狼狽得不成樣子。

殺了她的孩子,還想來殺她!

“母後。”林元瑾輕輕地說著,聲音透著安心與信賴,好似鬆了一大口氣,“兒臣甚是歡欣。”

皇後看著她的眼神越是恨與恐懼,林元瑾就越是感覺到如釋重負。

“最後一個對夷玉有威脅的人終於也要消失了。”她貼心地解釋道,“您真是幫了大忙,若不是因為太子遇刺,您殺了宋姑姑的故人,想必我還要多費好一段時日。”

林元瑾越說,皇後越是發抖,眼裡已經不再是難以置信,隻是越來越絕望,如墜深淵,再掙紮不得。

殿外的陽光普照,卻完全落不儘門窗緊閉的殿內。

空落的殿裡隻剩掙紮與呼吸聲。

皇後害死了無數人,終其一生都在為了金碧輝煌的宮殿與尊位而努力,今日卻隻能空空地望著這透不過氣的屋頂,像是躺在了囚籠之中,不得解脫。

宋姑姑並沒有去尋太醫。

皇後中風的事被她毫不猶豫地瞞下來了。

有冒名頂替的瘋子剛於菜市口處斬,殺雞儆猴,皇後便在太子夫妻回來之時中風,哪怕皇帝毫不懷疑,也難免因此多想。

多虧了之前皇後的草木皆兵,近身侍奉的隻有宋姑姑一人。

皇帝最初還隔幾日來探望一下皇後,之後皇後病得久了,難免控製不住脾性,太醫都治不好的毛病,皇帝來了更沒用,便再來得少了。

等過些時日,皇帝忙於朝政,將那瘋子的事忘得差不多了,崔夷玉這太子的位置坐得更穩了,再適時宜地將此事說出來。

皇後沒了。

崔家能指望的也隻有流淌著崔氏血脈的太子了。

宋姑姑最後送著崔夷玉與林元瑾二人緩步走出了宮殿。

她望著兩人慢慢向前走,肩並著肩,沐浴在秋日旭光下,宛若身披金縷,再無坎坷。

“好人是會有好報的。”

宋姑姑沉著眼瞳,喃喃自語般低聲重複了一遍,轉身再次步入了昏暗的宮殿內。

第92章 姓名

太醫非召不來。

皇後中風之事被宋姑姑瞞得密不漏風。

皇後在床上幾乎動彈不得,仿佛被風吹歪了的嘴連吃飯飲水都十分艱難,她像隻能寄生在床榻上的癱兒。

她隻能日日看著宋姑姑明明在悉心照料著她,飲食排泄無不注意,卻仍如同刻意折磨著她,將她的尊嚴碾碎殆儘還不罷休。

皇後數次想咬舌自儘,卻都沒能成功。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直至初雪之日,恰逢太子休沐府中,皇後病重受寒,竟不幸中了風的消息才傳到皇帝耳中。

“什麼?”皇帝疑惑地看向李公公,像是聽到了難以置信的消息,“她…竟中風了?”

他先是不可思議,看到李公公為難的神色逐漸意識到真實,竟透著些悵然。

他與崔氏明裡暗裡算是鬥了大半輩子,他和皇後都大概知曉對方是什麼心思,可都不會罷休。

如今太子成親剛一年,還未等到皇太孫降世,她竟中了風,癱軟在床動彈不得。

“太子可知曉了?”皇帝問。

李公公唉聲歎氣:“沒呢,皇後宮中的宋姑姑召了太醫,診出這麼個結果,便急急忙忙地來稟報了。”

皇帝“嗯”了聲,垂眼陷入了沉思。

此事不小,皇後崔氏中風意味著她失去了掌管後宮之權,屆時裴氏後宮中獨大,並非好事。

可如今皇後下麵裴貴妃乃第一人,若是忽略了她強行扶旁人為後,隻怕手段太明引起她的怨氣。

皇帝驀然想到了太後。

哪怕盛家遠不如裴氏顯貴,在尊卑麵前裴貴妃也不敢不服太後。

“去,召太子與太子妃進宮。”皇帝頭也不抬,拿起記載了在貪汙案中許多受打壓的崔氏子弟的折子,仿佛一夕之間又老了幾歲,滄桑地歎了一口氣。

這日子一天天的,過的真是不太平。

皇後一病不起之事很快就傳開了來。

接著,皇帝將代理六宮之權交還到了太後手中,命裴貴妃與淑妃輔佐太後治理。

宮中與朝堂上風起雲湧。

皇後雖還沒死,在裴黨和崔黨眼中赫然和死了也沒什麼區彆了。

又一日休沐。

兵部尚書崔大人,即皇後的兄長,身著常服,拿著拜帖,看似從容實則不掩匆匆,親自來了太子府。

一進府,李管事便引著崔尚書來了正堂,打開門請他進去。

崔尚書剛步入正堂,就聽到極輕的“啪”的一聲,背後的門迅速關上。

出奇的是,分明隻是初冬,還不算冷,角落裡就已經放了炭盆,讓屋內還宛若初春。

崔尚書一抬眼,就看到正堂四四方方,空空蕩蕩,無一人侍奉,上座隻坐著一人。

少年身著玄裳,襯得露出了的皮膚白若瑞雪,眉眼似墨滴染就,平和中透著幾分難掩的銳利。

他的腿上站著隻雪白的鸚鵡,正一下一下地踩在他衣衫上,似乎在表達不滿。

獨處雖正合崔尚書的意,但初來便如此,多少有些不習慣。

“尚書大人來了。”崔夷玉抬起眉眼,清淺一笑,抬了抬手示意崔尚書坐下,也不在意腿上的蒜苗趁機啄了他一下。

早有預料他要來這麼一趟,隻是不知究竟何時來。

“太子妃的鸚鵡受不得寒氣,她出行在外,便有孤親自照料著。”崔夷玉點了點蒜苗的腦袋,“尚書大人寬宏大量,想必也不會介意?”

他聲音雖平淡,但抑揚頓挫都齊整規正,聽著透出股雅致的韻律。

“自然不會。”崔尚書笑道。

他不會不知道這隻鼎鼎有名、給了盛家氣受的鸚鵡,可更重要的是聽出了太子對太子妃的看重。

崔夷玉這般明說,就是表麵其對太子妃的愛護不是演的,要他謹言慎行。

“皇後娘娘重病不起,下官為兄為族親,都頗為痛心。”崔尚書先是仿佛情真意切寒暄了一番,問崔夷玉可了解皇後宮中之事。

“母後臥病在床數月,鬱結於心,憂思過度。”崔夷玉歎了口氣,“重病之人,草木皆兵,認定是有人毒害她,可無論是孤、她身邊的宋姑姑還是太醫,都認定她的病並非毒害。”

“原是如此。”崔尚書遺憾地說,“既非人力所致,隻能是天意難違了。”

“恕下官慈父之心,敢問辛夷在府中如今可好?”

他先後借身為妹妹和女兒之名試圖放緩兩人間的氣氛,說話的語氣像是親族間閒談。

卻不想,話音剛落,眼前的少年竟輕笑了一聲。

崔尚書心裡“咯登”一下,直覺不對,隻按捺著神色不變,觀察著崔夷玉的神情,隻可惜太子實在深諳喜怒不形於色之姿,什麼都看不出來。

本就寂靜的正堂裡愈發凝滯。

“太子妃將她當作姊妹,在府中一切都好。”崔夷玉端著茶杯,修長如玉的手指摩拭著瓷杯上的紋路,“您夫人送來的暗衛,竟沒與你們說起過此事嗎?”

崔尚書渾身一僵,當即一掀衣袍跪下,冷汗險些浸濕了衣衫:“殿下勿惱,此事想必是有誤會。”

“是辛夷在府中難免憂思,她母親慌不擇路,就擇了個護衛送給她,護她在府中平安順遂。”

他一口咬定是護衛,而不是暗衛。

“殿下若不虞,下官便立即將人帶回去。”

令人心悸的寂靜在正堂裡不住地蔓延,仿佛要將人的心都纏得緊繃住,難以喘息。

“起來吧,一家人說話跪來跪去不成樣子。”崔夷玉緩緩開口,輕描淡寫地打破了這份寂靜,“多年以來,孤都將辛夷當做妹妹。”

崔尚書起身坐回了位子上,卻沒真將這話當真,心中還驚疑不定,隻說:“表兄表妹,向來是親上加親的,可不是親兄妹。”

“這話說得。”崔夷玉掀起眸,漆黑的眼瞳望向崔尚書,仿佛隻是單純的提問,“您既為一家之主,又為嫡兄,自然知曉孤的感覺。”

“這……”崔尚書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壓力,心中反覆思索揣測眼前這位少年太子的意思。

他確實是皇後的嫡兄。

可與皇後並非真正同父同母的兄妹關係,他是三代開外的旁支過繼到崔家長房名下的孩子,隻是在機緣巧合與後天努力之下,成為了如今崔氏砥柱之一。

“辛夷是您正經的才人,到底與兄妹不同。”

“是啊。”崔夷玉垂下眸,仿佛隻是隨意地說,“說來,聽聞辛夷這名字是您取的?”

崔尚書點頭,剛想說些什麼,驀然渾身定住。

他猛地想起來去歲,已然有些模糊的記憶裡,確實有一回他的夫人將暗衛送到太子府的那日歸來,問了他崔辛夷的名字是何人所取。

當時是太子妃問的。

崔尚書那時以為隻是小事,並沒有在意。

可如今麵前的太子又在重複地問他這個問題。

辛夷這個名字究竟哪裡出了問題?是這個名字出了問題,還是取這個名字的人……

崔尚書端起茶杯,注視著麵前並不介意慢慢與他敘話的太子,清楚地知曉到他想達到目的,必須要順著太子的意往下走,每個字斟酌著說:“這是昔日下官與家妹一同取的名。”

他當時也是這麼回夫人的。

可崔夷玉並非他的夫人那般不知十幾年前內情的外姓之人。

“家妹。”崔夷玉一字一字地念著,重複了一遍。

崔尚書眸光閃爍,眼神凝滯在崔夷玉的身上,實在不知他為何聚睛在這個問題上。

可崔夷玉並沒有就這樣順著人問,隻平平淡淡地笑著說:“若是女孩兒,則叫辛夷,若是男孩呢?”

這一句話看似普通又平常,似乎家家都會這般說。

隻是卻倏地將崔尚書硬生生扯回了昔年的記憶裡,神思不由自主地恍了下。

“不過是十幾年前的閒話罷了。”崔尚書緩緩地說,仿佛回憶起來都格外艱難,隻是扯了扯嘴角,宛若無事,“當時兄妹之間說道,看誰先成家,若是生了女孩則喚辛夷,若是男孩則名崔琭。”

崔家男丁取名,向來是隻取一字。

崔琭。

琭琭如玉。

崔夷玉若有所思地抬起眸,仿若如夢初醒般看向了崔尚書:“名琭?字呢?”

“男子通常及冠才去字呢。”崔尚書歎了口氣,卻實在沒想到太子竟要追問到底,心中如被沉沉的霧氣罩住,似乎離解惑差了一把關鍵的鑰匙。

崔尚書實則不願回憶起十幾年前破敗的往事,本想將此事敷衍過去,可他對上崔夷玉的視線,頓了頓,還是不得不回想了起來。

“既是名琭,自當是字玉。”

“家妹似是說,若家中長輩同意,便取‘夷玉’二字。”

說罷,未等麵前的太子反應,崔尚書卻是驀然定在了原地。

太子若隻是想就崔辛夷和他並非兄妹一事聊,為何要追根究底地,雖是溫和的詢問,卻仿佛是在逼著他回憶十幾年前這般瑣碎無謂之事?

因為這對於他和崔辛夷而言根本不重要。

可他問了,便一定有他的含義。

他口中的家妹,當然不是指皇後娘娘。

太子為何要在皇後中風,他親自來太子府時,驀然探究一個和他無關的姓名呢。

兄妹,姓名,崔氏,十幾年前的嫡妹……

崔尚書的冷汗浸濕了裡衫,僵坐在原地宛若一尊石像,向來沉穩平靜的臉上都掛上了汗滴。

他的妹妹不是他的親妹,卻早就因見不得光的醜事化作了灰燼。

這見不得光的醜事是什麼,應當隻有皇後一人知曉他這半個把柄。

如今皇後中風了,她難道告知了太子?

可十幾年過去,又沒留下證據,早便無人在意了,為何太子今日要拿出來說道?

……除非此事和他有關。

太子在提點他。

第93章 崩逝

正堂內一片死寂。

隻有蒜苗無憂無慮地撲閃著翅膀,上蹦下跳。

崔尚書神色凝滯,端坐在原地,似是回憶著過去,又像是在揣摩著崔夷玉的用意。

若太子方才提到的所有事情都環環相扣,那他這些輕描淡寫的話卻指向了一個極其恐怖的方向。

他與辛夷乃兄妹之情。

他說崔尚書若為嫡兄,應當知曉他的意思。

崔尚書的呼吸一促,臉上的肌肉極不自然地抽搐了下,光是想像,都被這過於瘋狂的可能性震住。

他的嫡妹死去那日究竟發生了什麼。

皇後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又擅自做了什麼?

崔尚書僵硬地抬起頭,用探尋的目光望著逗弄著鸚鵡的少年太子。

他看著甚至不到及冠之年。

寬鬆的衣衫竟將他常年習武而勁瘦的身軀襯得有些單薄,不知是之前大病一場,還是本就久不見日光,在不透光的屋子裡,臉龐相較常人更為蒼白。

仿佛光照之下的影子。

上揚的眉眼宛若墨畫,透著清淺的笑意,舉手投足間都如自小浸淫在宮闈之中,雅致而矜貴。

太子就是這副模樣啊。

……太子是這副模樣嗎?

崔尚書驀然一個激靈,定睛盯著崔夷玉的目光一頓,開始從記憶裡搜索起往日裡太子的模樣。

好似有些許微妙的不同,但又完全記不清是何處不同,若不是今日太子意有所指的提點,他完全看不出來。

是外貌上?還是性情上?

如若他天馬行空的猜測是真的。

那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呢?

皇後在其中又擔任了什麼角色?

崔尚書越看越心驚,直至想到宴席之上裴黨當眾指認太子有礙子嗣以至當眾驗身,秋狩之時,太子與太子妃雙雙墜崖,辛夷傳信至崔家言太子身子虛弱需得大夫相助,之後傳出太子好男風……

這一樁樁一件件捕風捉影之談。

如今想起來,崔尚書竟覺得毛骨悚然。

“太子殿下。”崔尚書強撐著笑容,冷汗浸透了裡衫,許是年紀也不小了,偌大的壓力鎮在他身上,竟讓他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消散了許多,“過年以來,您與辛夷當真無半分旁的乾係,隻是兄妹之誼?”

他這話問得直白,但又聽起來模棱兩可,哪怕他猜錯了方向,也絕不至於出錯。

崔夷玉這才將注意力從蒜苗身上挪過來,細眉一挑,清澄的目光透著訝然,笑了起來。

他笑容太輕鬆又太意味深長,仿佛無言地感慨崔尚書終於意會到了他的意思。

崔尚書的心中的石頭卻砸了地上,砸出了千般裂隙。

“尚書大人,孤若非當真,何必今日與您說呢?”崔夷玉輕聲說,好似在說一件再平淡不過的小事。

崔尚書今日特地前來,不就是因皇後逐漸失去了利用價值,崔氏更要和得聖心的太子綁死在一條船上嗎?

這條遠勝於表兄妹的乾係,定然合崔氏的意願。

崔尚書卻身子一顫,用手撐著椅臂,生怕這誅九族都不足以彌補的欺君之罪將他直接砸暈:“娘娘過去是如何說的?”

“崔家將棋七派過來,妄圖以假亂真。”崔夷玉耐心地提醒他,眉眼的笑意裡透著譏諷,“母後終究也是崔氏中人。”

這話說得格外巧妙。

他甚至連那個暗衛是誰都認識。

崔尚書思維輪轉,刹那間便明了一大截真相。

暗衛,以假亂真。

皇後竟一聲不吭地去母留子,將她妹妹的孩子留了下來,既作太子擋劍的替身,又能當拿捏他的把柄。

真是瘋子。

至於這其中有多少對她妹妹和留下孩子的惡意,如今已不可考,但都不言而喻。

不過這些話說完,崔尚書來的用意也確實達到了。

沒有什麼能比血緣更能證明一切,他是最為正統嫡出的崔氏本家血脈。

隻是哪怕他沒有遭皇後毒手,也依然見不得光。

崔尚書過去是過繼之子,難免不如親生子嗣,因此對於嫡出的兩位妹妹難免多有討好。

隻是崔尚書那時一心鑽研功課,卻不知這兩姐妹容貌相似,性情卻截然相反。

他是年幼與妹妹是在看到家中堂嫂有孕,長輩們共同商議孩子取名的時候,天真地討論過自己未來的孩子的姓名。

嫡妹喜歡花,又聽到崔大將軍的指向是夷平外祖,固我朝江山的指向,精挑細選地選了“辛夷”這麼個雙關的名字。

夷玉也是她取的字。

她自己當時都還是個孩子,卻已經為自己未來的孩子及冠之時取了字。

隻是那時兩人都沒想到,數年之後慘遭陷害,竟糊裡糊塗地都著了親人的道。

如今辛夷不是她的孩子,夷玉卻是。

多好聽的名字啊。

“…殿下。”崔尚書有些生硬地開口,難堪地看著崔夷玉,張了張口,半晌才問出一句,“您,兒時過得好嗎?”

崔夷玉意外地睜大了眼,像是實在沒想到他會問出這個問題,卻也沒興致與說這些話。

與林元瑾是舍不得她因他難過所以不說,與崔尚書那就純粹是沒有必要了。

“孤為一國太子,有哪裡過得不好的呢?”崔夷玉避而不談,淡漠得像是分毫不在意,眸光都透著從容。

“往日不可避。”他隻是靜靜地望著崔尚書,耐心地說,“母後病危,孤也無意與您追究過去的種種,有些人和名字,今日回去之後,便忘了吧。”

世上並無一個早死在外邸火災裡的嬰童。

沒有什麼崔琭和夷玉,更沒有什麼替身暗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