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蓮蓬
# 021
司越珩也不知道是什麼心理, 突然就不舍得讓穆從白給他做早餐了。他右手拆了石膏多少有點用處,能做的菜也多了,於是今天開始他親自下廚。
他花時間煮了肉粥, 再炒了幾個簡單的小菜, 葷素顏色都搭配得很豐富。
穆從白圍著他在廚房轉了半天,看著他做的每一個菜,等菜上桌還是一臉沒見世麵的樣子, 對著司越珩不轉眼。
“不要看我,快吃。”
司越珩指著發愣的小孩, 穆從白轉回去開始吃早餐, 優雅依舊, 但吃了三大碗,最後甚至打了個嗝。
他第一次穆從白吃到打嗝,足足笑了半分鐘。
穆從白坐在旁邊,用著幾近虔誠的目光看他笑。
司越珩止住笑瞪回去,指揮他去洗碗, 自己拿起手機坐在餐桌邊算賬。
昨天的家具又花了好幾千, 今後還有更多需要花錢的地方,他預算要在這裡躺平好幾年的錢,可能花不了兩年。
他頭疼地敲了敲腦袋,更讓他煩的是穆從白的證件。
以後穆從白無論上學還是彆的都不能沒有證件,可是這些東西他手裡沒有, 曾傳平也沒有。
他問小宋有沒有辦法,小宋回消息告訴他,以他的年齡和條件是無法收養穆從白的, 但如果能證明他們之間的親屬關係, 就可以以親戚的身份成為的穆從白監護人, 到時證件戶口可以重新辦。
這聽起來很簡單,但穆從白沒有上司雁欽的戶口,司雁欽人已經不在了,這個事幾乎無法證明。
司越珩考慮起去找他大伯,如果能側麵證明也還是有希望的。
但他大伯一定不願意放棄大嫂那邊相處十幾年的孩子,來認穆從白,不然也不可能一年多不管。
司越珩長歎了一口氣,頭疼地揉頭發,手機這時突然響起來,嚇了他一跳。
見是司婧姍,他看了眼廚房裡洗碗的穆從白,走到外麵院子才接。
“越珩,我有事和你說。”
司越珩猛地想起來之前找她幫忙的事,有些不太好說地開口,“是不是有穆從白母親那邊的消息了?其實……我、已經決——”
“大嫂她知道了。”
司婧姍打斷了他,短短一句話讓他徹底愣住了,耳朵裡還響著司婧姍的聲音。
“我去他們家找那個名片被她發現了,我沒辦法撒謊,隻好都對她說了。你到底是什麼情況?為什麼要管這破事?”
司越珩懵了半晌腦子終於轉起來,他留下穆從白這件事不可能一直瞞下去,總會被人傳去該去的地方,但他沒有想到會這麼猝不及防。
司婧姍接著說:“大嫂可能要去見那孩子、你到底打算做什麼?那個孩子現在還在你那裡吧?”
“什麼時候?”
司越珩急地聲音高起來輕應了一聲,司婧姍聽他這個反應就知道是她猜的那樣,接著說:“大嫂也不是不講理的人,但你也不能要求她對老公的私生子講理,最好先把那孩子藏起來,大嫂見不到人也不會那麼生氣。”
司越珩沒有回話,她又說:“你也彆把孩子留在那裡了,早點送走吧。福利院孤兒院,總有地方會收的。”
“我打算把他留下來。”
“什——”
司越珩知道司婧姍要說什麼,直接掛了通話。
穆從白洗完了碗跑出來,站在門口盯住他叫了一聲,“叔叔。”
司越珩看著穆從白鑲在門框裡,眼巴巴地望著他,像是嗅到了什麼危機的小狗,下一秒就仿佛要問他是不是又要拋棄他了。
這方麵穆從白比他想的還要敏感,他揉了揉早就沒心思打理的頭發,走過去裝作無事地說:“沒事,隻是——”
他不知道他堂嫂什麼時候會來,也不知道怎麼向穆從白解釋堂嫂的身份,如果可以他希望穆從白永遠不要和司家的其他人見麵,哪怕到時整個家族要與他吵得昏天暗地,他也覺得不該讓穆從白看見。
可是他不說,穆從白也不一定想不到。
考慮了半天,最後他隻淡然地問:“穆從白,你怕被罵嗎?”
穆從白舉著視線對著他,眼中沒有流露出多少情緒,可是仿佛有什麼躍出來攫住了他。
他抬手輕輕按住穆從白的肩膀,說了一句,“彆怕,我會保護你的。”
穆從白忽然撲過來抱住了他,聲音悶在他胸口說:“我不怕,叔叔。討厭我的人我也討厭他們,我不在乎彆人,他們都和我沒有關係。我隻要叔叔。”
司越珩一時不知道該回什麼,他欣慰穆從白有這樣的心理,不至於被旁人的語言傷害。
可是穆從白隻是一個十多歲的孩子,不應該這麼極端,這麼孤絕。
“算了,到時在說吧。”
反正這些事情在他決定的一刻,就注定了要麵對。如果他堂嫂真的來了,也許反倒不是壞事。
穆從白的事他不好開口,可以找村委去說,他堂嫂也不是一個會對孩子趕儘殺絕的人。
司越珩決定等小宋中午來吃飯時跟他說一下,結果小宋因為太忙,中午沒來。
沒人做飯,他就隻好自己動手,但右手還不能握刀,就教穆從白切菜。
他發現穆從白的學習能力真的強得驚人,而且手格外地穩,半根黃瓜沒有切完他已經能做到片片大小統一了。
“小崽子,你以後說不定能當個不錯的外科醫生。”
司越珩第一次把這個想法說出來,穆從白停下來看向他說:“像你一樣嗎?”
他發現真的接受了自己無法再拿手術刀的事,笑道:“像我以前一樣。我改天去問下曾傳平,能不能讓你去上學。”
“我不上學。”
穆從白當場放下菜刀拒絕,司越珩卻堅決地說:“小孩都要上學。”
“那你會跟我一起上學嗎?”
司越珩嫌棄地指著菜刀意示他繼續切,然後說:“跟你一起上小學嗎?你見過誰上學帶家長的?”
穆從白手又頓了片刻,“我隻上過半年幼兒園,沒見過誰上學。”
司越珩覺得不小心提了小崽子的傷心事,改口說:“這個過段時間再說,還有番茄,接著切。”
今天的午飯隻有他們兩人吃,下午閒得沒事,司越珩叫起睡午覺的穆從白,找來鐮刀和籃子,連了一根竹竿,在陽台上麵“偷”蓮蓬。
結果司越珩和右手不能用力,穆從白又沒力氣,隻摘到了離陽台最近的兩個。
司越珩坐在陽台上當場剝了,塞了一顆新鮮蓮子到穆從白嘴裡,“好吃嗎?”
穆從白很認真地品嘗了,回答:“甜的。”
司越珩自己也嘗了一顆,穆從白忽然問他,“叔叔,你可以帶我去捉魚嗎?”
“不行,現在的魚是彆人養的,不能隨便捉。”
“那泥鰍呢?”
“被捉光了,沒有了。”
“那小龍蝦?”
“也是彆人養的。”
“那去掏鳥蛋,摘蜂蜜。”
司越珩狠狠地蹙起了眉頭,“爺爺到底給你講了多少我小時候的事?”
穆從白像是想起了什麼,眼睛彎起了笑意說:“很多。我從來沒有聽過的事。”
司越珩竟然真的考慮起來,最後說:“等河水退的時候帶你去抓螃蟹。”
穆從白這會兒像極了普通的小孩,兩隻眼睛亮起來,“可以抓到這麼大的嗎?”
司越珩看他比得比最大的桃子還大,把他的兩隻手按籠到一起,最後隻剩下桃子核那麼大,“隻有這麼大的。”
“為什麼?”
“哪有為什麼。”
穆從白很認真地思考,“大的也是彆人養的嗎?”
司越珩發現穆從白在有些方麵格外無知,卻顯得格外的可愛,他又剝了兩顆蓮子塞到他嘴裡,“彆這麼多問題,跟李紹忻一樣。”
“李紹忻是誰?”
穆從白瞬間遇到敵人一樣警覺起來,“我看到過他的照片嗎?”
司越珩想起他那本滿是童年回憶的相冊,被穆從白撕得他的童年隻剩下獨角戲,又兩根手指掐著他的臉頰說:“你還敢提照片,被你撕掉的那一半呢?”
“扔到廁所衝走了。”
穆從白絲毫不掩飾,司越珩手用了用力,掐紅了穆從白的臉蛋,他覺得變好看了,滿意地把另一個蓮蓬給他說:“剝。”
這個蓮蓬穆從白剝了一個下午,因為他每剝一顆都要拿到司越珩麵前,仔仔細細研究評論一翻。
司越珩發現他的話其實也可以很多,而且說的都是些他完全沒有想到的內容,比如一顆蓮子吃的時候蓮子是高興還是痛苦的。
最後司越珩實在被他煩到了,躺到了穆從白的床上裝睡。
到了晚飯的時間,小宋終於來了,還帶了周嘉盛,出現在他家餐廳。
司越珩舉著鍋鏟走出來,“嘉盛哥,你怎麼也來了?”
周嘉盛隨口地回,“看熱鬨。”
司越珩無視了他,問小宋,“我大嫂可能要來,到時你能不能想辦法讓她證明穆從白的身份?你知道、這些話我不好說。”
小宋連連點頭,“什麼時候?我回去和支書商量一下,怎麼說。”
司越珩也不知道,更沒法直接去問他堂嫂什麼時候來,隻能回答:“等她要來的時候我再告訴你。”
小宋看著他點了點頭,沒有追問。他又看向了周嘉盛,“你要不要留下來吃飯?”
周嘉盛推了推眼鏡,“好啊。”
司越珩就拿著鍋鏟回去廚房,剛進門見穆從白忽然扔下切了一半的南瓜,拿著菜刀衝出去。
“小崽子,你乾嘛?”
他視線追去,看到周嘉盛端起了餐桌上的碗,碗裡裝的是穆從白剝了一下午的蓮子,周嘉盛正悠閒地往嘴裡喂。
穆從白擠到了周嘉盛麵前,舉著菜刀,眼睛盯著他的蓮子,威脅的意思十分明顯。
小宋嚇了一跳,連忙說:“穆從白,快把刀放下,這太危險了。”
穆從白如同沒有聽見,仍然盯著周嘉盛手中的蓮子。
司越珩喊:“穆從白,回來。”
穆從白猶豫,他不舍得他的蓮子,可司越珩在叫他。
周嘉盛看明白了他的意思,故意地問:“這是你的?”
穆從白狠起眼神,周嘉盛卻把本來就沒幾顆的蓮子倒進手裡,把碗扔在桌上轉身就跑,跑的時候還順便把蓮子都喂進了嘴裡,回頭對穆從白說:“吃完了。”
穆從白提著菜刀追過去,司越珩一巴掌拍在額頭,周嘉盛真的30歲和13歲沒有區彆,還是那麼欠揍。
他對著穆從白喊:“穆從白,回把菜切完。”
追到院子裡的穆從白不情願地回到了廚房,繼續切剛才的南瓜,切的時候還認真地對司越珩解釋,“我隻是嚇他,不會砍他。”
“小小年紀彆說這麼可怕的話。”
司越珩教育完,繼續炒菜。
餐廳裡小宋沉默相覷,因為他實在不知道怎麼評價這三個人,感覺沒一個是正常的。
周嘉盛搶穆從白蓮子這件事,穆從白記了仇,周嘉盛偏偏還要留下吃飯,坐在餐桌邊警惕地看著穆從白,沒個大人樣子地說:“我還沒嘗過越珩的手藝,說什麼這一頓我都得吃。”
小宋看到周嘉盛防著穆從白打他的樣子,終於忍不住說:“你乾嘛非要惹他。”
周嘉盛推了推眼鏡,回道:“我沒有,是他太小氣了。”
他說完,穆從白果然又向他瞪來。
最後,這件事的結束是司越珩向周媽媽告了狀,周媽媽打周嘉盛下塘去給穆從白采了一籃子蓮蓬。
蓮蓬采回來時烏雲沉下來,本來剩下的最後一縷天光被壓不見了,雷聲轟響。
周嘉盛把籃子一起給了穆從白,又故意地說:“做人要大方一點,你叔叔才會喜歡,懂了嗎?比如像我一樣,吃你幾顆,還你一籃子。”
穆從白根本不理他,抓著司越珩的手就要走。
“越珩,等一下,我媽今天又摘了菜吃不完,叫你去拿。”
司越珩怕等會兒雨下起來,讓穆從白先把蓮蓬拎回家,他去周家拿菜。
穆從白思考了半晌,留一句“叔叔等我”,然後拎起籃子跑了。
司越珩沿著路和周嘉盛走去周家,到的時候已經在開始滴雨,到了屋裡周媽媽給他裝了一大袋新鮮的蔬菜,看到要下雨讓周嘉盛送他。
周嘉盛不願意地說:“我送他那誰送我回來?”
周媽媽的巴掌拍來,他象征地把司越珩送到院子的大門口,在屋簷下雨已經徹底下起來。
周嘉盛要回去拿傘時,看到了雨中舉著一把傘向他們走來的穆從白。
“叔叔。”
穆從白的聲音穿過了雨聲,小跑著到了司越珩麵前,高高舉起傘遮過他的頭頂。
“我來接你了。”
司越珩已經想不起上一次下雨有人來接他是什麼時候,他不由地眼中染起了笑意。
他把穆從白拉過來接住雨傘,將手裡的菜遞給穆從白拿,空出手摟住穆從白走進了雨幕裡。
這場雨就這樣連下了兩天,沒有等到堂嫂來,穆從白先病倒了。
司越珩這兩天還在想下雨穆從白彆生病了,睡覺前都去他房間叮囑他蓋好被子,關好窗戶。
結果穆從白還是病了,病得比上次更嚴重。
他一覺醒來發現昨晚風雨雷電全部上齊,窗外的荷花倒下了一片,有所感應的去了穆從白房間,推開門就看到穆從白臉頰紅成一片,卷縮成一團不停地咳嗽。
“穆從白?”
司越珩走到了床邊坐下去,探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燙得他手抖落下來。
穆從白微微地睜開眼,可憐又委屈地叫了一聲,“叔叔。”
司越珩已經開始熟練了,他上回給穆從白也買了兩件外套,但當時想的時最多幾個月穆從白就會走,外套都是夏天的,並不夠厚。
“你等一下。”
司越珩碰了穆從白的臉,立即回房間去拿了一件自己的外套。
他現在已經差不多摸清了穆從白過敏的情況,外套拿來直接把穆從白從床上撈起來,裹在身上就抱起他出門。
這回他在出門的時候就給周嘉盛打了電話,周嘉盛騎著他爸的三輪車來接他們。
周嘉盛看到穆從白趴在司越珩懷裡虛弱的樣子,問司越珩,“又怎麼回事?”
“和上次一樣。”
司越珩已經主動抱著穆從白坐上了車,催周嘉盛快走。
到了衛生所還沒有人來上班,周嘉盛檢查了一番,讓司越珩把穆從白帶去病房,他去配藥。
有過一次經驗,司越珩很熟練地找到了乾淨的病床,但是穆從白比上回有了底氣,直接不肯上去,要賴在他懷裡。
他不想再抱這麼大個崽子幾個小時,可是穆從白完完全全貼在他懷裡,小聲又虛弱地說:“叔叔,我怕冷。”
周嘉盛配好藥到病房,看到司越珩又坐在椅子裡抱著穆從白,他“嘖”了一聲,走過去問:“就這樣打?”
司越珩沒有說話,握著穆從白的手放平到了旁邊的病床上。
周嘉盛覺得司越珩已經完全被穆從白馴服了,穆從白這回大概真的沒了精神,乖乖地讓他紮好了輸液針,把臉湊在司越珩的頸間撒嬌地哼了兩聲,和拿刀追他的完完全全是兩個人。
他沉默地收好東西,去拿了一個靠枕回來,站到司越珩麵前。
司越珩看到靠枕止不住驚訝,他認識周嘉盛這麼久,周嘉盛從來沒有對他這麼體貼過,脫口而出,“你不會在枕頭裡藏了針。”
“不要拉倒。”
“我要。”
司越珩叫住了周嘉盛,但他抱著穆從白沒辦法放靠枕,用眼神示意周嘉盛幫忙。
“你們可真煩啊!”
周嘉盛滿是不耐的語氣,但還是把靠枕給司越珩放到背後,還問他怎麼樣,司越珩不滿意他又不耐煩地調整。
終於司越珩說了滿意,他在旁邊的病床坐下,觀察著椅子上的兩人說:“他兩次肺炎相隔時間這麼短,又過敏,最好帶他去查一查免疫。”
司越珩其實也想到了,但他沒有回話。
周嘉盛沉默了片刻,又接著說:“越珩,我覺得你要不還是送他走吧,他的身體需要更好的醫療條件。”
第22章 發燒
# 022
病房裡沉默下來, 司越珩還是沒回話,他知道周嘉盛的意思,如果穆從白真的有什麼嚴重的病症, 到時他就不僅僅是要養一個孩子。
他也很清楚照顧一個一直生病的孩子有多費精力, 可是看著穆從白,他說不出送走。
穆從白突然睜開眼,輕輕動了動對他說:“叔叔, 你不要聽他的,我會好起來的。”
“聽到沒有, 叫你走了。”
司越珩開口趕周嘉盛, 被周嘉盛嫌棄地瞥了一眼。
等周嘉盛走了, 穆從白抬起臉望著他說:“叔叔,你沒有錢嗎?我有東西可以換錢,回家給你拿去換錢。”
司越珩不明白穆從白怎麼想到了這裡,問他,“你有什麼東西能換錢?”
司越珩好奇, 穆從白看出他不信, 認真地說:“我媽媽的手鐲。”
那不就是遺物,司越珩拒絕,“放心,給你看病的錢我還是有的。”
雖然這麼說,他實際心裡很沒底, 萬一、萬一穆從白真的有什麼免疫缺陷,可能引起了並發症就太多了,如果真的嚴重了, 可能一輩子都得花錢, 而他確實沒有。
遺物的事司越珩以為過去了, 沒想到穆從白一直記著,輸完藥已經是中午,但這次藥的效果不夠好,回去的時候還是周嘉盛騎車送他們回去的。
到了房間,司越珩把穆從白放上床,結果穆從白翻下床去他的小櫃子裡翻找,最後找出來一個錦盒。
“這是什麼?”
司越珩打開,看到了裡麵的翡翠手鐲,通體翠色,乾淨又通透。哪怕他不懂這方麵,也能看出來這個手鐲絕對遠超七位數。
他問:“這是你媽媽的?”
穆從白點頭,“現在是叔叔的。”
司越珩差點把這價值不菲的手鐲摔下去,他把手鐲放回去裝好,還給穆從白說:“這是你媽媽留給你的,你要收好。不要隨便給彆人。”
穆從白卻不肯要,“我隻給你。”
司越珩看著穆從白還是泛紅的臉,怕他又著涼,隻得先收下手鐲說:“我先給你保管,你上床去。”
穆從白看到司越珩真的把手鐲收起來才肯上床,司越珩替他掩好了被子問:“想不想吃什麼?”
穆從白搖頭。
“那你有什麼想要的?”
“叔叔可不可以給我講故事?”
司越珩醞釀起的溫柔表情瞬間破了,“沒有故事,換一個。”
“叔叔陪我睡覺。”
司越珩考慮了一下,“你等等。”
他回房間想找地方把那個燙手的鐲子放好,這麼貴的鐲子他是真怕穆從白隨手就給彆人了。
可是他找了半天沒有找出安全的地方,最後拿出一件冬天的大衣,把鐲子放在了大衣的內袋裡,再掛到衣櫃的最裡麵。
掛完後,他站在外麵衡量了很久,確定算是安全才換了一身睡衣,又去了穆從白的房間。
穆從白閉著眼睛不動,他以為小崽子睡著了,結果過去就看到穆從白睜開眼。
“怎麼了?”
司越珩一問,穆從白就伸出手,“叔叔,我想上廁所。”
輸完水想上廁所很正常,可是穆從白完全沒打算自己走。
司越珩覺得不能太慣著這小崽子,可穆從白又輕輕地叫了他一聲。
“叔叔。”
司越珩終於摟著穆從白把人抱起來,送去了廁所,看他上完了又把他運輸回去。
“現在可以睡了嗎?”
司越珩把穆從白放回床上,穆從白抿了抿嘴,“我想喝水。”
“等著。”
司越珩把穆從白揉進了被子裡,才出門去燒開水,燒完了開水覺得普通杯子涼得太快,於是滿屋子找他上小學時用過的保溫杯。
最後真的被他找出來,裡裡外外用開水煮了半天,才終於裝上了水。
可是是水又太燙,他站在桌邊用勺子攪半天總算攪成了溫水,拿著回去房間,卻看到穆從白這回真的睡著了。
司越珩就愣在了床邊,他從來沒有體會過這種感覺,仿佛有一個人需要他全心全意的照顧才能好好活下去。
他把杯子放到了旁邊的櫃子上,坐到了穆從白的旁邊,穆從白睡夢中向他這邊挪了挪,手伸出來抓到了他的衣角。
“涼。”
司越珩把那隻伸出被子的手又塞回去,可是沒兩分鐘又伸出來,他隻得握住那隻手一起蓋進了被子裡。
穆從白終於不動了,他低下頭靜靜地觀察著穆從白的臉。
平日裡穆從白的臉色都顯得有些過白,此刻病了反到剛好紅撲撲的,格外的好看,眼睫毛小扇子一樣又濃又密,精致得每一根都像是畫的。
如果穆從白出生在一個健全健康的家庭,應該會長成那種特彆討人喜歡的小男孩,長大了也一定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帥哥。
司越珩想著沒可能的事打起了瞌睡,門外麵響起腳步聲他才驚醒,結果睜開眼發現穆從白比他醒得更快,甚至已經警覺地伸起脖子往外看出去。
“彆動。”
司越珩把穆從白按回去,才發現自己睡到了床上,還搶了穆從白的枕頭,他過意不去地還給穆從白,然後下床出去。
他找到餐廳,果然是周媽媽,又給他們帶了飯,進門就是粥的香味。
周媽媽看到他就說:“怎麼又病了,是不是小白睡覺沒蓋好被子?”
司越珩其實不確定,穆從白之前在他床上睡相挺好的,甚至他睡著都沒感覺到多了一個人。
周媽媽也隻是隨口一問,生病這事也不是誰能決定的,不然就沒人生病了。
她盛了兩碗粥涼在一邊,另外擺出涼拌的黃瓜和豇豆,“等涼了多少都叫小白吃一點,不然哪有力氣。”
“知道了。”
周媽媽也沒去打擾穆從白,收拾好東西就說:“有什麼事你叫嘉盛,我走了。”
“謝謝舅媽。”
“謝什麼謝。”
司越珩送了周媽媽出去,他回來隨便吃了點,就把粥吹涼才拿去了房間,結果穆從白又睡著了。
他蹲到床邊把穆從白叫醒,“穆小狗,起來吃點東西。”
穆從白意義不明地哼了哼,看起來很不情願,卻還是爬起來,然後張開嘴。
司越珩一愣,接著才明白這是要他喂。
他從來沒有乾過這個活,手裡準備的還是筷子了,“等一下,我去換勺子。”
穆從白保持著姿勢閉嘴,等司越珩把勺子換回來,他又主動地張開嘴,司越珩小心地用勺子喂了一口粥過去,不確定地問:“怎麼樣?”
“好吃。”
司越珩失笑,“誰問你好不好吃,是問你燙不燙。”
穆從白愣了愣,又張嘴,他再喂了一口過去,穆從白吃了才回答他,“不燙。”
司越珩開始明白為什麼有些人有孩子後,就老是到處講孩子的事了,他覺得他現在就能講出許多穆從白的趣事。
最後一碗粥穆從白隻吃下了半碗,司越珩讓他繼續睡覺,他出去收拾了餐桌。
就這樣他照顧了穆從白一天,到第二天穆從白的燒終於退下來了一些。
快到中午時他在廚房煮粥,一邊煮一邊算賬,打算等穆從白病情緩解了一些,帶他去市裡做一個徹底的檢查。
粥做好了,他正盛出來,突然又接到司婧姍的電話。
“圓圓,大嫂今天回去了,可能要到了,你真的要把那孩子留下來?”
司越珩差點跳起來,他雖然心裡有了準備,但沒有想到這麼猝不及防,看了看時間,如果一早從霍城出發,應該就要到了。
司婧姍還一直勸他把穆從白送走,他都沒有回答,最後掛了電話,如常給穆從白盛了粥,放涼了才端去。
這次穆從白沒要他喂,自己乖乖喝了,然後主動吃藥。
等他全吃完了,司越珩突然說:“你去舅媽家玩一會兒,我晚上去接你。”
司越珩說完發覺這話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穆從白果然馬上敏感地猜出來,抓住了他的手腕,“我不去,是不是上次打電話的人要來了?”
他盯著穆從白還是難以解釋,對其他人他可以說穆從白是無辜的,但這話對他大嫂他說不出來。
他讓穆從白換衣服,打算送穆從白去周家。
穆從白被他強行換了衣服還是不願意去,像是他走了司越珩就會被惡狼叼走。
司越珩思忖地一番,“你不去舅媽家,那就去嘉盛哥那裡?”
穆從白還是不同意。
“那我送你去村委,你去找小宋。”
穆從白看著司越珩的堅決,忍不住問:“那個人很可怕嗎?”
“不可怕。”
司越珩想起了他大嫂,是個很漂亮很好說話的人,又補了一句,“她很好。”
“很厲害嗎?我留在這裡可以幫你打他。”
穆從白說完頓了頓又補充,“我絕對不會向他們扔刀的,我不會犯罪,不會坐牢,不然就見不到你了。”
司越珩冷不防被逗笑了,他沒想到穆從白真的把他的話都記住了,他糾正地說:“不要做違法犯罪的事是因為不能做,不是因為不能見到我,明白嗎?而且她不會打我。”
穆從白還是堅定地問:“那為什麼我要走?”
司越珩解釋不出來,隻能敷衍,“等你長大了就懂了。”
他不再管穆從白願不願意,直接拽起他出門,可是走到了院子,門外就響起了汽笛聲。
鎮上家裡有車的也不少,但不應該有人把車開到他家門外麵按喇叭。
司越珩想到了可能,後悔不該和穆從白說那麼多話,應該直接將他打包扔出去。
吱呀一聲,院子多年的大鐵門被推開。
他下意識將穆從白往屋裡推,大門口已經有一個踩著高跟鞋,拎著限量包的漂亮女人走進來。
女人哪裡都看起來很精致,唯獨一雙眼睛顯得無神,像是許多天沒有睡好。
司越珩的表情僵住,動作也僵住,視線往女人轉去,聲音尷尬地開口。
“大嫂,你、你怎麼回來了?”
司雁欽是他爺爺的長孫,雖然沒把所有的孫輩放一起排序,但所有孫輩都統一叫了司雁欽大哥,自然也對司雁欽的妻子叫大嫂。
大嫂名字叫童彤,與司雁欽的外婆家有些親戚關係,小時候兩人就認識了。
後來因為年齡合適,被人介紹到一起,戀愛結婚,也算是相親行列裡的佳話。
司越珩不清楚兩人的感情,但他大伯一家都是很喜歡童彤的,不然也不會在發現司雁欽外麵有人時,全家一致把矛頭指向了司雁欽。
童彤停在院子的石板路中間,懷念一樣四處張望,最後視線落在了司越珩臉上,沒表現出什麼情緒,隨口地說:“不歡迎我啊?”
司越珩瞬間啞口,露了一個不太好看的尬笑,本能地將穆從白擋在了身後。
穆從白卻在他背後歪出頭,看向了童彤警惕地問:“叔叔,她是誰?”
童彤恰恰地對上了穆從白這一眼投來的視線,她恍惚不動,直到司越珩把穆從白的腦袋重新藏回了背後,她語氣平常地說:“不請我進去嗎?”
司越珩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審視著童彤想找出她來的目的,可是童彤的表情太平淡了,一點像看到自己過世老公的私生子。
他回頭悄聲地對穆從白說:“回房間去。”
穆從白抬起眼對著他,餘光又瞟向了童彤,最終聽話地往屋裡進去,回了司越珩的房間。
童彤站在原地什麼也沒說,等到穆從白進屋,司越珩回過頭再看向她時,她問:“現在可以請我進去了嗎?”
司越珩沒有請她進去,甚至有意地擋在了門中間,卻想不出來要怎麼開口。
童彤笑起來,主動地說:“婧姍說你和這孩子在一起,我一開始還不信。你不要說你跑回來這裡,是為了他。”
司越珩這會兒似乎領會到了穆從白沉默的精髓,閉口不言。
童彤忽然審視地打量起他,然後說:“彆緊張,我不是來找你們麻煩的。”
司越珩疑惑,她接著說:“我是來處理司雁欽的遺囑的。”
這回司越珩沉默不下去了,連忙問:“什麼遺囑?”
“現在可以請我進去了嗎?”
司越珩終於讓開了路,童彤的高跟鞋在石板路上發出清脆的響聲,進了客廳坐到沙發上,然後從包裡拿出來一個文件袋。
他跟進去看著文件袋有些緊張,童彤現在應該不知道他把穆從白留下的事,但他心虛得不行。
童彤靠著沙發將文件袋甩在了茶幾上,然後抬眼對著司越珩說:“其實我一開始不想來的,這東西在我手裡已經快一年了,聽到婧姍說那個孩子,就當我替司雁欽做最後一件事。”
司越珩沒明白童彤的意思,童彤掃了他一眼解釋,“我不討厭那個孩子,也沒理由討厭他。”
她說著頓了頓,定起視線說:“因為他不是司雁欽的孩子。”
作者有話說:
明天的更新大概在晚上11點,到時會雙更,親親~o(* ̄3 ̄*)ブ
第23章 身世
# 023
司越珩一瞬間覺得沒有聽懂童彤的話, 腦子裡回響了好幾遍才露出了震驚,童彤向他看來,他強行地冷靜下來坐到童彤旁邊。
“那他是——”
童彤輕哼一聲, “我怎麼知道!司雁欽又沒有告訴我。”
這個消息太突然, 司越珩腦子裡想好的事一瞬間全亂了。
童彤不知道司越珩做過什麼決定,忽然提起往事,她下意識說下去, “當初司雁欽被我抓到去見彆的女人,他就否認了。說那個女人因為家裡出事, 無處可去, 所以才收留了他們母子。
還說對外稱那是他的老婆孩子, 是為了掩藏那個女人的身份,似乎有什麼人在找他們母子。
為了讓我相信,他做了和那孩子的親子鑒定,求我不要把真相說出去。”
司越珩完全沒有想到是這樣的內情,更沒有想到童彤真的替司雁欽沉默了4年, 甚至在司雁欽死後也沒有說出來。
童彤說到這裡眨了眨變紅的眼眶, 看向司越珩,“那個孩子是不是他的根本不重要,司雁欽他所做的事已經是對婚姻的背叛。我可以不怪孩子,但我不能不怪那個女人和他。”
司越珩不知道怎麼安慰,隻能沉默。
過了許久, 童彤平靜下來,指向茶幾上的文件袋,“對了, 那裡麵是那個孩子的所有身份證明。那個女人的遺囑寫了如果她死了, 就把孩子交給她的養父。”
司越珩猛然一驚, 童彤又接著說:“我已經聯係到人了,他答應這幾天就過來。到時來了你把這些東西一並交給他,我不想見到與那個女人相關的人。”
司越珩又一次猝不及防,他不確信地問童彤,“你說什麼?”
“什麼什麼?”童彤莫名地看著他,“我有什麼沒說明白嗎?”
司越珩終於確信剛才聽到的是真的,他把文件袋拿起來打開,裡麵有穆從白的戶口,出生證明,和一些雜七雜八的身份資料。
還有那份遺囑。
穆從白母親的養父陳集父親提過,他沒猜錯是他見過的那位。
如果穆從白的生父不是司雁欽,司雁欽收留他們母子是為了幫他們躲避什麼。
那穆從白母子到底經曆過什麼?為什麼和養父家決裂獨自逃跑,不惜假扮彆人的情人生活下去?穆從白母親又為什麼會精神出問題?
司越珩猶豫地問:“大嫂,你知道他們發生過什麼嗎?”
童彤驚奇地打量司越珩,她結婚時司越珩還是個扯著桌布扮超人的小屁孩,後來似乎不知不覺,司越珩就變成了不易與人親近的樣子,無論什麼時候見到他總是一個安靜地在那裡,如同與他們都沒有關係。
可是剛剛見到司越珩與那個孩子,似乎很親密的樣子,她有些好奇司越珩為什麼和一個認識沒幾天的孩子這麼親近。
她語氣如常地反問:“你很在意那個孩子?”
司越珩沒有回答,但表情已經很明顯了。
她是真的不討厭穆從白,也不在意司越珩與穆從白的關係,回憶了片刻說:“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司雁欽沒有和我說過,但過得應該是不太好。”
“穆從白的親生父親呢?他們又躲的是誰?”
童彤看向司越珩嚴肅的樣子,哂笑了一聲,“我怎麼會知道,司雁欽也沒有告訴我,應該不是普通人,不然司雁欽也犯不著把自己命都搭上。”
司越珩又沒了話可以接,童彤忽然站起來,“我最後能為司雁欽辦的事也算辦完了,祝他在黃泉之下永不安寧吧。我走了。”
他沒反應過來,童彤已經出去了,背對著他揮了揮手,看起來很灑脫。
童彤走到了大門,突然回頭勸說他,“你也彆和家裡鬨得太僵了,你爸媽他們隻是一時難以接受小鈺的死。”
她說完發現司越珩一 點反應也沒有,也懶得再說,大步走出去。
司越珩愣住不動,直到童彤的背影消失在院子裡,屋外響了汽車的引擎聲,他才回過神來。
這一切就像他毫無準備地決定留下穆從白一樣。
忽然之間,所有的事又變成了另外的模樣。
司越珩這時才仔細地看了那份穆從白母親的遺囑,沒有公證,但字字句句都是一個母親為孩子最後的囑托,明確地希望養父可以照顧穆從白長大。
他拿著那遺囑愣了許久,視線仿佛要把遺囑盯穿了。
最終,默默所有東西都放回了文件袋裡,他跌坐進沙發,雙手用力地捂住臉,此刻才清楚地想明白。
他和穆從白毫無關係。
他不是穆從白的叔叔,也沒有資格成為穆從白的監護人。
如果穆從白母親的養父要接穆從白走,那他訂製的書桌和衣櫃怎麼辦?
“叔叔。”
穆從白打開門,看到司越珩坐在沙發裡不動,聽到他的聲音把眼睛從手掌中放出來一隻,遠遠瞥著他沒有說話。
他靜靜地走過去,在司越珩旁邊坐下,他什麼都聽到了,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問,隻是往著司越珩那邊擠了擠,與他貼在一起。
司越珩覺得旁邊擠了一隻試圖安慰他的小狗,他終於放下手,沒有看穆從白,而是盯著茶幾上的文件袋,沉起了嗓音開口。
“穆從白,你早就知道我們沒有關係,對嗎?”
穆從白聽到他的話微微一怔,他轉眼看過去,穆從白的眼睛裡盛滿了他,像是全世界的人隻剩下他一般。
他說不出責備的話,無論穆從白是不是故意瞞他。
客廳裡一片安靜,連下了幾天的雨,今天終於又出起了太陽,通過院子裡的窗戶灑進來,鋪了一地金黃。
司越珩被晃得有些花眼,過了許久他才重新思考起來,拿起茶幾上的文件袋,看向穆從白半晌,終於還是問出口。
“你見過你媽媽的養父嗎?”
穆從白揣度地盯著他,像是在猜他的想法再決定怎麼回答。
他靜靜地等了半晌,穆從白輕輕搖頭,然後又補充,“我不知道有沒有見過。”
穆從白沒有印象至少在他記事後,穆從白母親的養父沒有找過他們。
不管什麼原因,穆從白母親與養父斷絕了關係,後來的關係肯定不會太好。
穆從白母親的養父不一定真的願意照顧穆從白,可能隻是出於穆從白實在無處可去,還有他母親的遺書,才不得不同意。
如果他真心想照顧穆從白,也不會放著穆從白一年不管。
司越珩想著就起身,旁邊的穆從白急忙拉住他。
“叔叔。”
聽著穆從白這委屈極了的一聲,司越珩回頭,穆從白兩隻眼睛像被淹在水麵下一樣,對上他的視線小心試探地問:“你生氣了嗎?”
穆從白這模樣他完全生不起來氣,實際上他也沒有生氣,甚至替穆從白沒有坦白自己的身世找到了理由。
是他從來沒有問過,是司雁欽騙了他們所有人,所以都不是穆從白的錯。
他坐回去,穆從白眼中還是裝著不確定的不安,他瞬間心軟,輕輕捏著穆從白的臉頰說:“如果你下次再也有什麼故意不告訴我,我真的會生氣。”
穆從白似乎還是不相信,確認地觀察著他,隔了半晌才又開口。
“如果你不是我叔叔,會不要我嗎?”
司越珩忽然放下了手,視線與穆從白的眼睛交互在一起,他學了穆從白反問:“如果你真正的親人要接你走,你會不要我嗎?”
“不會。”
穆從白這一聲回答堅定又有力,他笑了笑說:“那就好。”
“那叔叔呢?你會不會不要我?”
穆從白不肯讓他這樣糊弄過去,堅持地問:“你會嗎?”
他隔了半晌終於回了句,“我儘量。”
穆從白一下蹭起身抱住他,雙手勒緊了他的脖子,“叔叔,我不會離開你的,誰也不能帶我離開你。”
“自己玩,我有事要處理。”
司越珩把穆從白像是打算勒死他的手臂拉下來,現在不是他願不願意的問題了,如果他母親養父要帶穆從白走,他沒有權利說不同意。
他起身往房間裡進去,走了兩步又突然回頭,“不許來打擾我,也不許來偷聽。”
穆從白呆在沙發上望著他,就像聽話地等在原地的小狗。
司越珩回到房間,頭一回想到了鎖門,然後在床上扔下那個燙手的文件袋,捂著額頭在床前來回踱步。
他沒有想到片刻之間,他麵臨的問題就完全不一樣了。
如果穆從白和他毫無關係,他真的還要將穆從白留下來嗎?
是不是讓穆從白回到他母親希望的人身邊更好?
可是他腦子裡不自覺又浮現出,穆從白要哭似的問他會不會不要他。
最終,他去拿起了手機,拔下了一個號碼。
他打給的是童彤,童彤聽完他的話沉默了好片刻,驚訝地回:“你不是真的想把那孩子留下吧?你才多大,知道帶著一個孩子對你以後會造成多大的麻煩嗎?”
司越珩沉默地沒有回話,童彤也沉默了片刻,終於還是告訴他。
“穆祺朝,穆王集團的現任董事長的大伯,那個女人的養父。”
這個答案與司越珩猜測的有一點差彆,他以為會是穆王集團現任董事長的父親。
穆家是起源在上一個時代的豪門,內裡的故事遠比外麵的八卦更精彩。
他知道的不多,但也聽過一點。
穆祺朝一生未婚,聽說當初的戀人被現任董事長的父親,也就是他的親弟弟搶了,並且還被奪了繼承人的位置。
之後穆祺朝就隱居了,數十年少有在外人麵前露麵,他沒有聽人說過穆祺朝收養了一個女兒。
隱居的穆祺朝幾乎不問外事,不太可能抹得掉穆從白母親被收養的記錄。
而且理由是什麼?
不過司越珩對這些都沒什麼興趣,他想的是一個無子無女的獨居老人,好像一般都不會拒絕身邊多個可愛乖巧的小孫子。
就像他爺爺當年一樣。
“越珩?”
童彤半天沒有聽到回應叫了一聲,司越珩連忙回答:“我知道了,謝謝大嫂……對不起。”
童彤頓了一會兒笑出來,“你不用和我說對不起,對不起我的不是你。那個孩子,也確實可憐。”
她欲言又止了半晌還是說:“那個女人有嚴重的抑鬱症,自殺過許久次,司雁欽甚至睡到半夜會突然跑去急救。那個孩子和她一起,應該親眼看過很多次。”
司越珩想起穆從白之前說,他媽媽喜歡在浴缸裡割腕,當時的語氣平靜得仿佛那不是自殺,隻是睡了一個午覺。
“其實對於那個孩子,司雁欽也有責任。你知道他把那孩子送到爺爺那裡了一段時間吧?那段時間那個女人的病加重了,他又把那孩子接了回去。
正常人都知道那麼小的孩子,和一個嚴重抑鬱的人一直單獨在一起,會對他造成多大的影響。
但司雁欽不在乎,為了那個女人,不管那個孩子如何。對他來說家庭,其他人,都比不上那個女人。”
司越珩無法接話,童彤最後的話說完,意識到說得太多了,和他說了一聲就掛了通話。
他把手機扔到床上,愣在了窗前。
荷塘裡的荷花開得很盛,有人劃著船在裡麵采蓮蓬,陽光熾熱耀眼。
司越珩望著外麵采蓮蓬的人過了很久,又把手機撿起來,向小宋打聽收養的程序。
小宋說:“我們國家沒有結婚一般情況是不能收養的,況且你的年齡也達不到。不過其實可以像陳集想的那樣,將他的戶口上在合適的名下,隻要你們商量好,由你來撫養他。”
司越珩腦子裡一下跳出了合適的人選,小宋就說出來,“雖然有點不好,但如果你找周大姨他們,我覺得說不定他們會願意。”
周大姨就是周媽媽,小宋對鎮上的阿姨一律喊大姨。
司越珩沒有立即回話,小宋忽然回過味來,“你怎麼又想到收養了?我聽說剛有人去你們家了,是不是你堂嫂來了?她不願意證明嗎?我和支書商量再找她說說。”
“不是。”
司越珩沉吟一聲回答:“我不是他叔叔。他不是我堂哥親生的。”
“啊————”
小宋這聲叫得有點長,他強行停住,好奇地問:“怎麼不是?為什麼突然之間就不是了?”
“我堂嫂剛才給了我穆從白的出生證明和戶口本,還有親子鑒定,穆從白確實不是我堂哥親生的。”
小宋覺得這事變得有點快,“那你打算怎麼辦?收養他?”
“他母親留了遺囑,要把穆從白交給她養父,對方已經知道這件事,答應了過幾天就來。”
聽完司越珩的話,小宋腦子嗡嗡地響,故事跳躍得太快,他不明白怎麼眨眼間事情好像徹底翻了個麵。
之前沒有人願意收養穆從白,到處找不到穆從白的親人,曾傳平還想方設法騙司越珩回來。
現在司越珩打算把穆從白留下來,突然之間要收養穆從白的親人又出來了?
“這個事我去問問支書,等空了去你們家商量,你先不要著急。”
小宋說完就掛了通話,司越珩又在網上找了個律師谘詢,得到的答案是如果有遺囑在,穆祺朝隻要願意,他不可能把穆從白留下。
最後,律師還紮心地給他補了一刀:就算沒有養父的存在,你的情況要合法留下孩子也不可能。
不過律師收了錢,還是給他留下了一絲希望。
如果穆從白本人的意願是跟著他,而穆祺朝願意把監護權轉讓給他,穆從白是可以留下來的。
司越珩又扔了手機一次,揉起了他本來就亂七八糟的頭發。
第24章 遺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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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的門忽然響起了扭門的聲音, 司越珩知道是穆從白,過去開了門。
果然穆從白就站在門外,抬起的眼睛對著他, 問的第一個問題竟然是, “你鎖門了。”
看到穆從白乖乖的樣子,他心情好了一點,捏起穆從白的臉頰說:“我的房間, 我愛鎖就鎖。”
穆從白麵不改色地承認,“我有鑰匙。”
司越珩這回真的笑了, 他開始覺得穆從白這些毛病都很可愛, 伸手去掏他的口袋, “在哪兒,交出來。”
穆從白真的乖乖掏兜交出來了,把鑰匙放到了他的手心裡,然後說:“我還有四把。”
司越珩沒想到他把後手都交代了,用臂彎勾住了他的脖子, 勒起他的腦袋笑道:“你是不是傻!我要是叫你都給我, 你給嗎?”
穆從白這回沒把鑰匙掏出來,而是說:“放在櫃裡了。”
司越珩縱容地沒讓他去拿出來,但還是沒收了手裡的這把,放開他說:“去給我削個桃子。”
穆從白研究地盯了他半晌,要問什麼又沒問出口。
他能猜到小崽子想說什麼, 但他還是不希望穆從白知道自己像個物件一樣,先是被人踢來踢去,現在又像在被人爭奪。
看著穆從白終於去廚房給他削桃子, 他把扔了的手機又再撿起來, 找人打聽穆祺朝的事。
那個圈子他認識的人有限, 找來找去還是隻有李紹忻。
李紹忻看到他的消息,又連發來一串語音消息。
“你打聽他乾什麼?我跟穆家的人也沒有熟的,隻知道自從他們現董事長的爸去世時,鬨得不可開交。”
“我感覺你最近怎麼這麼奇怪?你到底在做什麼?遮遮掩掩的不說清楚,不會是乾什麼違法的事吧?”
“弟弟,做人要遵紀守法,況且穆家也不是憑你小小手段能得到好處的。”
“你要是實在沒事做,來我這裡,最近正好有個做醫療科普App的想法,怎麼樣?要不要考慮一下?你有什麼要求也可以提,跟我不用客氣。”
司越珩聽下來,隻接他感興趣的部分,“你真的沒有聽過他有個養女的事?”
“你等等,我去問問我姑姑,她最喜歡聽這種豪門秘事了。”
司越珩等了沒幾分鐘,李紹忻真的問回來了。
“你從哪裡知道的,穆祺朝真的有過一個養女。”
“有過?”
“對,聽說那個養女在她19歲的時候就死了。”
司越珩震驚地重複,“死了?”
那穆從白的母親是誰?
如果童彤搞錯人,不可能說穆祺朝同意了來接穆從白。
可如果穆從白母親和穆祺朝沒有關係,他為什麼要認下穆從白?是不是與穆從白母親當年發生的事有關?他和穆從白母親有彆的關係?
陳集父親說的穆從白母親的養父,其實不是穆祺朝?
等等!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穆從白母親不是穆祺朝真的養女,隻要沒有了那份遺囑,穆祺朝就沒權利帶穆從白走了。
穆從白削完桃子,貼心去了核,切成小塊用盤子裝著端給司越珩。
他進去司越珩的房間,就看到司越珩手裡拿著一封信,像是準備撕了,卻又沒有下去手。
司越珩瞥到穆從白,立即把信收起來,仿佛被撞破了乾壞事,他尷尬地開口,“這是——”
說了兩個字又沒解釋出來,穆從白完全沒在意他拿的是什麼,把盤子放在床頭櫃,轉過身看了看他,忽然麵無表情拿走了他手裡的信。
“穆從白!”
司越珩不希望穆從白看到遺囑,正要阻止。
穆從白拿過去卻沒有打開,甚至沒有看上一眼,直接撕了。
遺囑是裝在信封裡的,最常見的麻黃色信封,信封上沒有任何字,內容都在裡麵。
穆從白輕易地把信封一撕為二,還要再接著撕下去,司越珩滯愣的視線驀然活過來,抓住他的手取走了撕壞的信封。
他不明白地對司越珩問:“你不是打算撕嗎?”
司越珩確實這樣想,看到穆從白下手他甚至有一瞬間的慶幸,但他也不明白慶幸的是穆從白不看,還是穆從白把遺囑撕了。
看著手裡成了兩半的遺囑,他變得更加不知道要怎麼處理了,理智與道德告訴他應該把遺囑和穆從白都交給穆祺朝。
可是腦子裡又有另一個聲音告訴他,反正已經撕了,而且是穆從白撕的,和他沒有關係。
最終,司越珩的理智和衝動誰都沒有獲勝,他問穆從白,“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穆從白毫不掩飾地回答:“遺囑。”
司越珩一點不意外,果不其然地看著他說:“你是不是又在外麵偷聽了?”
穆從白又觀察著他,像是在確定他有沒有生氣,然後坦白,“不是,是你和剛才那個人說話的時候,我聽到的。”
司越珩驀地笑了,但手中的遺囑他還是決定不了要怎麼處理。
穆從白忽然認真地對著他,“我不管她要把我留給誰,我隻想和叔叔一起生活。”
司越珩這一瞬間有了被偏愛的感受,有一個會越過彆人,堅定地選擇他。
隻是他還沒感受完,穆從白忽然把他手中的遺囑又搶過去,迅速撕成了碎片,然後扔到了窗戶外麵,紙片在陽光下翻飛起了一片金光。
“穆從白!”
司越珩追去什麼都沒有撈到,這一刻他的理智終於占到了上風,他怕穆從白一時衝動將來後悔。
怒著眼向穆從白瞪去,穆從白卻無比篤定地說:“就算有這個遺囑,也沒有人可以帶走我。”
司越珩第一次見到穆從白這樣的眼神,不像一個十多歲的小孩,帶著一股連大人都很難有的堅定,認真地一字一句告訴他。
“就算我走了,我也會回來。曾傳平說我必須要與一個人一起生活,那我自己選擇有什麼不對?我的事憑什麼要彆人決定。”
司越珩想了穆從白曾經逃回過這裡一次,穆從白跟他說過是知道曾傳平會通知他回來,所以在這裡等他。
這一瞬間他真正地意識到,穆從白與其他同齡的孩子不同,有著遠超同齡人的成熟和思維。
他甚至感覺到了穆從白的乖巧撒嬌,都是故意裝出來的。
而穆從白做一切,僅僅是因為幾張他的照片,和他爺爺口中連故事都算不上的他,就不顧一切要與他在一起。
“穆從白。”
司越珩鄭重地叫了穆從白的名字,告訴他,“也許我並沒有你想的那麼好,我沒有耐心,我也沒有教過小孩,我甚至不知道我能不能賺夠錢供你上大學。”
“我隻要叔叔像以前那樣笑就可以了。”
“什麼?”
穆從白貼過去抱住了司越珩,仰起臉說:“我不需要彆的。第一次看到照片上的叔叔,我就覺得很開心。”
“穆從白!”
司越珩說不出彆的話,穆從白忽然把臉埋在了他胸前,小聲地傾訴,“電視裡的人說,喜歡笑的人就會喜歡活著,我想變成和叔叔一樣的人,因為叔叔喜歡笑,一定不會像我媽媽一樣。”
“穆從白!”
司越珩還是沒找出來要說什麼,他想到穆從白曾經目睹了他母親多次自殺,即使穆從白能夠平靜地說出來他母親在浴缸裡割腕,但不可能是毫無影響的,甚至就是因為受到了影響才那樣平靜地說出來。
他回抱住了穆從白,掌心貼在穆從白的腦後,仿佛有什麼傳遞到了他手裡。
他說:“並不是所有人都會那樣的,你還小,以後會遇到很多人,他們都會好好活著。你也一樣。”
“叔叔是我遇到最不一樣的人,你不會不要我的,對嗎?”
司越珩頓了半晌說出口,“嗯、對。”
穆從白藏在陰影裡的眼神閃過一絲得逞,然後抬起來,眼睛裡隻剩下了乖巧的欣喜,放開了司越珩把之前桃子端起來,“叔叔,吃桃子。”
司越珩怔了好一會兒才從沉浸的情緒中出來,看到穆從白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的模樣。
他拿了一塊桃子咬進嘴裡,不知道是不是穆從白特彆挑的,這一個桃子特彆甜。
他瞥了穆從白一眼,倒在床上躺平。
人生總會遇到困難,想太多也沒有用,就像他沒有料到手會成為“殘廢”。
也許穆祺朝隻是迫於沒有願意收留穆從白,才答應要來接穆從白的。見到他願意照顧穆從白,就不帶穆從白走了。
所以彆想那麼遠了,到時再說吧。
穆從白非常滿意司越珩這個狀態,他放下盤子,拿了一塊桃子爬上床去,趴在司越珩旁邊見他嘴裡的桃子吃完,乖乖地喂過去。
司越珩拒絕了兩秒,最後還是張開嘴,把桃子咬出了清脆的響聲,他笑了。
享受完穆從白喂的半個桃子,司越珩已經徹底放棄考慮沒到來的事了。
然而,他還是想得太輕鬆了,穆從□□神了一下午,到了晚上又發起了燒,顯然已經不是普通的感冒肺炎。
他把穆從白放到床上,給他喂了退燒藥,決定儘快帶穆從白去檢查。
他怕手裡的錢不夠,想了半天拿起手機,猶豫地給李紹忻發了消息。
【借我點錢。】
他等了幾分鐘,收到了10萬的轉帳,然後又是一連串語音消息。
“夠嗎?我現在零花錢隻有這麼多,不夠我再幫你想想辦法。”
“你要錢乾嘛?你是不是惹上什麼麻煩了?是和穆家有什麼關係嗎?”
“我姑姑的小叔子和穆家那邊的人挺熟的,有什麼我能幫你的?”
“你是不是不把我當兄弟,什麼事都不跟我說。”
司越珩聽到了最後一句,猶豫了片刻回過去,“沒事,我隻是撿了個孩子。”
“什——麼——”
手機裡的消息都吵得司越珩耳鳴了,李紹忻又連串問題問過來,他挑挑撿撿說了穆從白的事,李紹忻這回終於安靜了,半天隻給他發了一個問號。
司越珩以為終於讓他無話可說,結果下一刻李紹忻的問題又開始。
“難怪你要打聽穆祺朝,但是那個孩子到底是誰?他媽是不是穆祺朝的養女?那個養女不是已經不在了嗎?”
“你不要著急,這事交給我,我姑姑最喜歡這種事了,一定能去打聽出來的。”
司越珩回了句謝謝,指的是李紹忻借他的錢。
但是暫時有了錢也沒有讓他安心下來,穆從白吃了藥燒還是一直沒退,甚至升高到了快40度。
穆從白虛弱地眯著眼看他,嘴唇微微顫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穆從白?”
司越珩叫他的名字,也沒的換來什麼反應,立即去給周嘉盛打電話。
周嘉盛說:“我帶一針退燒針過去,然後帶他去醫院。”
司越珩掛了電話就去收拾東西,穆從白這樣到醫院肯定得住院,小崽子又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過敏,沒法到了買新的。
他找出了以前的旅行包,覺得什麼都應該帶上,最後包裡塞不下他又往外減。
周嘉盛來的時候,司越珩終於減了又減整理出了一包東西。
周媽媽和周父不放心了跟來看情況,周嘉盛給穆從白打針時,兩人一個勁在旁邊擔心。
“我小時候生病你們也沒這麼擔心過。”
周嘉盛打完針,表達了對他們父母的不滿,周媽媽立即說:“你小時候跟頭牛似的,什麼時候生過病。”
周嘉盛一時不知道他的媽媽是不是在誇他,把針收好,給了司越珩一把車鑰匙。
司越珩看到車鑰匙不明所以,周嘉盛說:“晚上陪我爸喝了兩杯,你得開車。”
他捏著車鑰匙僵住好一會兒才說:“我不行。”
周嘉盛目光倏地往他右手一瞥,沒有問彆的,隻拿起手機給小宋打電話。
“小宋同誌,快來司越珩家,緊急情況。”
他說得不清不楚,小宋騎著他的貨三輪像騎火箭一樣趕來,卻聽周嘉盛隻是找他當司機,他看在穆從白生病的份上原諒了他。
出門的時候,周媽媽和周父怕他們餓,給周嘉盛塞了一大袋水果。
周嘉盛拎了司越珩給穆從白收拾的行李,不想再拎彆的,周媽媽強製塞給他,“你不吃他們要吃。”
周嘉盛無奈地一起帶上,讓司越珩給他發工資。
車已經被周嘉盛開到了司越珩家的大門外,之前一直停在周家的院子裡,罩了一層防塵布。
司越珩抱起穆從白走出去,第一次見到了這輛車的真容。
雖然不能說豪車卻也不便宜,不算普通的代步車,牌照還是霍城的。
應該是周嘉盛以前的車,他沒有問過周嘉盛在霍城的事,就像周嘉盛也沒問過他。
車裡,小宋開車,周嘉盛在副駕,後座就司越珩抱著穆從白。
周媽媽和周父追出來叮囑他們路上小心,車便開了出去。
鎮上到縣城最快也要半個多小時,夜晚的路上沒有路燈,一片安靜。
可能是過於安靜了,周嘉盛從後視鏡裡瞥了瞥司越珩,突然問他,“你的手,連車也不能開了?”
司越珩沒有立即回答,他從車窗望向了外麵,隻能看到星星點點的燈光,好一會兒他才自言一般地開口。
“不是。隻是我不敢開。”
他腦中又不自覺回憶起了車禍時,對麵的貨車衝過來,已經無法躲開,他隻能儘量把方向打到自己這邊。
可是對麵的貨車也突然轉向,車裡拉的是鋼板,因為慣性被甩出來的巨大的鋼板,直飛向了司皓鈺那邊。
他當時撲過去想拉開司皓鈺,可安全帶因為撞擊卡住了,他下意識中伸手去擋。
然而,鋼板割開他的手掌,削去了司皓鈺一半的腦袋。
那一幕定格在他眼前,血綻到了他臉上,帶著溫熱從他的臉頰往下滑。
司越珩低聲地說:“車禍後,很多天我隻要一閉上眼睛,就是小鈺最後的臉。那天是我媽的生日,我去吃飯,吃完後他要去畫展,明明司機都把車開出來了,他非要坐我的車。”
可能有些話在他心裡太久,起了個頭就不自覺往下說。
“我一直,從來沒有討厭過他,隻覺得他是個被寵壞的任性小孩。可是我媽……卻認為那天、我是故意的。”
司越珩的話說完,車裡比剛才更安靜了。
小宋不了解,但周嘉盛很清楚。
司越珩2歲時就被留在這裡跟著爺爺生活,他父母一年最多回來看他兩次,在鄉野玩大的司越珩不懂和生活精致的父母親近,總被嫌棄。
到了司皓鈺出生,他父母不想小兒子和大兒子一樣不親,一直帶在身邊。
偏心就這樣養成,司越珩小時候鎮裡的大人們常常自以為有趣地逗他,說他爸爸媽媽隻要弟弟不要他了。
可是周嘉盛還是想象不出,司越珩的母親是出於什麼念頭,會那樣認為司越珩。
司越珩說出來仿佛放下了什麼,他下意識中看了看靠在他身上的穆從白,覺得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轉眼往車窗外望去。
他懷裡像個小火爐一樣的穆從白突然動了動,手從衣服裡伸出來,摸到了他濕潤的眼角。
他垂眼看去,車裡微弱的燈光下,穆從白因發燒紅透的臉被映得格外紅潤,眼睛定定地望著他,虛弱又堅定地說:“我會喜歡叔叔,我隻喜歡叔叔。”
“我不會喜歡彆人,永遠都不會。”
醫院的夜間門診沒那麼多人,還好穆從白上回辦的臨時身份證還能用,掛了號沒等了一會兒就到他。
檢查,拍片,最後到住院已經是後半夜了,司越珩慶幸沒有彆的症狀,就是普通的肺炎,但已經有些嚴重了。
晚上病房不讓進太多人,周嘉盛和小宋就到醫院附近住酒店,他留在醫院裡照顧穆從白。
深夜的病房很安靜,穆從白來的時候,另外兩張床的病人早已經睡了。
司越珩怕床上用品殘餘的消毒劑引起穆從白過敏,鋪了從家裡帶來的床單和被子,就這半分鐘穆從白都站得仿佛要倒下去。
他連忙抱住小崽子放上床,蓋被子的時候穆從白終於睜了睜眼,像是確認他還在一般,看到了他才又閉回去。
穆從白一隻手還掛著點滴,司越珩小心把他的手放平蓋到被子裡,可他剛一動穆從白的手就抓到了他的袖子。
兩根手指虛虛的捏著,毫無力度,司越珩卻定在那裡,俯著身看著床上的崽子。
穆從白的臉還是燒得發紅,不過這會兒溫度退了一些下來,紅得沒有那麼異常了,看起來臉蛋紅撲撲的,有些可愛。
司越珩湊在了他臉前低聲地說:“睡吧,我不走。”
穆從白又微微地睜了睜眼,明顯已經困得不行了,還要謹防著他離開。
司越珩無奈地又說了一遍, “我保證不走,睡覺。”
第25章 電話
# 025
穆從白好一會兒才算相信了, 他不知道這崽子是不是被人丟在醫院過,這麼怕他走了。
他安慰地揉了揉穆從白的頭發,一路折騰起了一層汗, 他想著要不要接點熱水給小崽子擦擦臉, 旁邊病床的人就出聲,讓他們關燈。
他連忙道歉,找到床頭的小夜燈, 打開後拉起隔簾把大燈關了,再回去時放棄了給穆從白擦臉這件事。
穆從白的床位靠著窗, 病床旁邊有陪護床, 司越珩拉出來, 不是很想睡就坐在上麵,盯著床上的穆從白。
這一刻,他真正的領會到了當一個家長的辛苦,全程幾乎都是他抱著穆從白,跑上跑下他是真的出了一身汗。
此時坐在這裡他還要擔心穆從白的病情, 希望能早點好起來, 更希望穆從白不要生病。
“唉——”
他長歎了一口氣靠到背後的牆上,仰起頭看著窗外麵的路燈。
他確信了養孩子是真的不容易,留下穆從白今後很多年可能隨時會發生這樣的情況,他其實很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夠做到,能夠一直做到。
“媽媽——”
病床上的穆從白忽然坐起來, 雙眼發直地對著前方不動。
司越珩聽到聲音睜開眼,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靠著牆睡著了。
他揉著眼睛坐起來,看到穆從白直愣愣地坐在床上, 姿勢像個被擺出動作的人偶, 一動不動地僵在那裡。
“穆從白?”
他輕輕喊了一聲, 穆從白沒有反應,意識到不對起身過去。
穆從白像是夢魘了,雙眼直直盯著什麼也沒有的前方,嘴裡低喃著什麼,司越珩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也沒有反應,嘴裡不停地呢喃。
司越珩湊近過去還是沒聽清,隻有一些模糊的詞。
“媽媽……死掉了……疼……”
聽到這幾個詞,司越珩已經聯想到了很多,他不知道穆從白是不是在做惡夢,先看了眼點滴,快要打完了。
他先給穆從白取了針,防止亂動受傷,接著手掌貼到穆從白的臉上,用他自己都沒想到的輕柔聲音說:“穆從白,沒事了,睡覺。”
穆從白還是沒有反應,但嘴裡的呢喃停了。
司越珩不敢強行把人喊醒,等了好一會兒,穆從白終於朝他轉過眼,眯著像是沒有睡醒的眼睛望著他。
“穆小狗?”
司越珩又喊了一聲,穆從白像是花了很長的時間終於認出他,然後眼睛裡浮起了水花,眼淚要掉不掉,抓到了他的手叫了一聲。
“叔叔。”
司越珩被這一聲叔叔喊得心疼了,他不知道怎麼安慰要哭不哭的小孩,僵在那裡不知怎麼辦。
穆從白忽然湊過來摟到了他的脖子,臉貼著他的脖子,立即安靜地不動了。
司越珩怕他真的哭起來,愣了好半天不動,到腰彎得都僵住了,穆從白還是沒動。
“穆從白?”
他小聲地叫著,把穆從白的手從脖子上摘下來,發現小崽子竟然睡著了!
“你真是!”
司越珩無奈得哭笑不得,把崽放回了床上,給他蓋被子的時候突然明白穆從白是怎麼生病的了。
雖然穆從白和他睡覺的那幾天很安靜,但他懷疑穆從白一個人睡的時候,半夜總會這樣做惡夢就坐起來,遇到降溫天氣自然就著涼了。
還好現在是夏天,要不然不知道這小崽子還要病多少次。
司越珩突然又想到,以後他是不是還得陪這小崽子睡覺?
他不想,還是喜歡一個人睡,於是不爽地去捏穆從白睡著的臉,睡著的小崽子任他揉捏,他狠狠地為以後不能一個人睡提前報複了穆從白。
第二天,醫院的忙碌來得很早,醫生查房,穆從白的症狀有所緩解,不過至少還得住上兩三天的院。
司越珩打著哈欠聽醫生的叮囑,說到最後醫生問他,“你晚上做什麼了?這不是有陪護床?”
司越珩什麼也沒做,他隻是被穆從白折騰了一晚上,小崽子不知道是什麼毛病,抱著他的時候睡得好好的,但放回床上沒多一會兒就會再一次做惡夢,做了惡夢就會坐直起來發愣。
他沒辦法隻能一直摟著穆從白,但病床太小睡不了他們兩個人,他一條胳膊伸在床上,人坐在床頭櫃,勉強在穆從白的枕頭邊趴了一夜。
一早醒來時,穆從白的精神好了許多,他卻沒了精神,小崽子還兩隻眼睛對著他露出一臉傻樂的笑,他狠狠地捏了穆從白的臉報仇。
醫生沒有從司越珩的表情理解出他的仇怨,反倒安慰他說:“你也不要太擔心了,過幾天就好了。”
司越珩順著醫生的話回答,再回到病床,問穆從白想不想吃什麼。
再過兩小時候又要開始輸液,吃東西也不方便。
穆從白還沒想出來,周嘉盛和小宋來了,還貼心地給他們帶了早餐。
司越珩看到牛奶雞蛋想起忘了說穆從白過敏,最後穆從白隻有碗鹹菜配粥,牛奶雞蛋全留給他。
周嘉盛無聊地坐在一旁,看著司越珩給穆從白喂粥,他推著眼鏡說:“越珩,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抓了一隻青蛙說要養,結果被你放在罐子裡差點悶死,你非說青蛙是生病了,把你爺爺的頭痛粉偷了兩包,就是像現在這樣喂給青蛙的。”
司越珩的手僵住,他已經忘了小時候做過這麼殘忍的事,橫眼瞪向周嘉盛否認,“我怎麼可能做這種事,你記錯了。”
周嘉盛故意地對著穆從白說:“我怎麼可能記錯,後來那隻青蛙不知是被毒死了,還是你折磨死了,你哭了半天,把青蛙埋在了你奶奶的墳裡,結果被你爺爺打了一頓,又哭了半天。”
小宋默默地啃著油條,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笑出來,油條噴出來撒在了周嘉盛的頭發上。
他連忙用滿是油的手去抹周嘉盛的頭發,邊笑邊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穆從白是聽得最認真的,也是最相信的,他忽然認真地對司越珩說:“曾爺爺說那是因為頭一天晚上,你聽他說曾奶奶一個人在下麵太孤單,才會那麼做的。”
司越珩又僵住了,他爺爺真是把他的家底都講給穆從白了,穆從白說的時候還學他爺爺的語氣。
他兜裡的手機響起來,把粥遞給了穆從白讓他自己吃,然後朝周嘉盛走去。
周嘉盛立即領會到了司越珩是來尋仇的,不管被小宋噴了滿頭的油條,起身就跑,還要狡辯,“我隻是陳述事實,這裡是醫院,不要亂來。”
兩個大男人跑在醫院的走廊裡,很快就被路人罵了,他們低著頭道歉,然後變成了快走。
終於走到了住院部外麵沒人的地方,周嘉盛立即跑,司越珩立即追。
不過司越珩追了沒幾步就停下了,他在花台上坐下,周嘉盛隔著幾米遠的距離,遠遠問他,“出什麼事了?”
司越珩拿出手機,“有個陌生號碼給我打兩個電話了。”
“是那個養父?”
周嘉盛小心地朝司越珩靠近,司越珩沒有做出反應,他才警惕地坐到了隔司越珩半米的地方,伸長脖子去看司越珩的手機。
司越珩其實也不確定,但直覺告訴他就是穆祺朝。
周嘉盛又問他,“你這麼緊張,他到底是什麼人?有這麼可怕?”
司越珩不奇怪小宋會告訴周嘉盛,這事本來也沒法隱瞞。
沉默了片刻他搜出了穆家的家譜,給周嘉盛看。
周嘉盛看完隻驚訝了一眼,調侃地說:“穆王集團啊,看不出來他還是個頂級富二代。那個養父是誰?”
“穆祺朝。”
“還好,穆家難得的正常人。”
司越珩奇怪地看去,“你怎麼知道?”
“豪門八卦聽過很奇怪?”
穆家的八卦確實到處都是,尤其現任的董事長。
司越珩不奇怪,奇怪的是周嘉盛還喜歡看這種八卦。不過他煩惱著要怎麼應對穆祺朝,沒空想周嘉盛的愛好。
周嘉盛又問他,“你有什麼打算?”
“我能有什麼打算,如果他非要帶穆從白走,合情合理,我根本沒有資格說不許,也沒有能力說不許。”
“那你舍得就這樣讓穆從白走?”
司越珩沉默了半天都沒有回答,直到他的手機鈴聲又響起來,還是剛才的陌生號碼,他猶豫一下接起來。
“你好,請問是司越珩先生嗎?”
司越珩頓了頓,下意識嚴肅地沉起聲,“是。”
“你好,我是穆祺朝先生的助理,我們今天就會到你那邊,大概11點會到縣城。請問你家的具體位置在什麼地方?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發一個定位給我。”
司越珩捏緊了手機,他沒有想到又是這麼猝不及防,現在已經快8點了,3小時能到,對方現在應該是在機場。
他下意識站起來,暗暗清了清嗓說:“可以請穆祺朝先生跟我說話嗎?”
那邊安靜了片刻,聽筒裡的聲音就變成了一個老人的聲音,但聽起來並不顯得蒼老,反而溫和清雅,像某個學校的裡的教授。
“你好,我是穆祺朝。”
司越珩先想了一遍他想說的話才開口,“穆從白母親的遺囑已經沒有了,穆從白也不願意跟你走,如果你隻是因為遺囑,希望你可以放棄。”
聽筒裡那邊的人沉吟了一聲,他接著說:“穆從白本人的意願也是留在這裡。你要是擔心的是沒有人照顧他,我可以向你保證,我會讓他健康長大。”
隔了好一會兒,穆祺朝忽然笑了一聲,“你叫司越珩,對吧?司益鋒是你父親。”
司越珩不明白他的意思沒有出聲,穆祺朝接著說:“不管你因為什麼原因想要留下他,但是我告訴你,你最好放棄。”
“不是我要留下,是他不願意——”
“你不要激動,聽我說完。”
穆祺朝打斷了他,“他真實的一麵可能並不是你看到的那樣,他不是你所認為的那種普通孩子。”
“你想說什麼?”
穆祺朝並不想詳細地向他解釋,隻說:“我們會按時到達,你不告訴我地址,我照樣也可以找到你們。”
司越珩意識到穆祺朝要掛電話,他脫口而出,“如果你真的擔心他,為什麼一年時間都不管他?”
穆祺朝忽然歎氣,“這個問題、等我好好想想,見麵了再回答你。”
司越珩剩下的話還沒說,通話就被掛了,他看著黑屏地手機半晌,踢了一腳花台。
周嘉盛湊過來問:“怎麼樣?”
“我覺得好像有什麼秘密。”
周嘉盛不屑,“廢話,用腳趾頭都能想到,豪門養女帶著孩子出逃,假裝已婚男人的情人生活,沒點秘密才不正常。”
司越珩不回話,他又問:“那個穆祺朝什麼時候來?”
“11點。”
“這麼快?”周嘉盛問完,司越珩已經往住院部回去,他追上去說,“要不你也帶著那小子逃唄,到時再找個女人假裝一家人。”
司越珩沒理周嘉盛嘴賤的胡說八道,回到病房穆從白已經自己把剩下的粥喝完了。
小宋好意在病床邊推薦他覺得很不錯的油條,還實物展示了其實不油。
穆從白完全無視他的存在,同時也無視了病房裡的所有一切,一眼不眨地盯著窗外麵已經熄滅的路燈。
直到司越珩的腳步聲響在了門外,他如同人偶的臉上有了反應,朝著門口看去。
“叔叔——”
穆從白叫了一聲就咳起來,司越珩聽到快步進去,到了床邊穆從白就撲過來貼著他,抬眼對上他的視線。
“你去哪裡了?”
穆從白咳嗽咳得嗓子有點啞,司越珩想到剛才的電話,他沒有提,可穆從白的眼神閃動了一下。
他覺得穆從白猜到了,用著一種要看進他腦子的眼神對著他。
“小崽子,彆小小年紀心思那麼複雜。好好休息!”
司越珩把穆從白往床上推,可睡下去的小崽子又蹭起來,再次貼著他,“我睡不著。”
聽到這話司越珩想到了他一晚沒睡的事,驀地打起哈欠,“那你起來讓我睡!”
他本來隻是不爽地說一說,穆從白卻真的掀起被子要下床。