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影重重，陽光被飄搖的樹葉打碎, 斑駁的投在腳下。
一句“我在”, 讓柳飄飄忍不住熱淚盈眶，她伸手抹了抹渾濁的雙眼, 她想，一定是老夫人年紀大了，經不得感動。
邱楊低頭看著柳飄飄良久, 終是伸出手來, 他扶正柳飄飄歪斜的頭麵，自顧自的說道：“我知道你會來, 但是卻不知是哪一日，在哪處, 又會變成誰。我就一直等, 在大梁二十年，我告訴自己, 隻要我站得越高，權力越大，就越有可能找到你。這次一定寸步不離的守在你身邊，不錯過有你在的每一刻。”
“從綿陽到京城，隻要打聽到哪家有大難不死回光返照之人, 我都上前試探。無數次, 懷著滿心希望, 又失望而歸。那天, 我見到你的時候, 心裡就有個預感，這次對了。你知道我寄出那個試探紙條，是用了多少勇氣嗎？”
“如果這次再錯，我不知道該要怎麼辦。整個大梁我都打探了一遍，那晚，我就站在國公府外，等著你的回應。”
邱楊像是想到什麼，還自嘲的笑了笑。
“我等了一晚，可是呀，母親你直到一日後才令人送去一碗玉米粥 。”
“當我看到那碗粥，我就知道，二十年的尋找沒有白費。”
“你看，我還是找到你了。”
柳飄飄涕泗橫流，她不知道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邱楊做了多少。二十年來，等待一個不知道何時何地才會出現的人，是什麼樣的煎熬？
其實在她心裡，邱楊不過是任務中一個令人難以忘懷的對象而已。
三年多的異世陪伴，終究隻是在心裡留下一道淺淺的溝壑。
她以為邱楊的感受與自己相同，雖遺憾，但有著時光的洗刷，不定那日那道溝壑就會平了。
她從未想到，邱楊會跟著自己而來。
她也不明白為何邱楊會比自己早來二十年。
柳飄飄啞聲問道：“你又怎麼會來到這個世界？又怎麼比我還要早二十年？”
邱楊拿出手帕，將柳飄飄臉上的汙漬擦了乾淨，才不緩不急的說：“你離開後，我在你身邊守了幾日。有人要來毀你屍首，我不願。他用條件和我交換，告訴我你行蹤。我和他締結了契約，在你要到的世界裡生死相隨。”
柳飄飄知道，係統曾交代過，任務完成後需要身死魂滅。
想必是邱楊不願將王秀麗葬下才會和係統產生了交集。
她不放心，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係統沒有感情，邱楊一定是答應了什麼條件，它才會出手幫助。
於是，她緊張問道：“你答應了係統什麼？”
邱楊笑笑，雖麵貌不同，但還是從前的溫暖親近。
“寂寞吧。要是真說要付出什麼。你來之前我需要等二十年，你走後，我仍需一人度完餘生。但是對於我來說，在你身邊的幾年，已經夠我一生回憶了。”
其實，邱楊不敢說的是，他和係統簽訂的是生死契約，待柳飄飄完成任務的時候，也就是真正的邱楊身死魂滅的時候。
他是個固執的人，認準了一個人就不會再改變。
在他原先陰暗無光的人生裡，突然投入一道溫暖的陽光。他滿心歡喜又小心翼翼，但是這道陽光還是消失了。若是從未見過光明，他就不會渴望溫暖，可是在柳飄飄出現後，他就開始厭惡黑暗，再也沒有人走得進他的心房。
柳飄飄就是他的親人，上輩子，這輩子，下輩子，生生世世的親人。
柳飄飄越哭越凶，邱楊無奈的小聲說道。
“母親，你彆不要兒子就成。我知道，以後你會有很多兒子。或許大多都比我優秀。但是母親你千萬要記得我。”
邱楊聲音越來越小，帶著對於被拋棄的恐懼。
柳飄飄搖頭，“不會，我不會把你忘了。你也是我最重要的親人。”
聞言，邱楊這才喜笑顏開。
而站在遠處的江嵐見柳飄飄情緒十分激動，又是哭又是笑的，擔心之下，她走近。
聽到邱楊那聲“母親”的時候，她神色怪異。
“母親，你這是怎麼了？怎麼沈大人要喚家母為母親？”
柳飄飄連忙答道：“我與沈大人極為投緣，他說他曾到過嶺南，說了些嶺南見聞，竟然惹得我思鄉了。沈大人，心地淳厚又博學多才，我認了其為義子。”
江嵐攙扶著柳飄飄朝宮外走去，心中對柳飄飄滿是同情和敬重。
聽聞當初老夫人曾有兩子兩女，嶺南大亂之時，長子長女在外家得以躲過一劫。但幼子幼女卻被亂臣賊子吊於城門之上，要引得季家二兄弟棄兵投降。
幼子幼女被活生生的吊在烈日下的城門，老夫人不忍子女受折磨，半夜爬到城門上，一把鐮刀砍斷了繩索。
幼子幼女雖殞命，但季家兩兄弟卻不必被敵軍牽製。
季楚元也因此記恨老夫人，當時季楚元已經九歲，極為疼愛幼弟幼妹的他無法接受是自己的母親親手殺了他們。多年來他再未和老夫人好好說過話，老夫人卻也懶得解釋。
這些辛聞秘史都是父親在酒後曾告訴自己的。
若是當朝女子她最佩服誰，那便是堅韌不拔的“鎮國夫人”。“鎮國”二字她理應當得。
現在膝下多一個義子，也算是多了份安慰。
至少沈大人能彩衣娛親，她那丈夫季世子就做不到。
*
被帝後準許後，沈慎之搖身一變就成了柳飄飄的義子，也正式從沈家彆苑搬到了季家。
季楚元原本對沈慎之還算是有幾分賞識，但自從他成了自己的義弟，又搬進了季家，他看他就變成了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被江嵐壓著，季楚元每日早膳都要陪著到浮雲院用。
他麵無表情的坐在桌子上，看著柳飄飄一筷子一筷子的菜往邱楊碗裡夾。
莫名的，他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怎麼母親對一個外人倒比對自己這個親生的兒子還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