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瑤焦急的等待中,門外的石塊終於都被清理乾淨。
當羽林衛扣響門時,明瑤按動了機關。
密室的門方才打開,走在前麵的魏潛立刻跪地請罪。“屬下來遲,還請皇上降罪。”
沈遠由明瑤扶著,勉強站直了身子,麵上風輕雲淡的道:“起來罷,與你們無關。”
看到沈遠腿上的傷,自有羽林衛上前處理。明瑤在一旁焦急的望著,沈遠額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從額上滲出。然而他神色依然是淡然的,似乎覺察不到痛苦。
她咬了咬牙,還是拿出手帕,抬手替他擦去汗珠。
覺察到明瑤的動作,沈遠彎了彎唇角,抬手攥住了她的手,低聲道:“沒事的。”
明貴妃“死而複生”在天子親信麵前已經不算秘密,他們心中清楚,皇上雖是忍耐著極大的痛苦,可心中卻是快活的。
若不是皇上重傷,他們自會識趣得全部躲開。
羽林衛的力氣比受傷的沈遠大,這次撒上了止血的藥粉,又拿出乾淨的紗布紮地更緊了些。
“已經無妨了。”沈遠拍了拍明瑤的手,安撫的笑了笑。
這話並沒什麼說服力,看著沈遠越來越蒼白的臉色,明瑤也高懸著心。
她輕輕點了頭,不想讓沈遠在說話勞累。
以沈遠現在的狀態自是不能行走,有身強力壯的羽林衛背起了他——明瑤懷中揣著書卷,緊跟在後麵。
一路上她心中焦灼、渾渾噩噩的走在沈遠身後,等到了馬車前才猛然回過神來。
“瑤瑤,我送你回客棧。”沈遠知道那藥也並不能讓他維持太久清醒,故此放到了最後才用。他低聲道:“你一定記住,直接回去……”
她知道沈遠的意思,他不會在這裡醫治,要立刻回到揚州去——若他這口氣真的撐不住,也要周全她和孩子們。
在那一刻,沈遠像是個尋常人家的丈夫、父親。他所做所想,全是為了妻兒。
因要來找秘籍,這附近的地圖明瑤已經熟記於心。
若先送自己回去客棧,倒不如直接走官道回揚州近些,那裡的條件也更好——
“不必了。”明瑤的眼眶紅著,嗓音也有些沙啞。“我隨您一道回揚州。”
沈遠聞言,驚訝的睜大了眼。
他雖是心中狂喜明瑤對他並非絕情,卻又想著為了明瑤好,還是讓她不要牽扯進來。
“瑤瑤,讓魏潛送你回去,我不送你了。”他幾乎用儘了全部的自製力,才能咬牙拒絕明瑤。“你放心,我直接回行營,不會耽誤醫治的。”
大概明瑤以為他是有意賣慘,他這才忍痛放棄他們最後能相處的時間。
沈遠還想再多看明瑤幾眼,想著若這是離彆,他也不會太孤獨。然而在另一邊,魏潛正猶豫著自己和明貴妃同乘是否合適,明瑤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自己先上了馬車。
“瑤瑤?”沈遠本就虛弱的聲音中還夾雜著些不敢置信。
她淡淡的道:“到了揚州,還請皇上瞞住我的身份。”
事不宜遲,既是明瑤已經做出了選擇,沈遠也沒再堅持。明瑤已經決定的事不會輕易改變,除此之外,他承認自己是有私心的。
他仍是貪戀能和明瑤多相處些時候。
車簾落下,與來時不同,明瑤緊挨著沈遠坐下。
山間小路不好走,她扶住沈遠,讓他儘量少受顛簸。
“瑤瑤,我前些日子事情多,有些累了。”馬車上隻有兩人,沈遠強打起精神,他拍了拍明瑤的手,努力擠出一絲笑容:“等上了官道我要睡一下,你彆害怕。”
明瑤沒有掙開,卻偏過頭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有什麼可害怕的。”
“我怕我睡著後,你像小時候一樣,會偷偷哭。”沈遠感覺眼皮越來越沉重,聲音也低了下去。
明瑤一怔,當她回過頭時,沈遠已經閉上了眼。
她嚇了一跳,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去探他的鼻息。比起他自己說的“睡著”,更像是昏了過去。
到達行營尚且還需要些時候,明瑤猶豫了片刻,還是抬手,讓他的頭靠在自己肩上,這樣能更舒服些。
睡著的年輕男子宛如一尊塑像。
深邃的五官、棱角分明的輪廓組成了一張英俊的臉,此時明瑤留意到他臉上沾著山洞中的灰塵和些許血痕。發冠已經鬆動,臉上垂落的幾率發絲,更添了幾分落拓。
他再沒有一絲攻擊性,失去血色的麵龐透著脆弱。
自從三年前重逢後,她還是頭一次看到如此“弱勢”的沈遠。
明瑤收回了視線,閉上了眼。
她無數次的浮現出在危險來臨之時沈遠護住她的那一幕。本以為沈遠會讓思安繼承皇位,將她也困在宮中——
可在他覺得自己將死的時刻,沈遠選擇了放手。
他不是以天子的立場,而是父親的身份來托付後事。
明瑤心中亂糟糟的。
不知過了多久,等她回過神來,感覺馬車已經平穩了許多,大概是上了官道。
她不知道自己跟著沈遠回來是對還是錯,她決定再相信沈遠一次。
信他真的後悔,不會再用卑鄙手段強留住自己。
***
沈遠知道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在夢中,安安和思安都回到了明瑤身邊。彼時明瑤嫁給了陳禹舒,兩人生兒育女,孩子們承歡膝下,他們白頭偕老——
他則是隻能遠遠看著,看他們白頭偕老,他在宮中孤獨過完一生。
在他病重時,請了明瑤來見他最後一麵。
明瑤還是那麼美,與年輕時沒什麼分彆,他卻已形容枯槁。
“瑤瑤,如果能重來,那時我定會帶你離開,什麼江山皇位,我全都不要了……”
“瑤瑤,我後悔了,從我離開時就後悔了……”
“瑤瑤……”
他伸出手想拉住明瑤,可明瑤隻是麵無表情的看著他,聲音冷淡的道:“沈遠,我早就不愛你了,就算真的有來生,我們也不要再見麵。”
一股絕望如利刃刺入他的心中,沈遠頹然的收回了手。
明瑤漠然地望了他一眼,轉身決絕離開。
“瑤瑤,彆走——”
“瑤瑤、瑤瑤……”
沈遠兀自還在喃喃叫著明瑤的名字,渾然不知在夢中對他絕情的明瑤,此刻正守在他的身邊。
“蘇姑娘,張先生到了。”魏潛放輕了腳步進來,低聲通稟道。
他們秘密回到行營後,沈遠短暫的清醒了片刻,發現明瑤還在身邊,將替他診治的決定權交給了明瑤。至於政務,則是交給一路扶持他奪位的首輔蕭長寧。
已經守了他一夜的明瑤抬起頭,麵上透著幾分疲憊。“快請。”
魏潛才答應著要過去,隻見明瑤在撐著從小杌子上起身時,本就單薄的身子又晃了晃。還是張清江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免得她踉蹌。
從回到行營,明瑤匆匆沐浴更衣後便陪在沈遠身邊,幾乎水米未進。
沈遠所帶來的心腹太醫對他的病症束手無策,隻重新清理了他腿上的傷口。眼看著沈遠額上的熱度退不下去,甚至還說起了胡話,明瑤心中焦灼極了。
“蘇姑娘,您去歇一會兒罷。”他知道這位主子是皇上心尖兒上的人,若是她有任何不妥,比皇上自己受傷還難受。
明瑤擺了擺手,輕聲道:“不妨事的。魏副統領,若有人來找我,直接將人帶過來。”
魏潛見狀,隻得恭聲應下。
不多時,他引著一個麵容清臒的中年男子進來,這位便是眾人口中的“張神醫”了。
“張先生安好。”思及他曾替安安調理身子,明瑤主動上前行禮問好。
張宴停下了腳步。
他對眼前的人並不陌生,三年前他見到了“毫無生機”的明瑤,親口斷言用過“生香”的人再無救回來的可能。
可如今她卻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麵前。
“明貴妃?”雖是被叮囑了要稱呼眼前的人為“蘇姑娘”,張宴還是叫了舊稱。
明瑤微怔,已經許久沒有人叫她這個稱呼。
她略遲疑了一瞬,還是點了頭。
“張先生,您是皇上信任的人,定然知道他身上的毒。”明瑤心中燃起一絲希望,輕聲道:“事發突然,還請您替皇上診治。”
緊接著她又將在山洞中沈遠受傷、吞掉了所有藥的情形告知了張宴。
張宴聽完沒有多說什麼,走到了沈遠的床邊。
替沈遠診脈後,他皺起了眉,從隨身帶著的藥箱中取出一個瓷瓶,交代了張清江用法。
隨後張宴走到了外間,明瑤也跟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