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白鈞言問發小救他的人,任昭說那是個中國同胞:“不過,我隻看見了一眼,還沒來得及道謝,他就走了。”
手機也是任昭從警方那裡拿到的。
任昭說:“我問警察要了他的聯係方式,他叫張超,我打電話道謝,本想請他吃飯,好心人說他已經回國了。”
“人家救了你一命,是應該好好感謝,”白鈞言思索道,“我們回國再請他吃飯吧。”
對於救了任昭的人,他心裡的感激難以言表。若不是碰巧有好人外出,任昭現在就沉沒在印度洋的洋流裡了……
白鈞言是臨時請假來的斯裡蘭卡,多陪了發小幾天,看他好像真的走出來了才安心。他不敢在國外待的太久,因為請的是喪假,若再請假下去,恐怕工作得丟。
回國那天下午他就去單位報到了,隨後從陳斯然那裡取回了健身卡,問陳斯然進度如何:“你們在一起了嗎?”
陳斯然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含糊道:“快了快了。”
事實上,渣男油鹽不進。
陳斯然給他送過蛋糕,說是自己做的鬆子蛋糕,連著幾天在對方健身的時候,給他送礦泉水,送的水渣男有時很自然地收了,說謝謝。蛋糕和小餅乾渣男卻沒有要,說不愛吃。
前後都大半個月了,陳斯然還是第一次遇見這種無解的情況,感覺李赫種種行為,都是直男慣有的,還不是一般的直男,但為什麼會收自己送的水呢?
直到昨晚,陳斯然覺得差不多了,找他要微信時,才找到答案。
好像是愣了一下,然後看著他說:“我不辦卡。”
禮貌的語氣帶著平淡的疏遠,既不是很冷漠,但也無法再進一步,甚至於說完,還在繼續機械地做深呼吸和臥推。
當然,這麼丟臉的事,陳斯然是不會如實告訴白鈞言的。
所以白鈞言還以為他進行的非常順利。
-
從斯裡蘭卡回來的第二周,白鈞言負責接洽的項目出了差錯。
江南美術館每周都有公益活動,就在公共圖書館外的廣場,購買門票可免費參與,夏天有野營,秋天有陶瓷繪畫等手作活動,冬天有手風琴的表演,青年藝術家的戶外行為藝術展覽等……
這次聖誕特展,是他們提前一個月就開始策劃的,跟一個丹麥的現代裝置藝術家合作的室外玻璃裝置展。
結果,昨天玻璃運過來的時候,不知是不是天氣冷的緣故,工人一搬下來就碎裂了一片。玻璃很大,需要幾個人合力抱起,短時間內,完全不可能找到能尺寸和質地都一模一樣的彩繪玻璃。
丹麥藝術家大發雷霆,堅決不肯更改方案,認為他的作品,缺了這一片教堂玻璃,就少了靈魂。
有時會碰上這樣對自己的作品說一不二,從不因地製宜的人,這位藝術家不肯妥協,寧願撤展,無奈之下,大家隻能熬夜開會商量替代方案。
這次特展分兒童和成人兩個區域,成人的部分昨天就布置完畢了,現在差的是兒童展的部分。
同事文哥說:“就像去年一樣,做氣囊裝置,尋找小卡片,糖果那種活動可以嗎,去年得到了很多的好評,剛好倉庫有現成的。”
周館長直接否決說不行:“去年用過的東西怎麼還能再用。”
整個辦公室一共隻有十來個人,圍著暖爐七嘴八舌地商量方案:“彩繪盤子,請一個聖誕老人演員來,我也可以扮成聖誕老人……”
周館長搖頭:“我們又不是幼兒園。”
兒童展的重點在於互動性和趣味性,太複雜的小孩子哪裡懂,簡單的在過去幾年已經被他們玩出花來了,本次丹麥藝術家的方案,本是個非常獨到的策劃,豈料出了這種差錯!
白鈞言抱著本子寫寫畫畫,最後撕了一張紙,竟然開始折紙,一時半會兒的也沒有插嘴,過了好久才說:“我看倉庫裡,還有去年留下的聖誕樹,可以布個室內景,邀請兒童進去許願。”
有人插嘴:“這麼老套的嗎?”
“不是,”白鈞言晃了晃筆,忽然站起,穿著鞋踩在自己坐過的凳子上,手中方才折騰的“折紙”,方才現出麵目,他將筆帽掛在剛才用毛衣線頭打結的繩子尾端,忽然鬆手,將紙丟了下去——原來,這是一個用紙裁出來的降落傘。
眾人不解地看著他跳脫的行為。
“我們可以折紙,也可以明天去采購,批量采購這樣的小降落傘,原理很簡單,從上方飄落就行了。在圖書館前麵的空地做一個十五平方的室內空間,做一些簡單的布景,隨便做成什麼樣都行,比如說,展出一塊帶有“神秘力量”的雕塑、石頭什麼的。然後我們要告知進入空間的人,隻要停在樹下許願,神明就會聽見你的心聲。”
“……心聲?”
望見周圍同事領導或不解或荒唐的目光,白鈞言淡定自若地解釋:“做一個簡單的體感裝置,人隻要站在特定的位置超過二十秒,這些降落傘就會帶著答案,或者禮物,從天而降。”
“啪嗒。”他丟下來的降落傘,帶著筆帽再次落地。
白鈞的解釋簡單易懂,是個簡單的,類似求神拜佛等神秘儀式的裝置,就好比在寺廟佛前虔誠地晃動簽筒,如果恰逢某種外應,心有所願之人,會不會認為那其實是神在回應自己呢?
周館長若有所思,認為想法可行。
雖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裝置,會認為上麵是不是有人在操控,但這畢竟是做給兒童的展出。
“不過白鈞言,你又怎樣保證,人會站在你說的那個位置呢。”
“他們會的,”白鈞言語氣非常篤定,“室內隻有那一樣物品,我們完全可以用聚光燈來引誘,就和餐廳喜歡用飽和度高的明亮色是一個原理,這是一種心理暗示。”
“那……”坐在白鈞言對麵的同事開口,“這個裝置的原理呢,難不成我們要安排一個人在屋頂,看見人進去了,就丟一個禮物下去麼?”
“自然不是,這是隨機性的東西,如果人為操控,那就沒有任何意義了。通過地麵重量的傳感器,站在特定位置超過二十二秒,裝置啟動,屋頂藏著的小降落傘就會隨機掉下來一個。二十二秒是個很微妙的時間,”白鈞言掏出手機,打開時鐘秒表,“大家試試,在心裡許願,明年有沒有什麼想實現的,比如脫單,暴富。”
聞言,所有人不約而同地被他所引導,竟真的在心裡思考起願望來。
屏息數秒,白鈞言暫停秒表,拿著手機展示給周圍人看:“不多不少,剛好二十二秒,除了有的人很貪心,許下很長很長的願望,我想,二十二秒這個時間節點是完全恰當的。”
周館長看著他的目光帶著欣賞:“白鈞言,四十八小時,有把握做完嗎?”
他們展館做過多次比這種要複雜數倍、甚至百倍的互動裝置,需要大量的時間成本和人力成本來布置,白鈞言提出的方案倒是不難,難就難在,他們剩的時間不多了,聖誕特展的票都賣出去了,總不能拿陳舊腐朽的方案來搪塞遊客。
白鈞言停頓了一下:“可能需要大家的幫忙。”
“需要做什麼,你儘管說,無論如何,24號的特展,一定要準時推進。”
搞懂了方式,眾人說乾就乾,當即開始分工合作,幾乎是一整夜,白鈞言都在調試編程,周館長請了工人來改造之前為丹麥藝術家的設計作品所建的鋼架,四個工人敲敲打打了十多個小時,從晚上乾到次日下午——
而白鈞言,也是徹夜不眠,次日在辦公桌上趴著睡了三個小時,就起來繼續調試了,同事點了外賣和咖啡給他,他也沒來得及吃上兩口。
晚上七點,他的裝置差不多完成了,經過幾個同事的測試,反響很好:“你做的概率是多少?”
“我昨晚設計的百分之五十概率。”也就是一半一半,增加了隨機性,許下心願的人,不一定能得到回應,“不過,今天早上,我改成了百分之八十,因為是過節嘛,想讓所有人都開心。”
“那不是……還會有百分之二十的概率不開心?”
“不會不開心的,”白鈞言說,“你第一次沒得到的東西,自然會去嘗試第二次,第三次,疊加更多次,這種來之不易的得到,會讓人更開心的。”他眨眼,“你想想是不是?”
同事笑著把咖啡遞給他:“白鈞言,你丫學心理學的吧?”
“沒有,我學的建築。”他戴著手套捧著熱咖啡,眼底浮現淡青色,皮膚被紅色的圍巾熏得溫暖,白裡透紅,不過因為太久沒休息,神色有些困倦。
“早點回去休息吧,好好睡一覺,館長剛剛讓我跟你說,明天你可以晚點再來上班。”
白鈞言笑著點頭:“嗯嗯,你也是。”
同事逐一離開後,白鈞言還留在美術館。
他打算做最後一輪的測試,這時,兜裡的手機響了兩聲。
白鈞言戴著手套的手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沒想到竟然是一條短信回複——
備注為好心人張先生的人,回複他:“我27號有空,那就27吧。”
……
白鈞言摘了手套,戳戳屏幕:“張先生有什麼忌口嗎,愛吃什麼菜係,外國菜還是中餐?”
這位張超先生,他已經聯係了好幾天了,對方不太愛回消息,問他在哪個城市,隔了兩天才回複一個上海。
白鈞言說自己也在上海,要請他吃飯,問他什麼時候有空。
這一下又等了兩天才回複,可見對方要麼是個大忙人,要麼根本就不想承接自己的謝意,救人對張先生而言,可能隻是日行一善。
在那種時刻,一頭紮到海裡救了他的發小的人,感謝是一定要當麵說的。
消息石沉大海,張先生再次消失。白鈞言收了手機,進入房間,繼續測試。
他站在聚光燈下,掏出手機看秒表,數著二十秒的時間,抬頭望著天花板上的深藍色星空投影。
沒有任何反應,他觸發了那百分之二十的隨機概率。
白鈞言離開房間,推門出去,繼而重新進來。
在他的程序裡,每一次的開門進入,站到燈光下,視為隻有一次機會。倘若人一直站著不離開,打算搞懂到底是怎麼回事的話,程序並不會被觸發第二次。所以,他得出來再進去。
這一次,他再度看著秒表測試,回應他的仍然是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