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瑤華宮用過晚膳後,沈遠沒有借故留下,主動起身要回清輝堂。
明瑤雖是沒有留他的意思,卻在他走之前,多問了句:“您肩上的傷怎麼樣了?”
沈遠心頭一熱,忙道:“傷口已經愈合,再養些日子便沒事了。”
明瑤點點頭,又接了一句:“您不宜過於勞碌,若傷口養不好,將來陰天下雨都要難受的。”
她話音未落,見沈遠的目光越來越熱切,掩飾似的道:“安安若長大懂事後,將來想起此事,怕是要自責。”
哪怕是因為女兒,沈遠心裡也是高興的。他清了清嗓子,目光久久的停留在明瑤身上,直到她不自在的躲開,才慢慢道道:“瑤瑤放心。”
明瑤帶著大公主送沈遠出了瑤華宮的大門,見到鑾輿起駕,她眼神才冷淡了下來。
今日她坐了一日馬車著實身子乏累,回來等著時春她們準備熱水的功夫,明瑤已經歪在了軟塌的大迎枕上。
大公主依偎在明瑤身邊,白嫩嫩的小手勾著她纖細的手指。
明瑤抬手摸了摸女兒的小臉兒,心中五味陳雜。
安安竟是她和沈遠的女兒。
難怪安安的樣貌與沈澤不大相似,眾人都以為安安是隨了她。
無論安安的生父是誰,那一夜對她來說都是今生不能忘記的傷害——當得知那個人是沈遠,明瑤更是心如刀割。
她瞎了眼,愛錯了人。
如今對沈遠,她隻剩下了恨。
曾經她有多愛他,現在就多恨他。
“娘親,您是不是不高興呀?”安安在明瑤身邊看似在玩,實則一直在悄悄觀察她。她的小腦袋想了許久,才想出一個緣故。“安安以後不叫您母妃了。”
明瑤回過神來,看著女兒小心翼翼的望著自己,不由心中發酸。
安安才是最無辜的那個,若是知曉這一切,她寧願會不來到這個世上罷!
安安隻是她的女兒,與彆人無關。
“娘親隻是累了。”她將女兒抱在懷中,喃喃道:“安安真乖,很快我們就再也不用分開。”
這樣的話父皇也說過。
大公主放鬆下來,安心的窩在明瑤身邊,嘰嘰喳喳的講起了這幾日的趣聞。
***
自從明瑤回來之後,沈遠分明感覺到她的態度轉變。
往日對他都是冷淡疏離的敷衍,如今在有安安的時候,兩人也能聊上些家常,相處起來也終於有了幾分小夫妻的感覺。
沈遠對這一切都很滿意,尤其是當他透露要把今年中秋宮宴讓明瑤出麵操辦時,明瑤沒有拒絕。
瑤華宮。
沈遠散朝後便趕了過來,沒有讓人通傳,大步流星的走了進去。
等他走到寢殿時,正好聽到大公主跟明瑤軟軟的撒嬌道:“母妃,安安都好了,什麼時候能出去玩。”
“眼下雖是退燒了,若見了風怕又要反複。”明瑤的態度很堅定,柔聲哄著大公主:“母妃陪你玩翻花繩如何?”
入秋之後,大公主接連發熱了兩次。
她身子骨弱,自打出生後就多病。雖是隨著長大總算健壯了些,可她比起同齡人仍是體弱的。
明瑤為此憂心不已,每次大公主生病都是她衣不解帶的親自照顧。
安安還哼哼唧唧的想要央求自己母妃,沈遠唇邊浮起一絲笑容,才想進去哄一哄女兒時,去聽到安安帶了哭腔道:“母妃,安安不出去了,您彆難過!”
沈遠心中一沉,忙自己撩了簾子衝進去。
隻見明瑤正捂著嘴,臉色也隱隱發白。鶯如和時春正給她倒水拿藥,安安紅著眼看著自己母妃。
“瑤瑤!”沈遠扶住了明瑤,好不容易這些日子她肯卸下心防,整個人略顯豐腴了些,怕是又要全都瘦回去。
明瑤眼中閃著水光,喝了水服了藥後,緩了會兒臉色才好看了些。
她先朝著沈遠略點點頭,掙開了他的手臂,仍是走到了女兒身邊。“安安乖,母妃隻是吃壞了東西,胃裡有些難受,不礙事的。”
大公主淚眼朦朧的看著她,還在一抽一抽的啜泣。
沈遠蹙起眉,走上前低聲對明瑤道:“瑤瑤,召太醫來瞧瞧罷。”
連日來明瑤照顧安安,吃不好睡不好,將以前的胃病又勾了起來。
“老毛病了,不必麻煩。”明瑤擺了擺手,道:“妾身去更衣,您先陪著安安玩一會兒。”
沈遠看到安安那雙紫葡萄似的大眼睛盈動著水光,可憐兮兮的模樣格外惹人疼。他沒跟著明瑤過去,依言在女兒身邊坐下,耐心的開導著女兒。
明瑤進了裡間更衣。
“就這件罷。”明瑤看著鶯如拿出來的大袖衫,寬身廣袖,總算是滿意了。
她坐在軟塌上才要起身更衣時,低頭的一瞬間目光落到小腹上,不由皺了皺眉。
或許是她的錯覺,她總疑心坐下時身前隆起了有些弧度。
隨著她有意“緩和”關係,連日來若不是安安病了,她接過來在寢殿住著,沈遠似是有留宿的意思。
離開的事必須要儘快安排好,否則日子拖得久了,她的肚子便會暴露一切。
到底安安是生病中精力不濟,等到明瑤回去時,看到沈遠在床邊坐著,安安已經抓著手中的玩具睡著了。
兩人默契地沒有說話,對視了一眼,一起走了出來。
“瑤瑤,你真的沒事?”沈遠仔細的觀察著明瑤的臉色,關切的道:“還是讓太醫來看看,換個方子調理。”
明瑤擺手道:“不過是安安這兩日生病,我心裡著急罷了。”
沈遠扶著她在軟塌上坐下,還欲再說什麼時,隻聽明瑤喃喃道:“是我對不住安安。懷著她時,我從沒期待過她出生,甚至還想……”
話沒說完,明瑤住了聲。
安安的病說起來還是從娘胎裡帶來的。
“瑤瑤,是朕不好。”沈遠豈會聽不出明瑤沒說完的話,若不是沈澤強求,明瑤壓根不會生下安安。她如此的心情,養胎時自是會受到影響。“不該是你自責。”
明瑤沒有躲開他的懷抱,沈遠聽到她歎了口氣。
“朕命人找到了張神醫,他答應了給安安看病。”沈遠為了開解明瑤,忙說出了的一個好消息:“他的醫術極為高明,治好安安的病不是難事。”
自從入秋來他見到了安安生病,自是心疼不已;再加上明瑤跟著一起憔悴,他更是加緊了找人的速度。
對上明瑤似信非信的眼神,沈遠溫聲道:“他在民間有‘神醫’之名,隻是生性灑脫不羈,不願入朝為官。”
“德安太子亦是出生時身子弱,一直由此人看顧才與常人無異。若不是沈晹下毒手……”
德安太子在薨逝前甚至不知道有沈遠這個兒子,沈遠對他自然也沒有親近的感覺,若不當著外人的麵,提起時也不會成為“父王”。
“那皇上快些請張神醫來給安安瞧病罷。”明瑤這才信了他所說,眸中燃起一絲希望。
“瑤瑤,彆急。”沈遠溫聲道:“我讓人將安安的脈案給他送過去,他說能治。隻是有一點,宮中不適宜安安養病。據他提出來的條件,朕在行宮附近選好了一處溫泉莊子,那裡最為適宜。”
“既是皇上如此信任他,那便試試。”明瑤看起來像是病急亂投醫,她立刻道:“在外麵也無妨,妾身陪著安安過去。”
見她恨不得就去張羅著出宮的東西,沈遠拉住她的手仍舊讓她坐下,道:“隻是張神醫說了,隻能送安安自己過去,父母不能跟隨……”
他還沒說完,明瑤打斷道:“這算什麼規矩?不讓咱們見女兒?我不放心!”
“瑤瑤,我也舍不得安安。”明瑤的顧慮在沈遠的意料之中,他耐心解釋道:“隻是此人性子有些古怪,法子也不是尋常的問診服藥。聽說他給德安太子看病時,連宮中服侍的人都不許跟過去。”
“你放心,我會派人保護好她的安全,並不隻是將她送走就不聞不問了。”
“若能徹底治好安安的病,也是值得一試的。”沈遠見明瑤有所觸動,接著說道:“她病了你也要跟著折騰,安安早慧,她看了也是要心疼的。”
他的手環住了明瑤的腰,手掌剛好的搭在她的小腹上。
明瑤感覺自己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很快放緩了呼吸,定了定神道:“既是您如此推崇這位張神醫,便聽您的罷。待到安安這次病好,就將她送出去。”
她的妥協在沈遠的意料中,隻要是為了安安好。
“好,朕便讓人安排。”
明瑤眉眼間透著憂慮,心裡卻是鬆了口氣落了地。
師兄的安排終於奏效了。
眼下隻需要她自己沉住氣等待時機,完成金蟬脫殼。
***
清輝堂。
“這是妾身斟酌著擬的章程,這也是妾身頭一次作主操辦,還請皇上幫著參謀一二。”
明瑤說著,將手中的冊子遞給了沈遠。
轉眼間安安已經離開了十日,明瑤休息了兩日後,正式開始籌備宮宴的事。她既是答應了便沒有敷衍,認真的熟悉宮務,日日叫了惠妃去瑤華宮商議事務。
原先在東宮時她曾協助太子妃辦過宴席,還算有些經驗。
沈遠接過了折子,指出了兩點需要調整的地方,親自改了,仍舊交給明瑤。
書案上堆著不少折子,明瑤知道沈遠這幾日在忙,本來是不會來這兒打擾的。
今日她卻沒離著離開。
“皇上,安安那兒可有消息送來?”說完了正事,她這才問了出來。
每隔一日都會有消息送來,沈遠會親自去瑤華宮。今日已是第三日,明瑤還沒得到消息。
“安安一切都好。”沈遠聞言撂下了筆,起身牽著明瑤的手在旁邊的軟榻上坐下。“是朕不好,昨日有些事在忙,沒來得及去告訴你。”
明瑤這才留意到沈遠神色中透著疲憊,看起來像是一夜未合眼。
“離中秋還有幾日,朕陪你出去走走如何?”沈遠笑笑,溫聲道:“就去青雲峰如何?”
這大概就是他沒休息的緣故,為了能帶她出門。
看明瑤沒有立刻答應,沈遠又道:“那裡離安安治病的地方不遠,咱們先去看她,再去青雲峰。”
聽到能去看女兒,她也沒再擺什麼道理,痛快地應下。“妾身這就去交代惠妃。”
她已經走到了門口,又停下對沈遠道:“皇上,您的傷還沒完全好,以後不可如此勞累。”
沈遠心中一暖,目送她走了出去,感覺身上的疲憊都一掃而空。
上了攆轎後,明瑤吩咐鶯如道:“讓惠妃、董順儀、薛貴儀來瑤華宮。”
越是此時,她越要保持常態。
瑤華宮。
明瑤正翻看著往年宮中的舊例,聽到時春通傳說是惠妃她們來了。
“讓她們進來罷。”明瑤放下了手中的冊子,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